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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隨著心底最溫軟的觸動而停駐。浣碧略略欠身默默退了開去,我抽出自己的手,無可奈何道:你我這樣說話,若被人看見 遠處的絲竹笑語dàng迭在紫奧城的上空。今夜,這里是一個歡樂之城,有誰愿意離開皇帝的視線獨自來聆聽這中秋時節的寂寞。 玄清的身影籠在柔明月暈下,更顯得無波無塵,清冷有致。他望著遙遠的熱鬧一眼,若有所思道:滟貴人眼下很得寵。 我望著漣漪輕漾的太液池水,低低嘆息道:于她,這樣的恩寵未必是好事。 玄清微微點頭,世家女子尚且承受不起這樣的恩寵,何況 他沒有忍心說下去,我接口道:何況是她這樣身如飄萍沒有根基的女子,是么?我別過臉,轉首仰望天空一輪明月如晶,那樣明燦的光輝如水傾瀉,仿佛不知世間離愁一般。 這一輪明月我心下忽然一酸,數年前的這樣一個中秋,也是他這樣與我相對,可是那時,縱然會對前途惴惴,卻何曾有如此連明月也無法照亮的凄涼心境。 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卻原來,不需要西風凋碧樹,茫茫天涯路早已經被命運戳穿,容不得你掙扎反抗,再掙扎,再不甘心,還是要回到原來的路上胼手胝足的走,走到力竭,走到死。 檻jú愁煙蘭泣露的時節,宮殿重重羅幕飛紗緩緩垂落,卻抵御不住人心自生的輕寒。我硬生生別轉頭去,檐下燕子雙雙飛去,倍覺哀涼,人尚且不如燕子,可以和自己喜歡的人雙宿雙棲。 他低低道:有滟貴人和蘊蓉,如今沈淑媛也有了身孕,眼見她們一個個得寵,我總覺得你的日子不舒心,即便聽聞未央宮煥然如金屋。 金屋緊閉鎖阿嬌,你怕我也有長門咫尺地,不肯暫回車那一天?我笑笑,甘露寺好比長門宮,我是已經回來的人。至于能不能舒心,且看自己,無關其他。 是么?他驟然bī視住我,你執意回宮是原因諸多,卻也是為皇兄和你們的孩子,難道見他左擁右抱也能視若無睹么? 他的語氣咄咄bī人,我有一瞬間啞口無言,這才驚覺他語中的深意他竟是在試探我是否在意玄凌。 我很快掩飾好神色,淡然自處,那么王爺以為本宮要大肆潑醋或是終日以淚洗面才對?皇上不可能只有本宮一人,本宮又何必qiáng求?傷心是這樣過日子,不傷心也是,那又何必要傷心。我深深看他一眼,有些事,對王爺也是一樣的。 玄清的笑容憂傷而無奈,顧左右而言他,說起滟貴人,你是否還記得從前我應允你看馴shòu嬉戲? 我記得的,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 我驀然明白,你當日所說的馴shòu女是葉瀾依? 他目光清澈如水,大是惋惜,當日她雖是卑微之身,卻比如今自由自在得多了。 我心下驀然一酸,道:你又不是她,怎知她不是自得其樂? 玄清微微一低頭,寬廣的素袖薄薄拂過朱漆雕花的美人靠,是否真心快樂,未必只有自己明白。 我輕輕一笑,凝望滿地如霜似雪的月光。原來并非月光如霜雪清冷,而是望月人的心已然冰凍,哪怕見滿枝梨花嬌艷晴光,也不過以為是冰雪jīng魂凝結罷了。如果沒有真心呢,恐怕連奢望快樂也不可得。我問:你們認識很久? 并不很久,只是她昔年馴shòu時為猛shòu撲傷,是我請太醫為她醫治的。他感慨,若gān年前,滟貴人不過一名孤苦少女,卻乃自由之身。如今雖為貴人,卻行動被人虎視眈眈,可見世事多變,并非只有一人困頓其中輾轉不堪。 我也不作他想,只靜靜回味著他所說世事多變四字,心中酸澀不已,如吞了一枚生生的青李子,只道:月有yīn晴圓缺,何況人生百變呢? 他琥珀色的眼眸被憂愁的白霧覆蓋,做人尚且不如明月,月亮月月都能圓一回。哪怕七夕牛郎織女一夕一會,也能相對暢談,盡訴相思。 廊前檐下搖曳著姿態裊娜的藤蘿濕漉漉的,偶爾有幾滴露水從枝蔓上滑落滴到了頭發上,鬢發間也似乎也染上了幽幽的藤蘿清香。那種露水的冰涼感覺從肌理滲入心脈,但覺一片薄薄的利刃刺入胸懷,將心割裂成碎。惟低頭看著他與我的影子的jiāo集,悵然想,如若沒有當初種種,我與他或者還是能這般如影隨形的吧。我默然思忖片刻,悄聲道:也許,做人才是最難最艱辛的事。若有來世,我qíng愿做一陣風,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蕭涼的晚風撩起他耳側垂下的幾縷散發,遠處的歡笑笙歌遠遠地仿佛在塵世的喧囂里。遠處無數宮院的明熾燈盞灼灼明亮,與夜空中的滿穹繁星互為輝映,星芒與燈光閃耀jiāo接,紫奧城所有的宮殿樓宇都被籠上了一層不真實的華靡氤氳。因著這氤氳的模糊,所處的環境暫時被含糊掉了。我是多么貪戀和他獨處的時光,那樣寧謐,是我在浮世里得不到的歡欣。然而,那笙歌陣陣,這繁華宮廷,時時都在提醒我,再也不能這樣和他安安靜靜說話了。 我面對他,盡量以平靜的姿態,羅衣輕拂過地面的聲音似清凌的風,王爺與本宮若再耽擱,只怕就要驚動皇上了。 他的目光駐留在我高高隆起的腹部上,還有兩個月就要臨盆,嬛兒娘娘,你要好生珍重。 喉頭的哽咽噎得我緩不過氣來,他一直以為這是我和玄凌的孩子。我為了孩子離開他,他卻還肯真心實意對我說這樣的話。 我用力點頭,忍下淚水,我會。我仰頭看著他,目光濯然,清,你也珍重。 所有的話都不可說,不能說,千言萬語,說得出口的只有一句珍重而已。 他頷首,退開兩步,為避嫌疑,還是我先回去,娘娘過片刻再入席就是。 我眼見他離開,心中哀郁之qíng愈濃。近旁樹影微動,仿佛是誰的身影一閃而過。我心中一慌,急急回頭去看,喚道:浣碧浣碧聞聲急急跑來,我急忙道:你方才在那邊守著可見什么人過來? 浣碧忙道:奴婢一直在回廊那頭看著,并不見有人經過呀。她著急道:小姐可是看見什么了嗎? 我壓住心中的惴惴,笑道:或許是風聲,或許是我聽差了。 浣碧為我系緊披風的流蘇,道:那么咱們趕緊回去吧。 再回席中,玄清已經端坐席上,向玄凌述說上京風物。玄凌低低問我:怎么如此功夫才回來? 我忙淺笑道:適才略略覺得有些累,所以歇了會兒才過來。 他握住我的手腕低聲關切,還好吧?莫不是孩子亂動? 我不愿在清面前與玄凌過分親近,只婉聲道:沒事,歇一歇就好了。 我環顧四周,卻見近旁滟貴人和胡昭儀的座位空著,玄凌笑道:蘊蓉哪里坐得住,去更衣了。我也不再言語,只聽玄清的話語若溪水潺涴,婉約在心上緩緩劃過。他的話我靜靜聽著,神思專注,仿佛還是些許年前與他同游上京,如今重又勾起我的回憶。 恍惚還在數年前,也是這樣的中秋家宴上,我與他隔著遠遠的距離,隔著絲竹管弦的靡軟之樂,隔著那么多的人,聽他緩緩說起蜀中之行,與他共話巴山夜雨。 如此相似的場景,杯中還是我親手釀成的桂花酒,人卻已不是當年的人了。 正聽著,忽然坐在玄清身邊的平陽王朗朗道:當真羨慕六哥,哪里都可以去走走,大江南北都行遍了。 玄清對這位幼弟極為愛惜,雖不是一母同胞,平陽王的生母亦身份卑微,卻如手足同胞一般。玄凌笑道:如今老九年紀也大了,不止想出去走一走,也該娶位王妃靜靜心了。 平陽王略為靦腆,忙道:皇兄笑話,六哥都尚未娶親,臣弟更早了去了。 玄凌不覺拊掌大笑,指著玄清道:瞧你帶的壞樣子,連著老九也不肯娶親了。 玄清微微一笑,大周有皇兄的枝繁葉茂就好,臣弟們也好偷些閑。 語罷,只見胡昭儀見換了一身櫻桃紅的宮裝再度盛裝入席,聞言耐不住偷笑了一聲,玄凌也是大笑,如今老六嘴也壞了。又向平陽王道:別聽老六的,來年若要選秀,朕一定好好給你物色,即便不是正妃也要擱幾房妾侍或者側妃在,別太失了規矩。 平陽王臉色微紅,倒不是臣弟偷閑,也不敢要皇兄這樣費心,只是和六哥心思一樣,必要求一位心愛之人才好。 玄凌待要再說,一直靜默聽著的眉莊忽然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皇上一頭熱心著,或許九王已有了心上人也未知。眉莊總是端莊的,哪怕這樣大喜的日子里,依舊是笑不露齒,大方得體,如一棵筆直通透的芝蘭玉樹。 玄凌微微含笑,道:淑媛說得很在理。朕也是cao心太過了,不是冤家不聚頭,朕只看他們倆那一日呢。說罷,眾人都笑了起來,平陽王直羞得面紅耳赤。 平陽王玄汾如今二十二歲,先皇諸子中最幼。其生母恩嬪出身寒微,容貌既遜,xing子也極沉默溫順。先皇不過一時臨幸懷上了子嗣被冊為宮嬪,然而先皇子嗣不少,是以終隆慶一朝她也不過是在嬪位,直到先皇薨逝后才按祖制進為順陳太妃。因著順陳太妃的出身,玄汾自幼便由早年喪子的莊和德太妃撫養長大。順陳太妃出身既低,莊和德太妃也不得寵,宮中勢利,難免有幾分看低這位小王爺的意思。是而玄汾雖然年輕,眼角眉梢卻頗有自qiáng自傲的堅毅之氣。 我喟嘆,想起來,玉姚和玉嬈也不小了。玉姚已經二十一,玉嬈也十六了。遠在川蜀之地自然尋不到合意的夫婿,然而聽爹爹和玄清隱隱約約提起,玉姚經管溪一事大受折rǔ,竟也是心如死灰,不肯再嫁了。我再看身邊的浣碧,見她終身如此耽擱,也愈加怏怏。 皇后在今晚如擺設一般,雖然身份最尊,卻一整晚端坐不語。此刻她端正容色,淺笑盈盈,皇上只關心著兩位皇弟,也該著緊著自己的事才是。說著微笑著向徐婕妤身邊遞了一眼。 盛裝的徐婕妤身側站著她的四位侍女,伺候著添酒添菜。除了赤芍一襲橘紅衣衫格外出挑,旁人都是一色的月藍宮女裝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