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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卻見一個小宮女打了湘妃細簾出來,瞧著我打量了兩眼,好奇道:這位小主是誰,從前倒也沒見過。 話還沒說完,剪秋已經聞聲而來,啪一擊拍在那小宮女后頸,喝道:眼皮子淺的糊涂東西,這是柔儀殿的莞妃娘娘,嘴里胡咀什么小主。 我冷眼看著,見她教訓完,方含笑道:不是什么要緊事,告訴一句就得了。 剪秋忙見禮道:是奴婢不好,沒好好教導著這些不懂事的。她停一停,也難怪她們眼皮子淺,娘娘離宮時她們還沒進宮來伺候呢。娘娘不要生氣才好。 我滿心不悅,然而也不發作,只是和氣微笑,本宮怎么會和她們置氣呢,皇后可起來了么? 剪秋忙道:皇后娘娘正梳妝呢,娘娘來得好早,請進去先坐坐吧。 皇后宮中照例是從不焚香的。青金瑞shòu雕漆鳳椅邊有一架??谇啻纱蟾?,里頭湃著新鮮的香櫞,甜絲絲的果香沁人心脾。我進去坐了一盞茶時分,聞得香風細細,珠翠之聲玲玲微動,忙屈膝下去。昨日按品大妝,倒看不出皇后的病色,只覺端莊肅穆。今日家常裝束一看,果然臉色有些huánghuáng的。一別四年,皇后雖然保養得好,然而眼角也有了不少細紋,即便不笑也顯而易見了。 我恭恭敬敬道: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恭祝娘娘鳳體康健,千歲金安。 皇后縱然意外,卻也十分客氣,莞妃起來吧,剪秋看茶。見我坐下了,又道:今兒不是初一十五的大日子,沒想到莞妃這樣早就過來了。 我恭謹道:臣妾剛剛回宮,一心想來給皇后請安。本該昨日一回宮就來的,因而今日特來向皇后請罪。 皇后按著刺金袖口,和顏悅色笑道:莞妃有心了。你有孕在身,又奔波勞碌從甘露寺回來,是該好好歇息。反正日后日日都要見的,請安也不急在一時。說話間眼神深深從我隆起的小腹上掠過,很快又恢復那種雍容恬淡的姿態。 我欠身道:皇后關懷,臣妾也不能太放肆失了禮數。 皇后打量我兩眼,微笑道:莞妃打扮得倒簡凈,看了倒很清慡。 我抬頭,見皇后今日穿著玫瑰紅水綢灑金五彩鳳凰紋通袖長衣,金線繡制的牡丹花在紗緞裙子上彩光絢爛,與淺金云紋的中衣相映生輝。與我的簡約裝束相比,自然是雍容華貴的。也可見皇后即便日常裝束亦是一絲不茍,克盡皇后之尊。 我安分地笑著,多謝皇后娘娘夸獎?;屎竽竷x天下,如日月自然而生光輝,臣妾怎敢與日月爭輝呢。 皇后眸中盡是溫和的笑意,數年不見,莞妃還是那么會說話。 我喚上浣碧,含笑向皇后道:臣妾在甘露寺修行,念念不敢忘記皇后一直以來對臣妾的關懷,因此日日祝禱,奉了佛珠在佛前開了光,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奉送給娘娘,保佑娘娘歲歲安康。 浣碧端了紫檀木托盤躬身走到皇后面前奉上,那是一串枷楠香木嵌金福字數珠手串。枷楠香木本就貴重難得,又難雕琢,這一串卻顆顆打磨得十分光滑圓潤,每顆枷楠香木珠子都是一般大小,上頭都jīng雕細琢了嵌金福字,手串中央還墜了一塊大拇指寬的蝙蝠形水綠翠玉串墜。 皇后對著日光細細瞧了,贊道:果然是好東西。枷楠香木氣味好,嵌金的做工jīng細,那翠玉也通透,莞妃實在有心了?;屎笮σ饕骺次乙谎?,東西還在其次,要緊的是meimei的一番心意和聰慧,知道終有一日還能與本宮再見。 皇后娘娘宅心仁厚,甘露寺佛家之地,想來娘娘總有去祝禱的一日,臣妾才做此私念。我謙卑低首,臣妾的一點小小心意,皇后肯笑納臣妾就安心了。 日色明媚,落在皇后微有病色的臉龐上有些緋紅的不諧,垂珠簾抹額上的赤金珠子流轉下明麗的光芒,皇后的笑意忽而帶了一抹光影的yīn翳,道:本宮記得莞妃出宮之時并沒帶多少東西,怎么甘露寺中也有這樣貴重的東西么? 我柔婉垂首,低聲道:臣妾出宮時還有些私蓄,以此傾囊進奉娘娘也是應該的。 皇后笑得親切,如此本宮更是要感激莞妃的心意了。 正值外頭的宮女折了新摘的牡丹花進來,色色齊全,朵朵開得正盛,一應盛在一面大荷葉式的粉彩牡丹紋瓷盤里。繡夏跪在皇后面前道:請娘娘簪花。 我曉得是簪花的時候到了,見皇后伸手揀了一朵大紅盛開的牡丹,我忙按著從前的規矩,從皇后手里接過花朵,端正簪于皇后髻上。 皇后深深看了我一眼,笑盈盈道:莞妃禮數倒周全,從前服侍本宮簪花的規矩倒一點都沒錯。 我謙卑地躬著身子道:服侍皇后是應當的,臣妾不敢忘記了規矩。 皇后看著我,笑意微斂道:一晃四年,瞧著莞妃的樣子,在甘露寺里來倒不改分毫,倒似更見風韻了,當真連歲月匆匆,都格外疼惜莞妃,全不似本宮人老珠huáng了。 皇后說得客氣,然而話中隱有自傷之意。我慌忙跪下,娘娘母儀天下,如這牡丹雍容華貴、國色天香。若娘娘說自己人老珠huáng,那臣妾便是連魚眼珠子也不如了。我再度叩首,若是因為臣妾而讓皇后出此傷感之語,那就是臣妾罪該萬死了。 皇后停頓片刻,方笑道:本宮不過隨口說說罷了,莞妃不必這樣誠惶誠恐。說著又嗔身邊的宮女,染冬還不快扶莞妃起來。 我陪笑道:皇后說起保養容顏一道,昨日臣妾回宮,見太醫院送來珍珠養容丸和白術增顏膏,臣妾見都是好東西,不敢一人私用,特意拿來獻給皇后。 皇后微微一笑,莞妃有心,本宮怎么會拂了你一片好意呢?;屎罂匆谎郾P中供上的東西,道:都是好東西,莞妃剛一回來太醫院就如此有心,可見是皇上預先吩咐了。 我神色謙卑,道:皇上怕臣妾因孕出斑,才叫拿這些東西養著。其實臣妾姿容粗陋,這些東西吃得再多也無濟于事,還不如為娘娘更增光彩。 如此言笑晏晏,皇后慈愛,妃子恭順。仿佛我與皇后一直和睦,并無半分嫌隙。 閑話間,各宮妃嬪一一到了,端妃、敬妃分坐皇后東西下首,我緊跟著端妃坐下,敬妃之后便是剛進了昭儀的胡蘊蓉,依次坐下。嬪妃間互相見過禮,皇后道:莞妃初初回宮,位份僅在本宮之下,與端妃、敬妃并列三妃。端妃與敬妃也就罷了,其余各位meimei這幾日里就該去莞妃宮里向莞妃請安見禮了。 我顯赫回宮,聲勢隆重,又懷著身孕,嬪妃們莫不恭謹答應,唯有胡昭儀小巧的下頜微微一揚,轉眼看向了別處。 皇后又向敬妃道:如今莞妃回來了,敬妃你也該多帶著朧月帝姬去莞妃宮里走走,到底莞妃是朧月的生母。等莞妃生產之后,朧月帝姬也該送回柔儀殿去,你這個養娘再親,到底也比不上人家生母。 敬妃漆黑恬美的眼珠微微一轉,不覺神色黯然了幾分,口中依舊恭敬道:臣妾遵旨。 皇后環顧下首,忽而秀眉微蹙道:滟常在呢?怎地今日又沒來? 胡昭儀俏臉一揚,掩唇笑道:滟常在身子嬌弱,不是頭疼腦熱,就是這里疼那里痛的,這樣嬌貴的身子難怪老不能來向皇后請安。 福嬪xing子最敦厚和善,又與滟常在居處鄰近,便道:回娘娘的話,聽說滟常在一早起來不舒服,是而不能來向皇后請安了。 胡昭儀搖一搖團扇,巧笑道:皇后瞧我說得如何?說罷往案幾上一撂扇子,道:到底是福嬪xing子最好,不僅與祥嬪相處相安無事,連最難相處的滟常在也能說話,可見真真是個好人。 我心中一驚,胡昭儀說話怎這樣大剌剌的,不自稱臣妾,反而以我自稱,可見是何等大膽了。而胡昭儀的話似有深意,一語話畢,福嬪微微紅了臉低頭下去,祥嬪亦是暗暗咬了咬牙。 皇后見慣了爭風吃醋之事,當下也不理會,只溫言向福嬪道:既然如此,就叫太醫好好照應著,滟常在的身子也忒弱了,怎能好好服侍皇上呢。說著目光溫和轉到我身上,你們都得好好學著莞妃。莞妃已為皇上生下朧月帝姬,如今又身懷有孕,能為皇家綿延子嗣。莞妃,你有著身子要好好養著才是,少走動多歇息,即便到了本宮面前,能免的禮數也就免了吧,有什么不舒服的趕緊要叫太醫。 我忙起身謝過,眾人聞言,皆是默然低頭,各懷心事。 胡昭儀媚眼一飛,似笑非笑向我道:莞妃的福氣,是人人都學的來的么。 我挽一挽發上的流蘇,笑道:昭儀有和睦帝姬,這福氣也是眾人難得的啊。再說笑也是寥落了。如此一來,眾人也就散了。 注釋: (1)、湯沐邑:一指周代供諸侯朝見天子時住宿并沐浴齋戒的封地。二指國君、皇后、公主等收取賦稅的私邑。 (2)、出自李商隱的《隋宮守歲》,詠隋煬帝宮中守歲的奢侈,有:昭陽第一傾城客,不踏金蓮不肯來。漢成帝時趙飛燕住在昭陽殿,后來多以昭陽指皇后或者寵妃;金蓮花貼地,行走其上,用潘妃的典故。 (3)、潘妃是南朝齊東昏侯蕭寶卷的寵妃,小名玉兒。蕭寶卷當皇帝的時候,為潘妃興建的神仙、永壽、玉壽三座宮殿,窮奢極yù,在宮中鑿金蓮花以貼地,讓潘妃在上面行走,稱為此步步生蓮花也。 后宮-甄嬛傳Ⅴ 十、瀾依 我懶怠坐軟轎,便打發了抬轎的內監先回去,只扶了浣碧和槿汐的手慢慢走著,花宜和小允子跟在后頭服侍。 上林苑風光依舊,恍如還是昨日,只是奇花異糙更見繁盛,液池邊青柳亦更見青翠柔長。而側首望去,太液池中千葉白蓮方始開放,多是含苞含蕊的樣子,盈盈微展三五花瓣,花色如玉剔透,瑩白嬌嫩。 我目之所及,心下微微一痛,再不忍去看那滿湖蓮花。 一路上新進宮嬪一一叩首行禮,我含笑吩咐了起來,也不多作停留,只微笑著輕聲向槿汐道:上林苑的花越開越多,咱們宮里的如花女子也越來越多了。 槿汐低語道:方才在皇后宮中請安,奴婢留神著娘娘離宮后頭一次選秀是選了十八位,第二次是五位,連著非選秀入宮的滟常在和胡昭儀,四年共進了二十五位,可是今日在座的除了滟常在未曾到場之外,只有十五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