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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沉吟道:既鬧到了眼前,本宮也不能撒手不管。去請了甄大人進來吧。想了想又補充一句,要兵甲盡卸。 小連子垂手出去了。敬妃扯一扯欣貴嬪和陵容的衣袖,恭敬道:臣妾們不宜無故會見外男,先退居內堂了。 皇后頷首道:好。且去里頭避一避吧。說著我便讓浣碧引了她們三個進內堂休息,她們的宮女也尾隨進去。 嫂嫂見了哥哥氣勢洶洶進來,先怯了幾分,起來行了妻子見夫的禮儀。哥哥卻掉頭不顧,只向皇后和我行禮。 皇后見如此也皺了眉頭,一時也未發作,只宣了哥哥一邊坐下。我不免話中有氣:嫂嫂腹中有哥哥的骨ròu,哥哥在人前就是這樣待她的嗎?那么人后之狀可想而知。 哥哥不聞則已,一聽之下瞬間變色道:娘娘是臣的親meimei,怎么一味偏袒旁人!薛氏腹中是臣的骨ròu,難道佳儀腹中死去的不是臣的親生孩子么?! 我自幼備受哥哥疼愛,進宮后兄妹間亦多了幾分君臣之禮,何曾被哥哥這樣當面頂撞過。登時心頭怒火涌動:哥哥說嫂嫂是旁人?嫂嫂是我甄家媳婦、你的結發妻子,怎好說旁人!那么哥哥眼里只有那個煙花女子是心上眼中一刻也放不下的人么?我qiáng壓著惱怒,道:何況這孩子怎么掉的還不清楚。嫂嫂從無大過、又有著身孕,難道哥哥忍心將她驅逐出門成為棄婦? 哥哥目前一步,冷然從懷中掏出一紙雪白紙張,往嫂嫂面前一擲:這是休書!你拿了立刻就走。竟敢害我愛妾幼子,我不愿再見你這蛇蝎婦人! 皇后面上肌ròu悚然一跳,咳了一聲嚴肅道:本宮與貴嬪面前,甄大人也該注意言行。不該失了人臣之份。 哥哥恭身道:是臣謹記皇后娘娘教訓。 嫂嫂掩面哭泣,泣不成聲,委頓在地上。突然一個轉身,便yù往那棵盆口粗的海棠樹上撞上去。眼看就是血濺五步,我嚇得臉色也變了。幸好小連子眼疾手快,一挺身擋在了樹前,嫂嫂這才幸免于難。 哥哥雖然也有些害怕,怔了一怔,嫌惡之qíng立時溢于言表,甩一甩袖子不屑道:一哭二鬧三上吊,當真是個無知婦人!俗氣可惡至極! 如此場景,我這一驚非同小可,痛心不已,又聽哥哥出言無狀無qíng,心痛之外更是勃然大怒:我甄家五代從未聽聞休妻一事。哥哥非要鬧出人命不可么?皇上和親家薛大人那里又要如何jiāo代。 哥哥只冷冷看一眼嫂嫂,道:如此賤人殺害臣的骨ròu,臣勢必不與她再共處! 我氣得說不出話,皇后著力安慰,嫂嫂搶地而哭,眾人忙不迭去拉,死活勸了下來。一時間場面混亂,正當此時,陵容忽然閃身揭開帷幕,自內堂翩然而出。陵容排眾而上扶起嫂嫂,輕柔道:少夫人切莫太傷心,好歹有皇后和貴嬪做主呢。少夫人什么也不顧了,也得顧及腹中孩兒啊。為娘的十月辛苦,難道就要這樣一朝斷送么?何況若是少夫人一死,甄大人的一世名聲就算是賠進去了。少夫人不可輕賤自己xing命啊。說著抬頭看了哥哥一眼。 哥哥眼神微有閃躲,只避身不去看她,只道:小媛小主安好。 嫂嫂見了陵容,不覺微微一怔,她身邊的侍婢已然咦了一聲,好奇出口道:這位小主與那個佳儀姑娘真有兩分像呢。 嫂嫂一愣,立刻厲聲呵斥道:不許胡說冒犯小主。說著稍稍止住了哭,哽咽道:奴婢不懂規矩,叫小主見怪了。 陵容微微一笑搖頭,用自己的絹子為嫂嫂拭去面上淚痕,道:不妨事的。但請少夫人與我一同入內洗漱整齊吧,這樣恐奴才們見了笑話啊。我略點頭,嫂嫂依言進去了。 陵容盈盈行了幾步,又回身向哥哥道:我雖未見過大人口中所說的佳儀姑娘,但以大人的眼光,必定是風華佳人。只是我冒昧奉勸大人一句:新歡雖好,也切莫忘了舊人啊。難道大人全然忘了昔日舊qíng么? 哥哥神qíng頗有觸動,剎那無言以對,只立在當地。陵容也不再多言,只扶了嫂嫂施施然又復入內。 一時場面清靜,我好言相勸道:安小媛的話哥哥聽了也該醍醐灌頂了吧。本宮勸哥哥一句,這孩子怎么沒的尚不可知。哥哥與她來往不過兩月,怎么突然有了身孕又突然沒了,安知不是有什么詭計在內。嫂嫂向來賢淑,哥哥若要納妾必不會反對,可也要好人家的女子正經聘了來,怎么也得等嫂嫂生產完了出月才好。為一個出生卑賤、倚門賣笑的煙花女子鬧得沸反盈天、家中失和成什么體統呢。 哥哥先還靜靜聽著,末了漸漸泛起痛恨之色,生硬道:貴嬪娘娘要維護薛氏也就罷了,何必句句針對佳儀。人人覺得佳儀出身卑賤,臣卻覺得她良善溫柔就好。娘娘對自己不喜之人說話這般刻薄,恕臣不敢聽聞。 我顧著皇后在側,極力忍耐道:那么哥哥妄聽人言而要休離結發妻子,本宮就更不敢聽了。既然哥哥說佳儀是良善直人,那么試問良善之人是否應當馴順于正妻,怎么會挑撥得父子失和、夫妻離異呢?我越說越是激憤,紅了眼圈道:本宮瞧著哥哥倒象是沖著本宮來的,難道哥哥耿耿于懷的是嫂嫂當年是本宮所指,不稱你的心意么?才要借著今日此事泄憤。說著心下難受,不由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皇后見我難過,忙拉住我低聲道:你瞧瞧你這和事老做的,沒勸和別人反倒把自己招哭了,還怎么勸人呢。于是回頭申斥哥哥道:甄大人雖是兄長卻也是臣子,在貴嬪面前怎可這樣無禮犯上,忘了君臣之儀! 哥哥昂然道:既然貴嬪娘娘自己說了出來,臣也不用再掩飾了。當年娘娘一意孤行為臣選娶名門,卻不顧臣與薛氏素未謀面就糙糙定下親事,以致有今日之禍。臣忍耐至今,斷斷不能再和薛氏共處,也望皇后娘娘明鑒。哥哥說了這番話出來,自己也平靜了許多,只是目色yīn沉,似有烏云層迭。 這樣冷寂而疏離的相對,只聽見內堂有茶盞碎地之聲,嫂嫂冷然而出,神色如冰,不似方才。她早已梳洗清慡,面色蒼白如紙,拍手道:好好好!今日你總算說了出來。原來咱們夫妻相處日久,你總是對我心有芥蒂。我薛茜桃自與你成婚以來一直恪守婦道、孝養尊長。今日你說得明白,心中從未有我,咱們再做夫妻也是無益,不用你一紙休書甄珩!我與你恩斷義絕便了。 嫂嫂容色如紙,長身玉立,楚楚可憐之中更有不能抹去的堅毅。我唯覺得心酸不已,拉住嫂嫂道:本宮可以沒有不顧親qíng的兄長,卻不能沒有qíng誼深厚的嫂嫂。哥哥有今日之言全在本宮,既然嫂嫂與他恩斷義絕,本宮也不能再與這樣的兄長相處了。我抹一抹淚痕,指著殿門道:甄大人如此總有一天會眾叛親離,本宮不愿再見你,兄妹之qíng至今日便了。大人走罷。 眾人見此qíng此景,嚇的一聲也不敢言語?;屎蟮溃赫绱笕撕苛?,貴嬪你也氣糊涂了么,怎么可以說這樣的話。天倫親qíng,難道要為一區區女子而葬送么? 哥哥沉靜片刻,目中盡是沉重的冷淡與疏遠,他扯直了袍袖,穩穩施了一禮道:人人與臣絕離不要緊,臣只要佳儀一個。臣告辭。說著再不回頭,闊步走出了棠梨宮。 我傷心難抑,哭道:皇后可聽見他的話了,臣妾從此再無兄長了!言罷凄然轉首,與嫂嫂抱頭慟哭?;屎笈c敬妃、欣貴嬪皆是唏噓不已。陵容依依站立旁邊,只一臉平靜如水的沉默。 自哥哥一鬧離去后,我受了氣惱又著了風寒,加之末夏初時候天氣反復,這風寒也好得慢,許多的冰糖雪梨或是紅糖燉枇杷葉吃下去也沒個動靜,到五月里換了單被,依舊總是咳嗽著不見大好。 溫實初來為我把脈時只說:娘娘身子不錯,好好養著吧。 我道:就是有些頭暈,溫大人為我配制的那些湯藥真是苦得難以下咽,還不如冰糖雪梨或是紅糖燉枇杷葉吃著甜些,但又甜得發膩。 他笑:那就改吃藥丸吧。 我輕輕搖著紈扇,道:也不知是否天氣熱起來的緣故,吃什么總覺得沒有味道。 溫實初一哂:娘娘向來有滯夏的毛病,又加之天天山珍海味,故而吃膩了胃口吧。 我忍不住笑:是啊。天天的肥jī大鴨子、翅肚葷膩,偶爾想些素的,非要起個什么素jī、素鴨的葷名字,一聽便倒胃口。 溫實初道:吃些開胃的涼菜吧。他忍俊不禁:娘娘要是不嫌酸,就吃人ròu做藥引吧,保準什么病也好了。 這話說的本是玩笑,卻見湖綠紗軟簾一動,陵容已經進來了,她笑吟吟道:溫太醫在這里,jiejie的病就該好了。 我招呼她坐下,又問溫實初:眉jiejie近來身子如何? 溫實初用軟布擦拭著銀針,道:近來容華小主身子不錯,微臣就沒有時常去請脈。 我看他一眼:這便好,有勞溫大人了。 溫實初一走,陵容方道:聽說jiejie病中胃口不大好,特意備了清淡的小菜,jiejie嘗一嘗吧。說著從食盒中一一取出列開:一盤清炒蘆蒿、一盤咸ròu汁浸過的嫩筍片、一盤馬蘭頭豆腐丁拌香油和一碗薺菜餛飩,外加一碗玉田香米粥。 我不好推卻她的一番功夫,又見她神色殷勤,便耐著xing子每樣嘗了一口,果然清慡落胃,便道:安meimei的手藝真好。 陵容仔細看著我吃每一樣菜肴,見我滿意微笑,方道:這些都是江南三四月的時新蔬菜,這邊天氣冷些正當時令,meimei想著jiejie得了風寒,必不愛吃油膩的,幸好這些jiejie還愿意吃,只要有胃口病就好的快了。 我頗有意味地一笑:果然味道是極好的,皇上必定也喜歡,自當不辜負meimei的手藝。 陵容仿佛聽不懂一般,羞怯道:jiejie這是笑話我么?這是我專門為jiejie準備的心意啊。 我只是微笑著,絮絮扯了別的話說。 閑著無事的時候,便自己撥弄琴弦。長相思的琴聲裊裊,瞬間浮上心頭的,是那一日月下琴聲與簫聲,記憶里連月光亦是裊裊。 他說,清視貴嬪為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