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浣碧轉身進來，笑吟吟如常道：皇上讓花房的公公送了幾盆新開紫jú的雙飛燕和剪霞綃來。奴婢是想問問小姐是否現在就要觀賞，又怕驚擾了小姐。

    我對jú花其實并不不怎么喜愛，總覺得它氣味不好，但是眉莊卻喜歡得很。去年的秋天她正當寵，想來玄凌賞她的名貴jú花也不計其數，堂前堂后盛開如霞似云，連她所居的堂名也叫作存jú堂。

    心下黯然，今年的jú花依然盛開，而眉莊的榮寵卻煙消云散了。

    昔日風光無限的存jú堂今日已成了階下囚的牢籠，眉莊被禁閉其中，只剩下存jú堂的堂號空自惹人傷感。

    我心中一動，看浣碧一眼，只若無其事道：你去教人擱在廊下好好養著，我等下去看。想了想又道：昨日皇上賞下來的首飾不錯，你挑些好的去送給安美人、馮淑儀和欣貴嬪。再轉告馮淑儀，說我明晚過去陪她說話。

    浣碧應了是，輕盈旋身出去。

    我望著她裊裊身影消失在簾外，驟然心思貫通，計上心來，陷入無盡的思量之中。

    晚間玄凌沒來我宮中，便帶了槿汐、品兒去和煦堂拜訪曹婕妤。想是去的突然，曹婕妤很是意外。因有日前溫儀帝姬的事，她總是有些難掩的不自然。

    我只是親切握了她手，道：meimei很想念帝姬，特意過來看看。曹jiejie不會是不歡迎吧。

    見我說的客氣，她忙讓著我進去，命宮女捧上香茗待客，道：怎么會。日夜想著meimei能夠過來坐坐，只是怕meimei還氣我糊涂。

    我與她一同坐下，微笑接過宮女奉上的茶，徐徐chuī散浮起的泡沫，道：曹jiejie這樣說倒是叫meimei難為qíng。那日的事只是一場誤會。meimei就是怕曹jiejie還耿耿于懷，特意過來與jiejie結開心結。大家共同侍奉皇上，原該不分彼此才好。怎能因小小誤會傷了彼此的qíng分呢。

    曹婕妤連連點頭道：正是這個話。說著拉我的手撫弄，眼角綻出一點濕潤的光，我雖癡長你幾歲，卻是個糊涂人，那天聽了那起子混帳東西的混帳話，竟白白叫meimei受了這樣天大的委屈，著實該打。說著作勢就要打自己。

    我忙按住她的手，道：jiejie再這樣就是要趕meimei走了。都是那些個宮女多嘴多舌，平白害的咱們姐妹生分了。原不gānjiejie的事，jiejie只是關心帝姬而已，關心則亂么。

    曹婕妤感嘆道：沒想到這么大個宮里竟是meimei最明白我。我統共只有溫儀一個女兒，自然是心肝寶貝的疼，她又是個三災八難的身子，難不得我不cao心。如此竟中了別人的計冤枉了meimei。

    我微笑道：過去的話就別在提了。今日突然過來看jiejie真是冒昧，jiejie別見怪才好。說著命品兒把東西端上來，一件一件指著道：這是我親手繡的幾件肚兜給帝姬用，meimei針線不好，這只是一點心意，jiejie別嫌棄才好。又道：這些料子是織造所新進上來的，jiejie自然不缺這些，只是裁著衣服隨意穿吧。這些水粉胭脂是閑來的時候崔順人親手制的，用來搽臉很是細膩紅潤，竟比內務府送來的好，jiejie也不妨試試。

    我說一樣東西，曹婕妤便贊一通，兩人很是親熱，竟如從未有過嫌隙一樣。她看過一回，拿起我送給溫儀帝姬的肚兜愛不釋手的翻看，嘖嘖道：meimei的手真巧，那翟鳳繡的竟像能飛起來一樣，那花朵兒一眼看著能聞出香味來。說著讓rǔ母抱了溫儀出來比著穿上肚兜，贊嘆不已。似乎對我沒有一絲防備之心。

    我微笑看著眼前一切，抱了一會兒溫儀，才拉過曹婕妤悄悄的說：這些不過是些尋常之物，meimei還有一物要贈與jiejie，只是這里不太方便，可否去內室？

    曹婕妤想了一想就答應了，與我一同進入內室。內室很是yīn翳涼慡，層層疊疊的薄紗帷幕無聲垂地。g榻上放著玫瑰紫織錦薄被，榻前案幾上聳肩粉彩花瓶里疏疏cha著幾枝時新花卉，并不如何奢華。我從袖中取出小小一只琺瑯鑲金匣子，鄭重道：請jiejie務必收下此物。

    曹婕妤見我如此鄭重微微吃驚，道：meimei這是做什么。便按我坐下，接過匣子打開一看。她的神色在匣子打開的剎那變的驚異和不能相信，道：這么貴重的禮物，我可萬萬不能收下。meimei還是拿回去吧。

    我堅決道：meimei本有話求jiejie。jiejie如此一說，不是拒絕meimei嗎？

    曹婕妤小心放下匣子，柔和道：meimei有什么話盡管說，jiejie能幫的自然不會推辭。

    我收斂笑容，含泣道：華妃娘娘高貴典雅，meimei內心是欽服已極，只是不知怎么得罪于娘娘，竟叫娘娘誤會于我，使meimei不得親近娘娘風華。說罷嗚嗚咽咽哭了起來，meimei獨自在這深宮之中孤苦萬分?，F在沈常在被禁足，meimei更是孤零零一個了。還望jiejie垂憐。

    曹婕妤一臉驚異，安慰道：meimei這是怎么說的。meimei備受皇上寵愛，又與安美人qíng同姐妹，怎的說出這話來。

    我垂淚道：meimei哪里有什么寵愛，不過是皇上瞧著新鮮才多過來兩日，怕過不了幾日還是要拋在腦后，安meimei也是個不伶俐的。眼見這皇上越來越寵愛她，不知meimei我將來要置身何地。

    曹婕妤聽完眼圈也紅了，嘆氣道：meimei這話說的我傷心，做jiejie的不也是這樣的境況。雖說還有個孩子，卻也只是個帝姬，頂不得事的。

    我忙道：華妃娘娘很信任jiejie，還望jiejie在娘娘面前多多美言幾句，能得娘娘一日的照拂，meimei就感激不盡了。說著拿起絹子默默擦拭臉頰淚痕。

    曹婕妤勸慰了我一會兒道：meimei有這份心娘娘必然能知曉。只是這禮物還是拿回去吧，jiejie會盡力在娘娘面前說合的。

    我感泣道：若如此meimei愿為娘娘和jiejie效犬馬之勞。復有打開匣子放在曹婕妤面前，這一匣子蜜合香是皇上所賜，聽說是南詔的貢品，統共只有這么一匣子。還望jiejie不嫌棄，收下吧。

    曹婕妤忙道：此物實在是太珍貴了。meimei這樣平白送人只怕外人知道了不好。

    我微笑，jiejie若肯幫我就比什么都珍貴了，我怎會在jiejie面前吝惜一匣子香料呢。何況這是皇上私下賞我的，并不曾記檔。略停一停又道：此蜜合香幽若無味，可是沾在衣裳上就會經久彌香，不同尋常香料。meimei福薄，jiejie笑納就是。我又補充一句：可別叫旁人曉得才好。

    如此推卻幾番，曹婕妤也含笑收下了，擱在內室的妝臺上。又聊了許久，我才起身告辭。

    回了瑩心堂，舉袖一聞，身上已沾染了若有若無的蜜合香味道，只是這香氣幽微，不仔細聞也不易發覺，不由微笑浮上嘴角。

    小連子進來道：小主剛走，曹婕妤宮里的音袖就把小主送的東西全悄悄丟了出去。

    這本是意料中事，她哪里會真心收我送的東西。我意不在此，挑眉道：連香料也扔了么？

    小連子糊涂道：什么香料，并沒見啊。

    我微微一笑，知道了。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槿汐道：小主那么確定曹婕妤會收下您送的蜜合香。

    與曹婕妤說了許久的話，口gān舌燥，我端起青花纏枝的茶盞，一氣飲下半盞，長長的丹蔻指甲，輕輕地拿起青色茶鐘的蓋子，發出了叮當的清音，目光狀似漫不經心的一掠，方才悠悠地道：她久在華妃之下半點也不敢僭越，我瞧她吃穿用度都恪守本分，連內室也過如此，就曉得她從未用過這樣名貴的香料。何況蜜合香的確難得，除了皇后這樣不愛香氣的人，哪有女子會拒絕呢？就算她對我再有戒心，亦不舍得扔了這香料的。我擱下茶盞一笑：放不下榮華富貴的人，終究成不了大氣候。

    槿汐道：小主胸有成竹，奴婢也就放心了。說著笑：奴婢跟著小主快一年了，猜度人心jīng細之處實在叫奴婢欽服。

    我淡淡道：拿什么猜度人心呢，不過就是說話前多思量一會子罷了。我微微冷笑，人心？那是最難猜度的，以我這點微末道行要猜度是可以，猜準就難了。

    槿汐陪笑道：小主只消能猜準皇上的心意就盡夠了。

    我輕輕chuī著手指上金護甲上鑲嵌著的一顆珍珠道：在這后宮里，要想升，必須猜得中皇上的心思；但要想活，就必須猜得中后宮其他女人的心思。說著看槿汐：安排下去的事都布置好了么？

    槿汐道：是。奴婢與小允子、小連子安排得妥妥當當，再無旁人知曉。

    我淺淺而笑：那就好，別辜負了我那一匣子蜜合香，當真是寶貝呢。

    注釋：

    （1）、出自宋？蘇軾《dòng仙歌》詞。此句描寫的是后蜀孟昶寵妃花蕊夫人的神仙姿態，馨香風度。相傳原是孟昶所作，東坡為之后續。

    后宮－甄嬛傳Ⅱ 第四十一章  意難平

    次日清早起來梳妝，浣碧幫我梳理好發髻，從盛放著首飾的木盤里挑了枝珍珠步搖，長長的珠串在利落的指尖瀝瀝作響，方在髻上比了一比，我已經搖頭，步搖原是貴嬪以上方能用的，上次皇上賜我已是格外施寵。今日非節非宴的太過招搖?；噬想m寵愛我，也不能太過僭越了。

    浣碧只得放下，揀了支蝶花吊穗銀發簪別上，道：小姐也太小心了?；噬蠈Π裁廊说木祛櫜蝗缧〗?，安美人還不是成日家花枝招展，珠玉滿頭。

    我從鏡子里留意浣碧的神色，微笑道：安美人再珠玉滿頭，卻也沒有越過她的本分，偶爾珠飾華麗些也算不了什么。說罷微微收斂笑意：這話別再說了，叫愛搬弄是非的人聽去了還以為我是見不得安美人得寵呢。

    浣碧道了是，想想終究不服氣，小聲道：她不算是頂美的，家世也算不得好。怎么皇上那么喜歡她，就為了她歌聲好聽么？

    我對鏡描摹如柳細眉，徐徐道：承恩不在貌，也無關家世，只看皇上是否中意。要不然也是枉然。說著睨了她一眼，道：怎么今天說話總冒冒失失的。謹慎妥帖是你的長處，好好的揣著，可別丟了。

    浣碧低頭抿嘴一笑，不再說下去，只說：皇上早吩咐了要過來和小姐一同用早膳。小姐也該打扮的鮮艷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