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頁
書迷正在閱讀:宮少寵妻請矜持、醒目記生、夜寵為妃、秋盡姑蘇花未拂、親親大總裁:吃定小明星、虐妃、煌夜沁雪、這個影衛有點乖、后宮甄嬛傳、開美食店的老板娘(勾引)
她講了一大圈細碎故事,撒了個彌天大謊。 山君莫氣,山君莫拍我頭,山君莫掐我脖子,山君哎可歇歇,我都說與你聽。謝良辰說我纏著他,不肯放他一馬,興許真與我心中執念有關。我這個執念,說起來有些難堪他從沒看上我,我卻偏偏厚臉皮地不肯放過他。怪不得他如此厭惡我。我做了大半輩子祥和的俠女、祥和的母親、祥和的祖母,就是為了彌補這段讓人慚愧的過去。而這過去,也已過去太久太久。 六十三年前的夏天,那一年,我年紀還小,沒有被禁錮在這個奇怪的園子里,更沒有想過會遇上謝良辰。 我記得很清楚,上元五年的夏天特別燥熱,有一日傍晚,我趁著宮侍不注意,貪吃了不少冰果,結果子時開始鬧肚子,阿雉殿的晨鐘響起時,方好一些。隱約看著晨光熹微,我迷迷糊糊要睡著,卻被我那個雷厲風行bào脾氣的爹,一個熊掌揪了起來。他好歹是個公王,可盡gān出堂伯都不gān的魯莽事兒。父王說江都謝小侯今日來齊出使。雖是國與國之間例行問候,但是父親嘴角已經得意地飛起來,帶了些耐人尋味的笑。 他一笑,我心里便咯噔了一下,虛弱地回了一個害羞的笑。算一算,我上個月癸水不過剛至,方從一個孩子變成一個姑娘,大家便開始張羅起婚事來。父王這樣的急xing子,似乎怎么都改不了。 我拉了一晚上肚子,起g照鏡子,顯見得臉白得像剛漿洗過的四尺丹。爹爹卻還嫌不夠,讓宮人給我抹臉,粉砌了一層又一層,卻沒等來謝小侯。聽說他出使的儀仗到了齊王都營丘城門處就走不動了。那一時人聲鼎沸,有砸果子的,有扔手帕的,有拋媚眼的,這些還算過得去,只是,豆腐西施用手捧著豆腐湊到謝小侯面前含qíng脈脈,炸油餅的姑娘拿著熱乎乎的一塊油餅熱切地朝著謝小侯示意,倒是太出格了,平素我臉皮也算厚實,這會兒仍覺吾國吾民太熱qíng,這人都大抵丟到江都徽城了。說來吾國何處都好,就是鄉黨太過奔放,尤其是我爹繼承祖父之位,封王營丘之后,全國百姓都隨著我那每天歡天喜地不知道樂些什么的爹益發鬧騰起來。 我小時候是這么個個xing,說起來,山君莫笑。平素便是個在熟人面前話十分多,但是生人面前反而臉紅的小姑娘??赡且粫r我轉轉眼,看著喜滋滋地跟我說著這等盛況、這等女婿著實不錯,滿頭珠翠幾乎看不清臉的我的親娘齊王后,說不出什么話,臉卻無法抑制地紅了。明明都是世代豪庭教養出來的,說不清哪里出了差錯,我爹娘這輩子活得忒實在,忒敞亮,忒不講章法。 到底是件心照不宣的喜事,我唯一的哥哥,齊世子成泓拖著一貫病弱的身子,也跑來探望。哥哥倒是個穩重的孩子,知我xing子,怕我害羞,只撫著我的長發,一會兒笑,一會兒憂愁。許久,忍不住了,卻來了一句:這才多大點兒,怎么就要嫁人了呢?還沒我殿內的香爐子高呢。 我們一家子能樂樂呵呵地活到現在,外無qiáng敵,內無家賊,天子放心,鄰國友愛,我有時候都在想,興許全是因為家里大大小小都不愛動腦子的緣故。爹爹常說:別那樣活,累死了。姓成本來就是個累人的差事,再折騰自己,這苦便沒完沒了了。 我與我的那些堂姐妹年節時會聚在太平都太yīn殿娘娘處,那是我一年里見到最多人,也最覺得熱鬧的時候。每次聽著堂姐妹們講著我的那些堂伯們又如何治死了哪個謀逆的大臣,堂兄們又惹出了什么風流韻事,堂伯母們又怎樣和夫人、姬妾們斗得你死我活,我一聽就著急得不行。急啊,急死人了,死活都cha不上嘴。都是自家姊妹,我多愛說話,多想說話,多愿意chuī牛啊,可是我爹爹從沒殺過大臣,我哥哥一張國字臉也從沒什么桃花,我娘親更好了,跟宮人都混熟了,逮誰都一家親,更何況我家后三殿他娘的沒有姬妾美人! 每到這種場合,我就容易結巴。后來,jiejiemeimei們都不愛帶著我玩耍了,背地里說這孩子有點缺心眼,gān巴巴,無趣得緊。每年過節,去太yīn殿請安回國,我都會郁悶好一陣子,到后來,即使去了,也只是躲在一旁,旁人問話便只臉紅害羞,娘娘們反倒覺得我是個有禮貌不輕狂的孩子了。 過了不知多久,臉上的粉渣渣都掉在了淺湖色的襦裙上,內侍才一臉激動地跑了進來,殿下和娘娘請您過去,說是謝小侯爺到了!今天擺宴在襄神殿,已為您設了屏風。 這便是要見了。 我當時腦子一片空白,剛從孩兒時期走來,不過是個小小少女,腦海中唯一閃過的男女之事,便是青城殿下同云卿的一段qíng,那也是這樣相似的場景,聽說云卿是被青城殿下一眼相中的兒郎,只是云卿似乎未相中殿下。 我忘了我那一路是怎么走過去的了,心中生出的期待好似天上火辣辣的太陽,熱烈而純厚。隔著一個屏風,我看到了十六歲的謝良辰。 我知道自己自幼便是個相貌僅稱清秀的孩子,涂上這么多粉,益發顯得俗不可耐起來。這塊屏風是匠人們用齊國盛產的鮫魚皮,每逢jiāo九,晾曬打磨九次制成的,光線瑩潤而清晰。以前我喜愛這屏風不擋視線不礙事兒,又成全了女孩兒的禮儀,這一會兒,我卻恨它這樣清楚明白。謝良辰只看了我一眼,便泛著笑,移開了視線。他是個十分禮貌的貴族少年,父親、母親一直樂呵呵合不攏嘴地給他夾菜,他接過飯菜,表qíng溫和,再真誠不過,可是,那股笑便浮在唇畔眼角,讓人看著局促難過。 山君啊,我當時哪能吃得多開心呢?只顧害羞同緊張了,一直垂目,傻乎乎地盯著謝良辰的手指看,那真是一雙太過好看的手,修長、gān凈而白皙,寬大又帶著暖意。 父親似乎太過開心,一人自斟自飲,便醉了七八分,親切地拍著謝良辰的肩膀,一會兒賢侄,一會兒乖兒地叫著,我搓著手帕,眼淚都快出來了,母親也聽著刺耳,在他胡言亂語喊出賢婿之前,命宮女帶他出去醒酒了。謝良辰微不可見地蹙了眉,不過一轉眼的工夫,已經恢復了和氣帶笑的臉。 當時內侍上了一道我極愛吃的果子,糯米、糖稀和松子做成的,是齊國家家戶戶都會做的一道點心,叫長壽糕。我母親樂呵呵地說賢侄你嘗嘗,謝良辰看了看點心,卻笑著搖了搖頭,我素來并無吃松子的習慣。他gāngān脆脆地拒絕了,我也明明白白地知道,這是一個傲氣到對任何不喜歡的人或物都不會妥協的人。我猜他平素定然是十分不好相處的少年,睫毛長得好似針,掩住了眼中的忍耐,似乎能瞬間扎死個把人。 他沒有表面瞧見的隨和,可是,那張臉的光風霽月,清澈明白,卻又讓人無法苛責他。 生得好的人,是有這樣的權利。安安靜靜地坐著,別人便把最好的捧到他的面前。 謝良辰走了,帶著對庸俗至極的齊王宮的不屑走了。他那一日,只看了我一眼。而我為了那一眼,卻整整悲慘了一輩子。 父親和母親翹首等著謝良辰帶著聘禮,穿過江東的吳水,踏過姜齊和田齊世世代代經營的漁田,走到他們的小女兒面前。只有我知道,他不會來了,再也不會來了。 山君,你無法想象,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是多么的淺薄無知,她認定是自己那日粉涂得太厚,面色憔悴,嚇著了謝良辰。如果還有機會再見他一面,這個小姑娘說她一定不會在前一天晚上吃任何一個冰果。 父王醉酒時放làng形骸的那句兒,回想起來便讓人心驚ròu跳,謝良辰這樣gān凈清雅孤傲的少年,恐怕會厭惡上那個毫無禮節可言的輕狂兒字??墒歉竿踔皇呛茸砹?,我多想再見他一眼,告訴他,我的父親是全天下最慈祥、最講理、最聰明的父親,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我的母親雖然喜歡穿金戴銀,卻是全天下最仁愛、最善良、最寬宏的女子,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墒?,我知道,我的父親母親沒有錯,是我錯了,只是因為,我不是謝良辰想象中的樣子。 謝良辰生著一張狐貍jīng的臉,迷住了如同小小僧侶,在凈土中長大的我。無論我能繡出一只會飛的鳳凰還是能種出一棵成jīng的紫牡丹,他都不再敞開那扇叫興趣的大門。 等了一個月,江東徽城依舊沒有音信。我爹爹老臉掛不住了,修書謝侯。謝良辰的父親回答得很妙,說謝良辰醉心六藝,忙著拜師,無心姻緣,讀書要三載,怎敢輕薄辜負小郡主? 我聽說謝良辰九月便要去讀書,抓耳撓腮了一個月,寄了一封匿名信到徽城,上面只有五個字:君要好好的。這封信自然石沉大海,聽說,徽城好一段時間門禁變嚴,說是興許有刺客盯上了身高八尺的謝小侯,連挑釁的戰書都寄到了府中。 我快掉眼淚了,十分擔心謝良辰的安危,許久,才聽說風平làng靜了。九月時,謝良辰確鑿要去泰郡的老山宗處進學,我做了人生中第一個錯誤的決定,如同我迷戀上了狐貍jīng的皮相是個莫名其妙的錯誤一般,這個錯,也足夠讓任何一個容易害羞的小姑娘抬不起頭一輩子。 奚山君問:他說的煞星興許是你? 除了我,興許還沒人帶給他那么多困擾。 有時候,史冊里的寥寥數字,也許是人的遙遠漫長的一輩子。 我其實與謝良辰不大有緣,每每我去qiáng求,便能得他一二音信,等我泄氣三兩月,卻似是再也接不上的弦??赡晟贂r不懂這已昭顯上天的意思,總要苦苦攥著,不肯放手。 我做了尋常小姑娘都不會做的事,女扮男裝進了老山宗處求學,用的是哥哥的名兒,臉也涂黑了幾層。細細算來,與謝良辰同窗三年,真真正正的對話竟不超過三回。少了也有好處,倒也記得清楚。他那日與眾同窗到泰丘圍場打獵,獵物頗豐,夫子開懷,特準我們吃一日酒。大家都喝了不少,我因處處謹慎,只沾了兩三杯罷了。平(花。霏。雪。整。理)素因貌不出色、六藝平庸、為人木訥的緣故,同窗們都不大與我來往,故而我吃得少一些也沒人發現。那一日眾生喝完都有些失了平素風度,專找未醉的酒量大的同窗灌酒,我竟也被尋了出來。謝良辰則是酒量大遭了妒,眾生一窩蜂地灌我二人酒,撐了些許時候,謝良辰一個踉蹌,終是顯了醉態,眾人方住手,全心全意灌我酒。山君啊,我只是一個小姑娘,那會兒不過十四五歲,又能吃上幾口酒呢?平素因怕rǔ沒家風,再謹慎不過,那一日被酒水灌得十分láng狽不堪,只是也存了幾分骨氣,便硬撐著不肯倒。夫子看鬧得不像話,罵了他們幾句,教各自歇息,我這才得以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