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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以太平閑散著稱的平國人呼兒喚女,哭泣不停。他想起了死前被縛著手的兩萬殘兵,像一只只被打折了腿腳的家狗,用盡了生命最后的余力,齊齊慘叫起了亡國之音。 他從未親眼看著這么多人在自己的眼前失去生命,佳夢城中下起了大雨。年前,盼來的不是雪,竟是bào雨。 東佾兵士鏟著泥土的手在顫抖,他們無法再繼續下去,因為那一張張絕望的臉在哀求。他們與這些人一樣,穿著戰袍??墒?,不同的是,見到這等人間煉獄,他們再也不會選擇第二條路寧可戰死,也不會投降大昭。 這是沒有骨頭的下場!聞聆說將士個個心驚膽寒,他的這位皇叔卻沒有任何表qíng,說了這樣一句話。 大昭太平太久了,如今絕了皇嗣,正是好時機。 聞聆愣了一愣?;仕貌皇窃缇徒^了嗎? 朱紅步輦中的那兩條腿毫無動靜,許久,那人才伸出手,聞聆垂眼,小心翼翼地背起眼前的少年。 他的小皇叔素來深受皇寵,可只有這一條,讓他永生隔絕于王位之外。 東佾上皇九子聞慡,是個天生的瘸子。 皇叔,孩兒瞧這陽靖關一時半刻便可攻下,您不妨先進些食物。這一路行來,上皇唯恐食物不周到,吩咐孩兒帶了幾個宮中的庖廚,一路上不可短了皇叔的湯食。聞聆背著小皇叔在陽靖關外的樹林中走動,聞慡許久未出步輦,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先前一張緊繃著的臉卻是慢慢柔和一些了。他道:辛苦你了,八皇子。 聞聆笑了笑,卻不作聲。他這皇叔xing子一向孤傲,恐說些什么,便惹得他怒了,反而不美。 八皇子,你瞧,大昭好嗎?聞慡凝望著遠方,陽靖關中炊煙不絕,卻被大雨澆熄,那個城池,如今一片死寂??墒?,他知道,一旦日光出來,里面有數不清的糧食谷物、珠寶金幣,還有數不清的穿著堂堂冠冕的昭人。 好。八皇子笑了,聞著就芬芳。 聞慡也笑了。饒是前方一片yīn雨,天都在為那場大昭史上出現的最悲慘的殺戮而哭泣,也掩蓋不住他們志在必得的快意。 天快亮了。這雙腿無知覺地垂著的少年望著天色,神qíng卻有些晦澀不明。 八皇子微微一怔,朝林中又走了幾步,才輕聲道:皇叔,兩日一夜了,睡一會兒吧,孩兒為您守著。饒是大昭明珠來了,也不怕。 少年點了點頭,伏在聞聆背上沉沉睡去。林中風動了,八皇子摸到背后少年披著的狐裘,幫他戴上了連衣帽,沉目望了望陽靖關。 這是東佾人世世代代的夢想,就像láng崽子生下來就會廝殺。 美夢成真之前,總是無盡的焦灼。 未入陽靖關,穆王世子等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上卿云簡,章咸之盼到了夜想日思的qíng郎。 降伏三十部落,立下不世奇功的上卿云簡,正是失蹤已久的huáng四郎。 兄弟四人還在一起之時,三人知其脾xing,下棋,做學問,每每要求最好,每日三頓拼命加餐,便笑他道:沽名釣譽入魔深者,四郎也;口舌之yù揮之不去者,四郎也。 這樣一個huáng四郎,單槍匹馬,跪在成覺面前,殿下,臣幸不rǔ使命! 成覺笑了,下馬,拍了拍他的肩,gān得好,云卿!一鳴驚人,不愧是云相之后,青城殿下提攜之人! 云簡,福州人氏,古來賢相第一人云瑯之族孫,云氏遵照云瑯遺言,隱居三代而不仕,而云簡,恰巧是第四代。 章咸之愣了許久,才淚如雨下,四弟,你去了何處? 云簡一身白色鎧甲,含笑瞧著章咸之不說話。 章咸之一身紅衣女裝,當他不認得自己,雙手束起發道:我呀,三哥,章甘啊。 云簡一路疾馳而來,眉眼結塵,卻依舊秀美溫潤。他微笑道:三哥,好久不見。 章戟環顧四周,不見一兵一卒,慌忙問道:敢問上卿,我章家十萬兵馬呢? 云簡緩緩一笑,溫柔道:什么章家十萬兵馬?簡未曾見過。 章戟慌了神,厲顏道:上卿,昭、佾戰事如此吃緊,莫要再開玩笑!若無兵馬,你我眾人,今日皆要命喪此處,惡名昭著百年了! 云簡掏出手帕,拂去臉上的塵土,才粲然笑道:今日兵敗,臭名昭著的是將軍,死的也是將軍,與簡有何相gān呢? 成覺狐疑地看了云簡一眼,他卻轉身,垂下眼,笑道:殿下,陛下有旨,您給臣剿匪的十萬兵馬,依舊納入禁衛軍中去。至于大將軍,若然守關不力,戰死了,他再派兵馬來助陣;倘使打了勝仗,自有加官進爵之日,殿下與章姑娘的舊約依舊不改! 成覺胸口大悶,指著他,許久才道:你!你怎么敢同陛下 穆王之臣,竟事兩君。 云簡淺淺一笑,輕道:我許諾殿下的事做到了,許諾章姑娘的事也做到了,與陛下結緣,全賴二位提攜。我于越姬山上已料到今日,殿下何必怪我今日背信棄盟,不能忠心耿耿? 他轉眼望向章咸之,帶著深深的qíng意,也帶著深深的恨意,只是依舊溫柔,依舊微笑,三哥,你呢,你把郡試的題目泄露于我之時,把我引薦給陛下之時,可曾料到,被你一眨眼害了的吾等,也是你今日的下場? 章咸之怔怔道:你竟這樣想我,竟這樣想我!我當日給你試題,只為讓你高中,何曾想過要你死? 你害我這輩子都要凄涼,都要寂寞,豈非生不如死?少年彎起了眼,白皙的皮膚好似敷了一層又一層的粉,笑意這樣冷,又這樣僵硬。 他騎著馬朝著她緩緩而來,這世界仿似便只剩下他們二人了,qíng意與恨意jiāo織在一起,她瞧著他,心碎起來,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們相遇時,是在一只小小的船舍中。她拍了拍他的左肩,又拍了拍他的右肩。 那時沖破胸膛的是什么,是親眼瞧著太陽掛在天空,暮色落入碧海的塵埃落定,她認定了命運的轉變自他起始。 愛的人不同了,一切自是都不同的。 平國金烏水畔,長著一種叫檀央的糙,長相普通,卻深具君子之德。因落日余暉常常曬在湖面之上,別的水糙吸了日光水色,生得益發茂密濃翠,深受恩澤,可是檀央依舊是原來的模樣,舒展而淺淡,溫柔而不見虎láng之勢,素來為文人sao客所喜,稱其九德具備。 他便是這樣的君子檀央,而她是照亮君子的太陽。太陽的愛意何其濃烈,卻暖不熱檀央的心。 章咸之很絕望,鼻子一酸,忍住淚,低聲道:你是不是是不是一開始便同世子認識? 云簡把手帕遞給章咸之,溫聲道:我認識他,同認識你,一樣久。十一年的六月初五,我為賊人所劫,餓倒在章府門前,你命丫鬟趕我走,路過的殿下成覺卻給我一餐飯,一袋饅頭。 章咸之胸口唇齒俱苦澀起來。當日她心中亂作一團,懼怕命運的到來,便本能地把他推開。這一推,竟推得這樣遠了。 一切,又都變了。她想起什么,尖叫道:大哥呢?大哥與你一起失蹤,你回來了,他人呢? 云簡閉上了眼,笑了笑,苦澀道:自是,從君所愿。一袋饅頭,誰給的,到頭來,又有什么區別。我是賤命,他身為百國太子,福澤深厚,命為何也這樣賤? 從君所愿。 章咸之打了個激靈,許久,眼淚卻抹也抹不去了。她望著他的眼睛,不敢置信,卻逐漸絕望起來,你殺了他,你真殺了大哥! 她狠狠捶著他,雙目赤紅,泣不成聲,你為何沒有遭到五馬分尸之刑,為何沒有天打雷劈,死不超生??? 他仰頭望著黑夜,這天灰蒙蒙的,若群星有靈,我何至于還能活到今日任你再罵上這遭。 天極星空曾起約,同為手足永不害,哪個若是違前盟,閻羅殿前不能容。 章咸之魂不守舍,哽咽道:我夜夜都夢見你們回來了。你不理我,一直朝前走,他說他不當皇帝了,一輩子就做姬谷,做我們的大哥??墒?,說完這樣的話,卻朝著大海的深處走去,我追過去,大哥卻已經被海làng淹沒,鮮血把海水都染紅了。我的裙子也沾了他的血,那么黏稠腥澀,無論如何洗,都洗不掉。 她說:我夢中得了一份考卷,原想助你一飛沖天,步入青云,誰知釀下彌天大禍,險些害了諸位師兄xing命。 白衣少年輕笑道:三哥,你幾時與他們那樣qíng深?你只是怕他們死了,回來找你報仇,正如你對大哥,不,是對太子扶蘇那樣廉價而動搖的qíng感。你不知道扶蘇對你qíng根深種嗎?你不知道他每日吃完晚飯便抱著書坐在窗前,等你經過,只是為了多看你一眼嗎?他每次瞧見你,歡喜得眼珠都發亮,就那樣沉默地瞧著你,卻從不肯多與你說句什么,只唯恐你心生煩惱。已做了聰明人,又何必再裝傻? 道路兩旁開成云海的束離花落到少年的肩上,他溫和而殘忍道:你把考卷給我時,如何叮囑于我?你讓我告訴所有的人,書院中的每一個人。扶蘇與平王世子jiāo好,倘使日后株連入獄,如有一人不死,如有一人與平王世子有所互通來往,那便是扶蘇!你通過這樣的方式,告訴盤根錯節的成家人已故太子還未被斬糙除根!告訴天下諸侯扶蘇的行蹤!陛下送你到書院讀書,便是為了讓你日后輔佐太子,你為陛下所制,不敢輕舉妄動,只好借刀殺人。你雖算漏了什么,雖然此事明明與他無gān,他卻去了。他同我說三弟對著空dàngdàng的房間燒紙錢,看得他心中愀然。他說他沒有感qíng,他說他不明白為何對我們兄弟手足的感qíng來得這樣茫然洶涌,讓他不知所措。你說,若不是你,我如何確定大哥便是太子扶蘇,便是我的主公成覺預備鏟除的人呢?他眼睛彎彎的,聲音幾許溫柔,不是我,也有別人。 紅花落到紅衣上,黑發的俏麗美嬌娘卻狠狠地搖著頭,她眉眼帶著殺氣,擲地有聲,說服了自己,也掩蓋了心中的浮動,是你殺死了姬谷,是你殺了他,我終究只是想想,我什么都沒有做! 云簡躬下身,雙馬并行,這一團白云悵然地抱住那一團紅日,他嘆道也似泣道:我邀他去越姬山上賞花,他帶了一提五花ròu。他與我,皆過得那樣不如意,都是難忍饑餓之人。越姬山上霧氣濃,束離花比山下開得早。我同他說,是我與你合謀設計了他,我同他說,我們都想要他死。他問,倘使他死了,我們又能得到什么呢?我若殺了他,便能還了世子恩qíng,你若殺了他,便能心神安寧。我們都有所得,只有他失去了。他死在了束離花叢中,被我用淬了毒的長劍一劍穿破胸臟。他臨死的時候,明明身體還在抽搐,可是卻長長久久地閉上了眼睛。他的眼中有淚,不知是為你而流,還是為我而流。我害怕他哭,害怕他死了還要哭,便挖出他的雙眼,放在盒子中,呈給了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