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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云傾覺得這般的無助,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一樣希望蕊兒就在自己的身邊,能聽見她的呼喚,能將一切紛擾阻擋在外。晉宮里的生活與在燕宮里的生活真是天差地別,即便擁有公主的身份那又如何,沒有了幫手,這身份就是個紙老虎。 今時今日,為著這一口氣,需要付出的代價遠遠超出想象。 就在雙方拉扯間,一聲斷喝陡然從遠處傳來:住手!你們在做什么? 柔嘉公主面上得意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康樂公主更是嚇得跪到了地上,連舌頭都打結了:父皇 四周的宮娥哪還敢折騰云傾,齊刷刷伏跪于地,將頭垂得低低的,直至鼻子和臉再也無法在雪中埋得更深,四周靜得只剩下云傾脫離鉗制后一起一伏的呼吸聲。就在那一瞬間,云傾才十分真切地知曉自己的呼吸聲是怎樣的,原來,它也可以如此清晰,如雷鳴一般。 云傾的眸光從四周宮人顫抖的身軀上往上移,只見晉帝身著玄色云紋九龍袍,披著明huáng大裘,沉著臉大步流星地朝御花園走來。 最后,云傾的眸光定格在了晉帝身后之人的身上,那是她一直苦苦尋找的蕊兒。她的面色沉靜,無波無瀾,無悲無喜,如一樽木雕,沒有qíng緒,踏在白雪上的每一步都極其沉穩,她身上的氣勢是如此的鎮定,仿佛她只是帶著侍女往東暖閣呈送云傾的衣物,而不是為她請來晉帝助她脫險。 云傾怔怔地望著蕊兒,終于明白蘭君為什么要任命蕊兒為東暖閣的掌事女官,這樣玲瓏剔透的人兒,看著沉默寡言,卻是這般細致入微,體貼人意,需要時暖人心扉,不需要時寂靜無聲。 第25章 天子之怒 承光殿內,晉帝寒著臉攜蘭君坐在上首。 云傾第一次覺得承光殿如此肅穆森嚴,便如同金鑾殿一般。 身旁傳來晉帝的聲音冰涼如水:云傾,你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傾連忙斂了斂心神,拱手如實答道:回皇上,臣今日在御花園中遇到柔嘉公主與康樂公主,本yù見禮,卻遭嘲諷,甚至還有許多不堪之語,臣一時激憤便同二位公主爭執,柔嘉公主便要臣罰跪兩個時辰! 晉帝聞言,眉心一動:是何不堪之語?你且道來! 底下的柔嘉公主聞言立刻抬首望向晉帝,她的瞳孔中仿佛燃有一對炙熱的火焰,熱烈妖冶,徹底掩蓋了面上因為那一絲心虛所帶來的戰栗,她搶在云傾回答之前辨道:什么不堪之語?分明是你對本公主不敬,莫要污蔑本公主 放肆!晉帝的聲音帶著涔涔的寒意從頭頂直泄而下,硬生生打斷柔嘉公主的話,是誰賦予你在后宮之內動用私刑懲戒公主的權力?!不過是幾句口角之爭,你便要令之罰跪足足兩個時辰,如此狠毒的心思,是誰教于你的? 聽了晉帝此言,聞訊趕來、立在一旁的金貴妃如何還能忍得住,連忙上前,然而,她的求qíng之語尚未宣之于口,便被晉帝迅疾而來的眼風狠狠一掃,生生吞咽回去,面含不甘地立在原地。 底下柔嘉公主面色紅如豬肝,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晉帝再次轉向云傾,沉聲問道:她都說了些什么? 云傾望了望蘭君,想到剛才她們詆毀蘭君之語,一股子委屈油油升起,迅速彌漫開來,澆得滿心都是刺骨寒冰,冷得令人發怵。晶瑩的淚珠盈滿雙睫,隨時都可崩落,視線亦漸漸模糊。 她不是不敢說,是不愿說。 最后,她還是qiáng忍心痛,哽咽道:她們說蕭國入侵乃是母后正位中宮之故,還說還說母后禍國全無尊貴 她的聲音漸次低沉下去,直至最后那一句只有端坐在她身側的蘭君與晉帝依稀可辨。瞬間,蘭君淡定從容的臉色遽然消失,晉帝更是氣得渾身發顫,他紫漲著臉,一掌橫掃案幾上內侍剛呈上來的青花茶盞與盛著桂花糕的白玉瓷盤,不偏不倚堪堪砸在柔嘉公主的右膝邊,尚有些燙手的碧螺順勢濺起一尺高,直淋得柔嘉公主紫色的宮袍氤氳上數道深色橢圓水漬,如并不利索的裁fèng畫蛇添足所做的點綴,突兀得像一縷糟粕。 天子動怒,在場的妃嬪與宮人紛紛跪地請罪,云傾亦是心驚得與眾人一道屈膝。 抬首,只見淡薄的笑意緩緩綻放在蘭君的唇畔,如冬日yīn天夜幕即將降臨時天際最后那一抹淡薄的余暉,蒼涼里帶著無可奈何的坦然。 云傾怔怔地望著不怒反笑的蘭君,只覺得母親從未如此悲涼過,心頭越發的難過,正暗自煩惱不知該如何安慰蘭君時,卻聞蘭君輕啟朱唇,沉靜道:我的兒,本宮本不yù爾知悉這萬般坎坷,終究是徒勞了! 蘭君的語氣中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仿佛只是在向她娓娓敘述一件被泛huáng的經年往事,凝在云傾耳邊卻如晴空一雷那般猝不及防。云傾沒有料到的是,蘭君竟然早已知曉這宮中不堪的流言,只是不愿她知曉難過,這才是蘭君不讓她頻頻踏出中宮最深層的緣由。 剎那間,云傾臉上殘剩的那一點可憐的血色盡數褪去。 就在云傾驚怔難語時,晉帝緩緩側目,輕輕覆上蘭君的手,進而越握越緊,試圖將自己手心堅定的力量傳至彼此的心坎上。 蘭君回望晉帝,神色依舊如常,并沒有太大的波瀾:柔嘉公主不過還是小孩子,不懂事,皇上莫要責怪。天寒地凍,跪久傷身,還是快快令二位公主起身吧!此事乃是臣妾管理后宮不善之過。如今邊關戰事吃緊,人心浮動,臣妾未能替皇上分憂,以致宮中流言四起,有污圣聽,臣妾恭請皇上降罪,莫要氣壞了龍體! 晉帝臉色稍霽:皇后,朕的女兒令你受了這樣大的委屈,你還有何罪?隨后,轉頭望向跪在底下的柔嘉公主,沉聲道,那些不堪之語,是誰教于你們二人的? 柔嘉公主咬唇不語,康樂公主本就膽小,瑟瑟發抖地低著頭,亦沒有回答。 晉帝也不做過多的糾纏:事已至此,你們竟仍不知悔改!是朕太過驕縱你們了!他長長嘆了一口氣,道,念在爾等年幼初犯,朕不做過多的追究,便罰你們二人在太廟門口學習先人教誨,靜跪自省,直至改過自新為止! 柔嘉公主依舊倔qiáng地咬唇不語,金貴妃與霄嬪連忙跪地請求晉帝從輕發落,座上的晉帝觀之越發不悅,他微瞇雙眼,冷哼一聲,打斷她們的求qíng,接著森然道:至于這些宮娥,以下犯上本就是死罪,統統拖出去杖斃!從今日開始,宮中若是再有議論皇后之語,無論是誰,先剪了舌頭再提來見朕! 柔嘉公主面如死灰地望著被拖出去的宮娥,一聲聲求饒之音,猶如魔魘將她團團罩住,她奮力磕頭向晉帝求qíng,晉帝皆視若無睹。 是夜,月涼如水。 遣退眾宮人,云傾輕輕偎依在蘭君懷中,直至今日,云傾才稍稍明白母親身上究竟背負了多少她所不知道的事qíng,原來即便居在大晉女人最尊貴的地方,亦是步履維艱。 都說繼母難為,母后已是盡力容忍,卻累我兒受此委屈,是母后無能!蘭君的聲音中含著無限悲涼,云傾聞之落淚,她抬起頭望著蘭君,語氣略有急切道:不是這樣的!母后,今日之事都怪兒臣太沖動,兒臣只是不愿聽見她們非議母后,一時激憤便同她們爭執了幾句,現在兒臣知錯了,以后兒臣再也不會如此了,請母后莫要再悲傷! 蘭君唇畔漾起一縷淡薄的笑意,輕緩道:意氣用事固然能逞一時之能、解一時之恨,終究不是長久之法!母后知道,你一直為晉國滅了燕國之事對晉帝耿耿于懷,不愿與之親近,可是世間哪有萬般如意的好事?不是不能抗爭,是要適可而止的抗爭,以求過得更順遂!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唯有天子之怒能彈壓眾人!如今你我寄人籬下,便要學會適時向命運低頭,以求長久之安。云傾,你要答應母后,莫要再與皇上疏離,因為,他才是護衛你我在晉國長久安穩走下去的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依靠! 云傾低下頭,伏在蘭君的雙膝上,任由淚珠浸潤蘭君身上華貴的百鳥朝鳳宮袍:兒臣知道母后心中苦,忍耐退讓皆為兒臣,兒臣絕不負母后所托,敬愛晉帝一如親父,必不使母后為難,請母后放心! 蘭君露出會心的笑容,淡淡道:能忍之人,才有大肚量,方有大福相候!吾兒聰穎,上天必不會薄待! 這一場風波最后在蘭君的忍耐與晉帝的彈壓之下平靜地揭了過去,至此,宮內非議皇后之言被徹底斷絕! 云傾站在鳴霄閣的最頂層,仰望蒼穹,薄薄的霧氣無法阻擋陽光的執拗穿透,大地依然在一片瑩白中迎接冬日最微弱的那一縷晨曦。晉國北部邊關的戰事也在此時愈發舉步維艱起來。 雍乾三十年十二月初五,曦澤再次率兵七萬攻奪祁川鎮,大敗蕭軍,次日再攻善關鎮,十二月初九奪回善關鎮。 雍乾三十年十二月十五,重傷在身的昌王被運回了帝京,但依然昏迷不醒。晉帝立派御醫前去診治,歷三日,方轉危為安。 雍乾三十年十二月十九,也就是昌王蘇醒后的第二天,前方傳來緊急戰訊,卻只有兩個字:糧絕! 如今的北邊晉軍確實已經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原鎮守晉國北部邊關滄州的驍勇大將軍沐丞姜不得不動員滄州內所有的百姓奉獻糧食給士兵,百姓紛紛響應,然而,即便如此如今的晉國大軍也只能日日靠稀粥饅頭應付度日。 士兵饑餓,再好的將領也難打出勝仗。 蕭軍算定了這一點才選擇迂回路線,yù圍困晉國大軍,如今計策失敗,蕭軍憤怒不已,這一次蕭軍的領軍人蕭定南揮兵四十萬對晉軍發起了總攻。 曦澤率兵誓死抵抗,然而,糧糙短缺,前方戰線日漸崩潰。 這樣的戰況令晉宮上下皆憂愁不已,晉帝已經極力籌措糧糙,先后兩次運往滄州,但此戰耗時過長,最后,晉帝不得不向全國借糧,調用各地緊急存糧送往滄州,同時,停止新年的一切慶?;顒?,暫時縮減所有皇室、官員的俸祿至最低。 這是相當危險的舉措。調用各地緊急存糧,意味著如果一旦有地方出現糧荒,則會造成大面積的饑荒災難,尤其是剛剛被賑濟的江州、浙州兩州,很有可能會因此再次爆發饑荒。另一方面,縮減所用皇室、官員的俸祿至最低限度,即為:僅僅滿足溫飽。這一舉措將會直接觸犯貴族利益,嚴重地甚至會動搖朝廷根基,造成中央統治秩序的混亂甚至是中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