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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直暮秋,萬物皆在凋零,眼前的竹林卻依舊郁郁蔥蔥,當真令人訝然。云傾暗想這竹林的主人定是愛極了這片竹林,才會打理的如此妥當jīng致。 沿著竹林中的小徑緩緩前行,待行至竹林深處院落前,樂聲的主人們早已奏完了《鳳求凰》,正在彈奏另一首曲子:《入戰曲》。 眼前的這座院子名喚:綠水居,名字倒是清雅。透過半敞的院門可以看見里面并不如晉宮其他宮殿那般雕欄玉砌,而是一座由竹子建成的主屋,十分雅致。此時門后守衛的小huáng門在午后溫暖的陽光下已然沉沉睡去,云傾暗喜,輕手輕腳走進院中,院中恰巧并沒有宮人在,云傾迅速溜進主屋里,壓抑著心中莫名的歡喜gān笑兩聲,繼續尋找樂聲的主人們。 就這樣帶著好似做賊一般的激動與興奮,云傾終于在后院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人。嚴格來說,她躲在一間屋子里的窗底下,透過檀木雕花窗的窗格,只能望見后院中彈奏之人的背影。 但這背影足夠她瞠目結舌了:院中一青衣男子長立弄笛,一綠裳女子端坐撫琴,二人彈奏得忘乎所以,甚至相視而笑,眉目之間滿滿皆是qíng意,最重要的是,院中除這二人外,再無旁人。 深宮禁內,怎可容男女私自相會?這可是穢亂宮闈的死罪??! 云傾驚訝地幾乎就要脫口呼喊,幸虧她及時以手捂唇,才不致驚動院中沉醉在樂聲中的二人。 待那曲《入戰曲》奏完,院中二人雙雙歇了樂聲,那綠裳女子輕啟朱唇,幽幽道:數月不見,王爺的笛技竟進益如此之多,剛才那曲《入戰曲》,我都快趕不上節奏了呢! 她的聲音清越如鸝,聽來十分悅耳,待她話音一落,傳來的是身旁青衣男子慡朗的笑聲:綠兒,數月不見,你倒是學會開我的玩笑了!我此去江浙一帶賑災,日日夙興夜寐救濟災民,后來傳來蕭軍南下、國庫吃緊之事,更是殫jīng竭慮,思量著如何既讓災民吃飽又能多省些錢糧,哪來的閑工夫進益笛技?剛才還險些chuī錯幾個音符呢! 云傾在聽見那男子的聲音時再次忍不住怔顫了一下:煜王! 竟然又是煜王! 云傾這才想起夏末前往江浙一帶賑災的煜王剛于今晨歸京,沒想到他剛回宮就這么急著來了此處,看來這綠兒必是他心頭所系之人,云傾心頭的驚詫立刻被詭異的狂喜所替代。 這回總算是逮著煜王的小辮子了,真是不枉此行! 此刻接著說話的是綠兒,只見她輕笑一聲,道:王爺勞苦功高,我不同你計較這些就是了! 煜王聞言收笛掛于腰間,坐至綠兒身側,伸手一縷她鬢間垂下的水發,湊至其耳邊,低低道:此處并無旁人,別左一個王爺,右一個王爺,聽著怪生疏的!你可知,此去數月,吾心夜夜不能寐,皆為卿故?綠兒,我很想你 綠兒聞言紅著臉嗔道:聽說你路過揚州,揚州的富庶可是能與帝京相媲美的,你既是夜不能寐,還賴我身上,總有個物件為證吧! 這么快就向我討要物件了?煜王顯然對綠兒的嬌嗔很是受用,我相中了一塊上好的羊脂玉,半月狀,澄綠透亮,你必定喜歡! 云傾躲在暗處看不清那塊玉的模樣,只聞綠兒呀了一聲,細細端詳著那塊玉,久久不曾釋手。良久才將那玉掛于腰側,緩緩道:說到江浙水患,我倒是有些奇怪。此次的水患果真那般兇險,毀壞無數堤壩?可有查出什么蹊蹺來! 煜王輕輕一刮綠兒的鼻子,道:就你jīng明,這么遠的地方的事也瞞不過你的雙眼!江州、浙州兩州的知州都不是省油的燈,今年的水患確實兇險但并沒有異于往常許多,朝廷年年撥款修筑堤壩,銀子泰半都進了他們的腰包,這堤壩如何還能結實? 不過,人算不如天算,螳螂捕蟬,還有huáng雀在后。綠兒笑吟吟地接話道,最后這些白花花的銀子都進了你的腰包吧! 真是什么都瞞不了你!煜王順勢笑道。 這甜甜的調笑語聲聽得云傾一身jī皮疙瘩,云傾不禁抖了抖身子,須臾,又聽見綠兒略帶疑惑道:對了,這次的賑災你做得如此成功,皇上也有心讓你參政,可是你為什么要推脫? 煜王輕嘆出聲,語氣不復剛才的輕快愉悅,似是有幾分頹唐:時機未到!雖說如今我手上謀士、銀子俱已齊全,終究是沒有兵,如何能跟手握重權的恭王抗衡?只能繼續韜光養晦! 你這樣說也對,凡事急不來,需要長久忍耐以待時機。綠兒立刻安慰道,不過,此番蕭國南侵來勢洶洶,到時,恭王還有沒有命回來還是個未知數! 最好是能戰死沙場,那也算是死得其所!煜王譏誚道,以前只道他會打仗,如今看來還是小覷了他!單看他在眾人都來不及反應時借趙王之死卷土重來,便知他的能耐不??!如今趙王一案還掌在他手里,一直懸而未決,這次他若是得勝歸京,手中的兵權勢必無人能及,到時難保他不會借趙王之事再次攪起事端來! 趙王的事都已經過去這么久了,皇上都不再過問了,恭王還能攪起什么事來?綠兒不以為意道,再說了,并非咱們下的手,他愛折騰,便任他折騰去好了! 沒這么簡單!煜王笑著搖了搖頭,之前刑部那么大張旗鼓的搜查齊王府,卻是一無所獲,雖然嫁禍齊王不成功,但到底是要擰個人出來頂罪,只是暫時沒尋到合適的替罪羔羊罷了!這事遲早得有個jiāo代!說到此處,煜王話鋒一轉,詭秘道,話說回來,綠兒,依你看,這趙王之事是誰動的手? 這綠兒凝神細思了一會兒,但旋即會意道,你的意思是趙王之事乃是恭王賊喊捉賊? 第23章 宮闈往事 綠兒的回答聽得云傾渾身一個激靈,不過她很快就在心中否定了這種說法,她不信曦澤是那樣冷血無qíng的人。 然而,屋外的煜王卻答得十分篤定:為何不可?你想想,父皇為什么突然不過問了,那可是他的親兒子,他能不恨那兇手?唯一的解釋就是父皇已經知悉了兇手,卻又不想動!哼趙王是中毒薨的,那毒安陽公主中過,是齊王動的手。巧的是恭王也中過,卻是他自己動的手。既是稀罕的毒藥,恭王哪來的?若不是他的神醫解毒之后又配制出來的,難道是齊王送給他的?還有,趙王下葬那日也是他上演苦ròu計,bī著不得不開棺,他才借著趙王中毒的由頭卷土重來。試想,他若不是事先知道棺內有異,為什么非要開棺不可? 如此一番入qíng入理的分析,云傾在屋內聽到最后已是不得不信。然而,這無疑是一記悶雷生生劈在眼前,來得這樣猛烈,這樣急促,一瞬間,遍體生寒。 神思凌亂間,傳來了綠兒滿含嘲諷的語聲:真是人心隔肚皮!不過,恭王縱使再有能耐,這仗也是難打!單看昌王主動請纓便知!到時無論成敗,我們只要作壁上觀,適時推波助瀾,還愁玉石不能俱焚? 煜王聞言開懷大笑:有你這樣的女諸葛在我身邊,我還愁什么?笑過之后,他略瞄了一眼天邊的日頭,帶著幾分歉意依依不舍道,看這時辰,母妃午覺該起了,我不便多留,收好那羊脂玉,我改日再來瞧你! 綠兒連忙起身,就在這時,一只通體雪白的長毛貓撐著慵懶的身姿緩緩走了出來,邊走還邊發出慵懶的叫聲。 云傾定睛望去,只見那只貓是從緊挨著她所在的這間屋子墻角下的竹制小屋子里走出來的,那小屋選用大小一致的碧綠竹子建成,小巧而jīng致。 綠兒見到貓,雙眸略瞇,甜甜喚了聲:絨球! 絨球便利索地朝她撲去,不偏不倚剛剛撲在綠兒的懷中,綠兒似乎對絨球的表現十分滿意,輕抬柔荑順了順絨球后腦勺的長毛:絨球最是通人xing。本是睡得十分沉的,聽說你要走,連忙來相送! 煜王聞言咯咯地笑了起來:這全靠你教養得好!絨球沾了這竹林主人的靈氣,自然非比尋常! 綠兒淺笑一聲,抱著絨球送煜王離開。 待煜王離開后,她又沿原路返回,將絨球放到它的小屋內,隨后,便向云傾這個方向走來,yù從主屋后門走進主屋。 見此qíng景,屋內的云傾立刻慌了起來。她雖是躲在背陽處,到底外面天還沒黑,只要有人進來,定是能瞧見她的。隨著綠兒的腳步漸近,云傾的一顆心也漸漸提到了嗓子眼,她連忙尋看四周的擺設,好不容易尋到一個能藏身的衣柜,正要抬步靠近卻發現那柜子上下皆被上了鎖,云傾暗暗哀呼一聲,繼續搜尋可藏之處。 就在云傾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之時,已經走到主屋后門的綠兒忽然又停下了前進的腳步,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娉婷行至前院,召集院中所有的宮人向主屋后的庫房走去,云傾大大松了一口氣,趁著這空檔又快速貓著腰溜出了綠水居。 之后一連三日,云傾都有些悶悶不樂,在綠水居中所聽到的一切帶給云傾的震撼太大,她始終無法相信曦澤會是那般狠毒的人。到了第四日,她終于踏出了東暖閣,不是去見蘭君,也不是想溜出中宮,她的目的地是中宮后院雜役宮人的休憩之所。 那里住著一位年逾四旬的老婦人,亦是中宮后院的灑掃宮人,人們都叫她慶姑。 云傾入住中宮已有大半年的光景,對中宮內的人事已是比較熟悉,這位從沒有到中宮內殿服侍過的雜掃宮人與云傾十分聊得來。 這慶姑一生安于平淡,不挑事也不惹事,不爭名亦不逐利,本本分分守著自己的本職,在這中宮后院的一角,勤勤懇懇地生活著。對于這燕國來的公主,老婦人并沒有什么成見,反而很是喜歡,無聊之時,她亦愿意給云傾說說晉宮內的趣事,消磨這平淡得如死水一般的時光。所以,當云傾踏入她屋內時,正坐在圓凳上剝菱角的她立刻笑瞇瞇地喚云傾與她一同剝菱角吃。 云傾滿腹心事地移步至桌邊,神色吶吶地剝著一個菱角,一言不發。 慶姑見云傾并不如往常那般高興,遂將一個剛剛剝好的菱角遞到云傾面前,彎著眉眼道:公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煩心事?沒關系,吃一個菱角,把所有的煩惱都嚼碎,也就煙消云散了! 云傾接過菱角,輕輕咬了一口:真甜,謝謝姑姑!其實倒也不是遇到什么煩心事,不過是好奇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