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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這里風沙太大,草叢的綠葉上積上一層厚厚的土灰,綠意被掩埋在一層灰白色之下,綠得不那么盡興和盎然。 夜幕籠罩之下,草地與禿地在許砳砳眼里只剩大片暗影,沒有任何區別,他坐在石頭精身上,啃著初初負責捕捉扒皮和炙烤的烤全兔,仰頭看著滿天星幕,既想感慨這安逸的夜晚,又覺得這個安逸過后越讓他瘆得慌。 夜幕下只有大小石頭精啃石頭的咔嚓咔嚓的碎石聲。 平原的天空被繁星照耀成了深灰色,還帶著一點藍紫調,美得像精修壁紙圖。 初初起身站在石頭精的肩膀上,他瞇著眼睛,目視遠方。 許砳砳啃完一只兔腿,見初初起身就緊張地問了句“怎么了嗎”,他隨手將兔子腿骨拋向地面,骨頭落地,竟然憑空在空曠靜謐的荒原上響起了一聲清脆的“咔噠”聲。 許砳砳覺察情況有異,只是四周依舊靜謐無聲,加之四周光線太暗,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許砳砳只聽初初打了一個響指,一小簇火苗在他指尖跳躍,暗紅色的小火苗騰升到半空,卻突然如一盞明燈照亮方圓五米的空地。 許砳砳只瞄了一眼,當即瞳孔顫動,心頭駭然—— 四周的綠草地不知何時已變成一地枯骨,許砳砳剛才那塊兔子骨頭怕是正好砸中一個山羊頭骨,只見白色骷髏頭上長出一簇簇白色小花,白天奄奄一息的花瓣都在此時變得盎然生機,花瓣飽滿,根莖挺立,在風中婀娜搖曳。 許砳砳早知離開終南洞的第一個夜晚不可能在安然中度過,但還是被眼前的萬骨枯嚇了一跳。 他哆嗦得上下齒打磨,內心怕極,卻又移不開眼睛,眼睜睜看著遍地白花從花蕊處到花瓣尖尖都被染紅。 一簇簇血色的小花從頭骨的眼窟窿里競相鉆出,涼颼颼的夜風一吹,火光躍動間,象一對紅通通的血色眼睛,斑斑血淚在翻涌著。 一眼望去,荒原上亮起無數雙猩紅眼睛。 許砳砳咽了口口水,“cao”字卡在喉嚨口,愣是發不出聲音來。 大石頭精也感覺到危險就近臥側旁,它急躁不安地想要挺起上身,許砳砳被腳下震晃得不得不扒住椅子背,就見初初站在石頭精肩頭跺了一下右腳,力度很輕,就像是平日行走時抬腳落地,卻如千鈞壓頂,生生讓石頭精再度赴趴在地,不能動彈。 小石頭精緊緊地摟在大石頭精的后頸處,恨不能和大石頭精融為一體。 許砳砳扶著椅背重新站穩,他回想起無妄村的小妖怪向他們提起過,“吞吃妖怪的冥原阻攔在前,切記不可以在夜間趕路”,這片荒原顯然不是普通平原,恐怕這里就是所謂“冥原”。 顧名思義,這是一片通往冥府的平原,專吃過路的妖怪。 許砳砳很想玩文字游戲,以求「我不是妖怪你不能吃我」,但他甚至都不知道該去向哪個「你」提出訴求。 初初釋放出來的暗紅色火焰吊在半空中,滿地的血色小花在風中搖曳,白骨森森,寒意襲背,許砳砳只覺得渾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層又一層。 忽見遠處的平原翻起泥浪,許砳砳本以為是初初在催動妖法,可他定睛一看,又見泥浪的遠處駛來一芥扁舟,舟前亮著一點漁火。 泥浪是暗沉的紅色,像遍地小紅花,又像是從土層底下涌起的鮮血……小舟在泥土平地上悠悠地劃近,泥浪涌起一波接著一波,幾次三番險些要將這一葉小舟打翻。 等到小舟飄近,舟上隱約可見一粒人影,艄公搖櫓,頭戴斗笠,身披蓑衣,隔得遠遠的便高聲問:“客官您幾位嚯,今夜可要渡河?” 是個渾厚的朗朗男聲,聽聲識人約莫三四十歲。 許砳砳早被嚇得唇齒打顫,哪怕是對方說話也帶著“嚯”的口癖,他也冷靜不下來。大小石頭精緊張得磨牙打顫“砳砳”作響,只聽初初的聲音在凜冽冷風中一如平日的磁性清冷。 他答:“想渡,怕你渡不了我?!?/br> 聞言,男聲發笑,笑聲不斷變幻,時而是朗朗男聲,時而卻有如變聲期的少年一樣聲線嘶啞又尖利。 艄公繼續搖櫓向許砳砳他們駛來,朗聲唱小曲:“今夜月下不渡,明起日出無魂?!?/br> 許砳砳把應付高考語文的閱讀理解能力全用在這里,咀嚼了兩三遍才反應,這句話的意思是嘲諷他們「今夜必死」。 許砳砳:“……” 初初嗤了一聲,站在石頭精肩頭,以俯視之姿,睥睨浪尖推進的一葉小舟。 小舟來到近前,艄公是一略顯瘦弱的男子身量,佝僂腰,斗笠下的臉看不清楚。 他將小舟停在距離許砳砳他們所在位置的五米開外,摘下煤油燈,湊到眼前想要看清許砳砳他們。 許砳砳也借光看清了他的臉——斗笠之下只是一團黑霧,根本沒有頭! 許砳砳看的是驚悚。 艄公看的卻是失望。 只見艄公將煤油燈掛回舟篷,又拿船槳在船板上敲擊了三下,嘆息道:“兩只低等石頭精,一個人族,勉強能看入眼的只有一只妖怪。唉,今夜又是空船而歸?!?/br> 艄公還未撐起船櫓,舟前泥浪猛一回頭,一地動物骷髏互相撞擊,嘩啦啦地被卷進浪頭,直接將艄公拍進泥浪里,烏篷小船也被當場拍成兩半。 初初慢悠悠地收手,連嗤之以鼻都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