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神情平和，緩緩道：“難道你還無法想到他是誰？”

    圣人鎖緊眉頭，低下頭，許久過后，身體卻猛地一震，赫然抬首，宛若見到厲鬼一般，面帶恐懼之色，失聲道：“不可能，絕不可能，難道……難道你說的是他？”

    “所以你猜到了是誰？”

    圣人卻是一屁股坐下，面如死灰，喃喃道：“袁鳳鏡，你……你離開朕，朕不怪你，可是你……你竟然背叛朕?！笨聪蚍蜃?，目中滿是怨毒之色，道：“是你和他串通好，天鉞……是秦逍！”

    夫子道：“你畢竟不笨?！?/br>
    “袁鳳鏡騙了朕?！笔ト穗p手握拳，因為驚怒而全身發抖：“什么七殺輔星，他竟然編造如此謊言?！?/br>
    “他應該勸過你，讓你當退則退?！狈蜃訃@道：“當年他與我有過約定，給你二十年時間，讓你享盡權勢之欲，那張椅子，便是他送給你的禮物。他只以為二十年的時間，足以讓你厭倦那張椅子，但他終究不明白那張椅子給人帶來的誘惑有多大?！?/br>
    圣人道：“所以你們讓秦逍來到朕的眼皮子底下，以七殺輔星之說來保護他?！闭f到這里，怒極反笑：“你們在戲弄朕，讓朕一手幫助秦逍成勢。朕被你們玩弄鼓掌之中，竟然栽培自己最大的敵人，讓朕自己鍛造利刃來殺死自己?！?/br>
    夫子搖頭道：“如果你能夠及時悔悟，也許不會走到那一步?！?/br>
    “什么意思？”

    “下罪己詔，昭告退位，離開京都?！狈蜃拥溃骸叭绱四愕耐藞鲆苍S不會那么難看?！?/br>
    圣人笑道：“你是讓朕跪在秦逍面前祈求他饒朕一命？老夫子，你難道忘記，朕屠滅李氏皇族，夏侯氏與李氏不共戴天，如果他再次回到京都，朕和夏侯氏只會萬劫不復?！?/br>
    “息兵罷戰，可以讓無數生靈免于戰火?！狈蜃拥溃骸叭绻隳芡宋?，結束這場戰爭，將會有無數人因此受益，也許因此能彌補一些你犯下的過錯?！?/br>
    圣人淡淡道：“如此說來，今日你來見朕，是讓朕退位，開城向秦逍投降？”冷冷看著夫子，問道：“如果朕不這樣做，你又會如何？”

    夫子只是長嘆一聲。

    “秦逍既然以李氏的身份重回京都，那么這場戰爭就是夏侯氏與李氏之戰?！笔ト死淅涞溃骸半蕹錾硐暮钍?，當年也是受夏侯氏擁戴，這二十多年來，夏侯氏也因為朕享盡榮華富貴。他們受朕榮蔭，富貴無比，遇到難關，也該陪朕共患難。如果朕真的過不了這一關，那么夏侯氏同樣也要為朕陪葬?！彼穆曇舯浯坦?，冷酷無比：“還有京都，朕庇護了這座城二十多年，如果最終的結局是朕失敗，那么這座城也要隨朕一起灰飛煙滅?！?/br>
    夫子素來云淡風輕平和無比，聽到這里，卻也是禁不住皺起眉頭。

    “你當然可以阻止朕！”圣人笑道：“大宗師出手擊殺大唐天子，也將成為后世美談。天下人都會知道，儒門之首誅殺了一位昏君，萬民傳唱，儒門也將受人膜拜。不過后世所有君王都會害怕，他們害怕擁有朕一樣的命運。擔心自己的人頭會被儒門斬落?！陛p嘆一聲，道：“所以朕也不知，老夫子殺了朕，對儒門到底是好是壞?！?/br>
    夫子神色平靜，而圣人這番話，也正是夫子心中之疾。

    誠然，以夫子的修為，要誅殺圣人易如反掌。

    如果悄無聲息誅殺圣人，偷偷摸摸離去，自然就是行刺。

    夫子不但是儒門之首，而且還是大宗師，以這樣的身份做出行刺之事，只能讓儒門蒙羞，夫子是斷然做不出來這樣的事情。

    可是如果讓天下人知道儒門之首誅殺天子，從長遠來說，只會給儒門帶來巨大的災禍。

    正如圣人所言，儒門之首誅殺天子，無論是什么原因，都將被后世之君所忌憚，而且很有可能會讓儒門遭受到滅頂之災。

    夫子雖然是大宗師，但終究是人不是神，他無法長生不滅，做不到永遠庇護儒門。

    于公于私，夫子當然都不會親自動手做誅殺天子之事。

    圣人似乎也看穿了夫子的顧慮，正想出言嘲諷，也便在此時，就聽到殿外傳來急促腳步聲。

    聽到腳步聲，圣人臉色一沉。

    這是她的寢宮，按理來說，除非自己搖起銀鈴或者出聲叫人，否則任何人都不敢靠近自己的寢殿，而現在的腳步聲分明就在殿外，那便是無旨自入，罪當斬首。

    是誰有膽子前來打擾？

    第1821章 人間尋刀

    “啟稟圣人，有人闖入太極殿！”

    殿門之外，傳來尖細的聲音，滿是惶恐，卻也不知是因為sao擾到天子，還是因為太極殿發生的事。

    圣人身體一震。

    太極殿是百官朝會所在，也是大唐帝國的心臟之處。

    朝會之時，天子與百官在殿內議事，平時則是嚴密守衛，除了打掃大殿的太監，便無人敢擅入大殿一步。

    擅入大殿者，等同于謀反，滿門抄斬。

    此刻有太監前來稟報太極殿被人闖入，急切慌張，那當然不可能是因為殿內有打掃的太監。

    圣人心下震驚，也顧不得有人前來打擾，甚至忘記夫子就在邊上，沉聲道：“進來稟明！”

    門外的太監小心翼翼推開門，迅速小跑過來，跪倒匍匐在地。

    圣人皺眉道：“何人闖入太極殿？太極殿的甲士何在？”

    太極殿日夜都有龍鱗禁衛守護，一般人莫說進入太極殿，便是靠近過去，也可能被斬殺。

    “瘋子……！”太監顫聲道：“回稟圣人，是……是一個老瘋子……！”

    圣人一怔，錯愕道：“什么老瘋子？”想到夫子就在邊上，扭頭去看，卻發現剛才夫子所坐的椅子此刻卻是空空蕩蕩，那老夫子竟然不見蹤跡。

    她不禁環顧一圈，卻是沒能發現夫子半點蹤跡，也不知夫子是隱遁起來，還是真的離開。

    “老瘋子邋遢不堪，不知是如何進入皇城?！碧O稟道：“他出現在太極殿外，被殿前武士阻攔，然后就打了起來……！”

    圣人皺眉道：“太極殿日夜都有數十名龍鱗禁衛守護，他們阻止不了你說的一個老瘋子？”顯出怒色道：“簡直是一群酒囊飯袋?！?/br>
    “都……都死了！”太監顫聲道：“守衛太極殿的龍鱗禁衛……全都被老瘋子殺了……！”

    圣人赫然變色。

    龍鱗禁衛本就是大唐各部兵馬中最強的精銳，調到太極殿守衛的禁衛更是精銳中的佼佼者，可說都是以一當十的勇悍武士。

    數十名太極殿武士竟然無法阻攔一名老瘋子，甚至被全數擊殺，由此可見那老瘋子的修為何其高深。

    這里是皇城禁地，那人敢在太極殿前殺人，已經不只是以膽大包天來形容了。

    “他們有多少人？”

    “就……就一個老瘋子！”太監道：“已經有大批禁衛趕到支援，但……但太極殿乃是朝堂重地，沒有圣人的旨意，無人敢踏入一步，那老瘋子已經闖到殿內，禁衛們只能封堵住大殿的各處出口，不讓他逃脫?！?/br>
    圣人瞳孔收縮。

    她當然知道，有膽量在皇城鬧事，甚至殺死數十名殿前禁衛，對手的膽量和修為都是可怖至極。

    普天之下，除了大宗師，誰能有此膽量？

    如果是換作從前，就算有大宗師闖進皇宮，圣人也不會驚恐，畢竟有魏無涯那條老狗護衛，而且大天師袁鳳鏡隨時可以支援，即使是大宗師殺進來，也傷不了自己。

    但自己現在沒有大宗師做依仗，如果來者真的是大宗師，情況已經是異常兇險。

    大宗師雖然不可能與千軍萬馬對抗，但在這皇宮之內，要拜托禁軍的圍困卻并不難。

    他們神出鬼沒，來去無蹤，就如先前那位老夫子，悄無聲息潛入天子寢宮，重重守衛卻無法察覺分毫。

    “加派人手，無論是誰，務必將他誅殺?！笔ト顺聊?，終是雙目生寒，冷聲道：“誰能擊殺刺客，賜封萬戶侯！”

    大宗師入宮，當然不可能是沖著別人，只能是沖著自己而來。

    圣人不知道太極殿那位大宗師到底是何來路，更不知道與他有何仇怨，但卻知道如果對方真的是為了誅殺自己而入宮，那么自己已經是處于前所未有的險境之中。

    那太監正要退下傳旨，圣人想到什么，叫住吩咐道：“告訴澹臺章岳，調派兩百禁衛前來朕的寢宮外?！?/br>
    澹臺章岳是澹臺懸夜的族人，澹臺懸夜掌權之后，將其調入京都，委以重任。

    徐州之戰，澹臺懸夜親自掛帥，龍鱗禁軍便交由澹臺章岳統領，如今宮中的安全，都是由澹臺章岳負責。

    太監領旨之后，匆匆退下。

    這一夜圣人自然是坐臥不安，心情焦躁到極點。

    執事太監也是連續來報，澹臺章岳調動了大批龍鱗禁軍圍困太極殿，甚至派了上百名禁軍中直接沖進太極殿誅殺那老瘋子，但那些禁軍在太極殿內甚至都沒能看清楚老瘋子的面貌，就再次被擊殺二十多人。

    “老瘋子都是一刀斃命?！碧O稟道：“他在大殿內就像鬼魂一樣，只要出現在禁軍眼前，必有人被他所殺，否則沒有人看到他的身影。他……他還說誰要是再進去吵他，他就將皇城之內所有人殺個一干二凈，雞犬不留……！”

    “他用刀？”

    “是！”太監道：“禁軍們被嚇破了膽，從太極殿內退出來，不敢再進去?！?/br>
    “一群酒囊飯袋！”圣人冷聲斥道。

    不過她也明白，龍鱗禁衛都是鐵血冷酷，如果不是對他們造成毀滅性的心理打擊，這些武士絕不可能臨陣怯戰。

    能夠讓龍鱗禁衛嚇得不敢入殿，定然是老瘋子讓禁衛們心生絕望。

    “刺客說不要吵他，又是什么意思？”圣人抓住要點，蹙眉道：“可知道那人闖入太極殿，到底是意欲何為？”

    太監匍匐在地，小心翼翼道：“有……有禁衛說，那老瘋子似乎在找一把刀！”

    “找刀？”圣人詫異道：“找什么刀？”

    太監道：“那人說話含糊不清，但有人似乎聽他提到要找的是什么天刀，還說他已經到了人間，人間有刀……！”微抬頭，道：“不過他們說那老瘋子一邊殺人口里一邊嘟囔著，顛三倒四，他們也不一定聽的真切?！?/br>
    圣人沉吟片刻，終是道：“你連夜出宮，去紫衣監將他們在京都的高手都調入宮內。傳旨澹臺章岳，沒有朕的旨意，不要再派人入殿，以免激怒他。此外封鎖消息，任何人不得將有人闖入太極殿之事傳出宮，否則殺無赦?！?/br>
    被人輕而易舉闖入朝會所在，而且龍鱗禁軍竟然無可奈何，這是大唐立國至今從未有過的事情。

    這不但是大唐之恥，更是天子之恥。

    太史存勖領兵殺到京畿，本就讓京都人心惶惶，如果大家知道太極殿被人闖入，禁軍非但無可奈何，甚至被擊殺數十人，更會讓京都陷入更大的恐慌。

    圣人忽然想到了夫子。

    難道闖入太極殿的瘋子是夫子安排？

    否則為何一夜之間，會有兩位大宗師闖入宮內？

    但這個懷疑也是一閃而過。

    大宗師哪一個不是唯我獨尊之輩，豈會聽從其他人的安排？

    圣人相信氣運。

    夫子閑庭信步來到天子寢宮，瘋子光明正大殺進太極殿內，這都是對天子皇權莫大的褻瀆。

    自己的氣數難道真的盡了？

    她本以為自己是那老瘋子的目標，現在看來，事實似乎并非如此。

    天刀？

    圣人心中著實疑惑，不明白天刀又是何物。

    老瘋子跑到太極殿尋找天刀，但太極殿又何曾有如此兵器？

    如果他只是為了一把刀，似乎算不上是自己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