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風華 第954節
毫無疑問,眼前這位面具人已經說服了步六達人,讓步六達相信散布疫病的幕后真相就是他秦逍,也正因如此,步六達人才會先入為主,將秦逍和賀骨使團視為敵人。 秦逍知道事關重大,如果無法解釋清楚其中的誤會,一旦步六達人將罪名扣死在自己的頭上,那么步六達人諸部肯定會將自己視為水火不容的敵人,再想斬斷步六達與遼東軍的聯系,那就是難如登天。 秦逍心知這時候反倒要保持絕對的冷靜,淡淡道:“西林汗,如果你們只是聽信一面之詞,我也無話可說。不過我希望能見到大單于,當面和他說清楚其中的誤會?!?/br> “沒有誤會?!蔽髁趾箵u頭道:“你的陰謀,我們已經很清楚。步六達人恩怨分明,有恩報恩,有仇也必然會報仇。本汗和你啰嗦半天,就是讓你清楚自己到底為何而死?!?/br> 秦逍不怒反笑,道:“西林汗,你是否想說,僅憑王母會的人三言兩語,再加上我帶來解藥,你就確定是我在漠東草原散步疫???你就想以此罪名來處決大唐的將軍?” “你放心,處決你之后,我們會向唐國送上國書,解釋清楚為何會要將你處死?!蔽髁趾沟溃骸氨竞瓜嘈?,你在漠東散布疫病,絕非唐國大皇帝的旨意,而是你個人所為,所以這件事情不會影響到步六達與唐國的關系?!?/br> 面具男在旁催促道:“西林汗,話已說清楚,就無需繼續和他啰嗦廢話。此人詭計多端,狡詐無比,為免夜長夢多生出其他事端,必須將他立刻處死。他們帶來的解藥,我們可以立即給塔都和其他感染者使用。藥量不足的話,我也會盡快找出這解藥到底是如何配制而成,最多兩天,就可以開始大批制藥,讓步六達度過這次劫難?!?/br> 西林汗圖羅赫竟然沒有猶豫,向莽咄道:“莽咄俟斤,罪魁禍首是秦逍,此事與你也沒什么太多關系,本汗只是想讓你明白其中的真相,不會傷害你和使團其他的人,你不用擔心害怕?!笔沽藗€眼色,沉聲道:“將秦逍綁起來,拉出去砍了他的腦袋!” 幾名步六達武士一擁而上,將毫無反抗之力的秦逍雙臂反綁起來,隨即兩名武士在后面將秦逍扯起來,一左一右抓住秦逍兩邊的肩膀。 莽咄大驚失色,拼力道:“住手,住手,你們不能這樣做?!毕蛭髁趾沟溃骸拔髁趾?,你不能如此武斷就給秦將軍扣上罪名。你們拿不出秦將軍散布疫病的證據,如果這樣害死秦將軍,步六達一定會大難臨頭。你們殺死大唐的將軍,我……我們賀骨絕不會再與你們結盟?!?/br> “莽咄,處決秦逍之后,下一個就是攣鞮奴云?!蔽髁趾估湫Φ溃骸皵來L奴云和秦逍已經勾搭成jian,他們暗中已經做了交易。聽說你們在祭祀天神的時候,秦逍以向日戶的身份,推舉攣鞮奴云為新任賀骨汗,這應該不會有錯吧?其實包括賀婁泰反叛,那一切都是攣鞮奴云和秦逍的陰謀。這兩人狼狽為jian,就是要廢黜賀骨莫,讓攣鞮奴云登上汗位?!?/br> 莽咄身體一震,駭然道:“你……你胡說八道!” “攣鞮奴云掌握賀骨大權多年,她喜歡擁有權勢的感覺?!蔽髁趾贡池撾p手,淡淡道:“賀骨莫逐漸長大,那sao狐貍很快就要將大權交還給賀骨莫,對貪戀權勢的那條sao狐貍來說,放棄手中的權力是不可接受的事情。所以她要勾結唐國人,幫她坐上賀骨汗的位置,代價自然就是從此以后聽從唐國人的擺布,讓賀骨諸部成為唐國真正的奴隸?!?/br> 秦逍被兩名武士夾在中間,身體頹然無力,但嘴角卻泛起一絲戲虐的淺笑,道:“西林汗真是智慧過人,這些所謂的陰謀連賀骨諸部的頭領都不能察覺,卻被你知曉得一清二楚,真是高明!” “所以你承認本汗說的都是真的?”西林汗聞言,不無得意道。 秦逍嘆道:“你自說自話,不但將罪名扣在本將的頭上,竟然連攣鞮可敦也要被你污蔑褻瀆。西林汗,你能坐上這個位置,按理來說也不是一位是非顛倒之人,更不可能因為某些人的三兩言語,就輕易相信??墒悄闫帕?,而且還要處決本將,我倒覺得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蹺?要么是你真的愚蠢透頂,當初推舉你為西林汗的諸部頭領看錯了人,要么就是你本就沒想過查出真相,只是想隨便找個借口,盡快處死本將?!?/br> 西林汗眼角微跳,揮手道:“還愣著做什么,趕緊將他拉出去?!?/br> 數名武士也不廢話,押著秦逍向帳外去,西林汗等人則是走到一邊,讓開道路,那面具人盯著秦逍,眸中滿是殺意。 秦逍走到西林汗身邊,停下腳步,扭頭看向西林汗,竟然微笑問道:“西林汗,你說你這樣做,會不會后悔?大唐有句話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你今日所為,會不會讓你身死族滅?” “拉出去!”西林汗怒道。 他話聲剛落,卻見到秦逍的身體猛地向后一推,肩頭卻已經重重撞在一名武士的胸口,那武士悶哼一聲,粗壯魁梧的身體竟然瞬間直飛出去,其他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秦逍身形一閃,如鬼魅般瞬間站在西林汗面前。 西林汗臉色驟變,根本無法做出反應,喉嚨上一寒,一把鋒利的匕首已經抵在了他的喉頭。 “都不要動,千萬不要動!”秦逍右手拿著匕首,一雙眼睛盯著西林汗眼睛,面上帶笑,雙眸卻如刀鋒一般,“你們要是碰到我,我受到驚嚇,一不小心,可能就會刺穿西林汗的喉嚨,所以都往后退幾步!”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站在不遠處一直沒吭聲的大禮官索谷圖睜大眼睛,看著秦逍,只覺得匪夷所思。 秦逍明明已經飲下馬奶酒,中毒倒地,那藥效至少能讓秦逍在兩個時辰之內失去氣力無法動彈,可現在秦逍看上去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根本看不出有任何中毒的跡象。 而且方才幾名武士已經將他雙臂反綁起來,為以防萬一,事先準備的還是韌性十足的牛筋繩子,就算是力大無比,也幾乎不可能掙脫開牛筋繩子。 但秦逍卻不知何時已經解開了繩子,兩臂自由得很。 西林汗被匕首抵住喉嚨,在場所有人都是大驚失色,聽得秦逍所言,還真是擔心傷及西林汗,都是無奈向后退了幾步。 那面具男雙手握拳,目光如刀,他就站在西林汗身側兩步之遙,并無后退,似乎要沖上來。 “你上前一步,就表明你想借刀殺人,利用我殺死西林汗滅口?!鼻劐卸⒅敲婢吣?,冷冷道:“你們都聽著,王母會的人準備借刀殺人,你們都睜大眼睛看明白,他是不是真的在意西林汗的生死!” 面具男被秦逍一語道破心思,自然不敢再往前,眸中滿是怨毒之色。 秦逍這才看著西林汗,淡淡道:“你也不用害怕,只要他們不逼我,我現在還不會殺你。是非曲直,我們去見大單于,在大單于面前說道說道如何?”聲音猛地一寒,盯住大禮官索谷圖,厲聲道:“大禮官,還不帶我們去見大單于,你真想看著匕首刺入西林汗的喉嚨?” 第1606章 是非曲直 西林汗當然也沒有想到瞬間會發生如此變故,臉色慘白,心知自己防來防去,終究還是小瞧了秦逍。 此人方才故作中毒,顯然是故意迷惑自己,目的當然也是為了了解到底發生什么狀況。 大禮官索谷圖當然也想不到局勢瞬間就發生逆轉。 西林汗在步六達的地位僅次于大單于,與東林汗平起平坐,而且是協助大單于處理諸部事務的重要臂膀,如果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后果實在是不堪設想。 此刻哪里敢違背秦逍的命令,只能道:“你……你們隨我來!”轉身出了大帳,秦逍只是看了莽咄一眼,也不多言,挾持著西林汗走出了氈帳。 此時天色早已經昏黑一片,好在氈帳外面有眾多步六達士兵舉著火把,火光倒是將四周照耀的亮如白晝。 外面眾人見到秦逍用一把匕首擱在西林汗喉頭,都是大驚失色,有人握緊了兵器,有人則是怒目相視,亦有人知道西林汗生死被人掌握,不自禁后退兩步,以免刺激到秦逍。 秦逍早已經將布巾重新蒙住了口鼻,只露出眼睛。 其實以他的身上,根本不用將匕首放在西林汗的喉嚨山,三步之內,只要他愿意,隨時可以瞬間擊殺西林汗。 他這樣做,也無非是給其他人以震懾,不讓眾人靠近過來。 大禮官索谷圖在前領路,臉色凝重,秦逍則是挾持西林汗緊跟在后面,步六達的軍士們則是持槍握刀,隨在后面和兩側,隨著秦逍往前走,其他人也都舉著火把跟隨。 索谷圖帶領之下,一路上自然是暢通無阻。 步六達的汗庭極為開闊,氈帳連綿不絕,如果不熟悉這里的地形和布局,貿然進入,還真的很容易在這無數氈帳之中迷失方向和道理,陷入其中。 使團居住的氈帳在汗庭邊緣一帶,距離中心地帶的汗帳還真是有一段距離,大禮官自然對汗庭的布局了如指掌,不過即使如此,也是走了小半天,終于來到一片空闊之地。 這里四周變得空闊起來,火光之中,秦逍卻是看到居中有一座龐大的氈帳,那頂氈帳十分特別,和其他氈帳不一樣的是,大部分氈帳都是用羊毛編織而成,但這頂氈帳卻不知道用了多少牛的牛皮做成,其占地之廣,遠非普通氈帳所能相比。 如果說普通氈帳能容納十來號人,這頂氈帳至少也能容納五六十號人。 在這氈帳的頂端,豎著一面白毛大纛,比秦逍之前看到的那兩面更加精致許多,秦逍心知眼前這奢華的氈帳,應該就是步六達大單于的汗帳了。 汗帳一圈都是全副武裝的步六達武士,手持長矛,背負長弓,腰間還配有馬刀,秦逍見到這些衛兵的裝束與普通的步六達兵士不同,倒與自己在龍壩見到的不死軍騎兵一模一樣,心知護衛在汗帳的這些衛士,都是從不死軍中調過來。 大禮官領著秦逍走向汗帳,此刻那些跟隨在周圍的步六達士兵卻都是停下腳步,顯然汗帳屬于禁地,沒有大單于的命令,這些人是不敢靠近過去。 于是除了在前面帶路的大禮官索谷圖,就只有秦逍挾持著西林汗靠近汗帳。 秦逍回頭看到眾人不敢再跟上,目光掃動,瞧見人群中的面具男,輕聲向西林汗道:“西林汗,待會兒要在大單于面前分清是非,你那位王母會的朋友如果突然消失,無法給你證明,到時候只怕對你不利??!” 西林汗立時明白秦逍的意思,也是小心翼翼回頭,抬手指向那面具人道:“你們保護好他,待會大單于要見他?!?/br> 守衛在汗帳周圍的不死軍衛士見到有人挾持著西林汗來到汗帳,雖然有人變色,但沒有一人從自己的位置走開,一個個如同釘在地上,更像是雕像一般,動也不動。 大禮官看了汗帳一眼,回頭又看向秦逍。 “你盡管去向大單于稟報!”秦逍淡淡道。 大禮官不再猶豫,走到汗帳帳門外,向守衛在門前的一名衛士低語幾句,那衛士轉身掀帳而入,許久之后,才出來向大禮官說了兩句。 其實不用大禮官傳達,秦逍敏銳的聽力已經依稀聽到那衛士的言語。 “大單于請你進去!”大禮官抬手道。 秦逍也不多言,一手搭在西林汗肩頭,一手則是拿著匕首擱在西林汗喉頭,緩步走過去。 大禮官親自掀開了帳門,秦逍進入牛皮大帳,才發現里面竟然是燈火通明,宛若白晝一般。 他掃了一眼,心下感嘆。 在汗帳之外,就能感覺到汗帳的空闊,此時進來,這里面竟似乎比自己在外面的判斷還要寬闊得多,容納六七十人肯定是不在話下。 大帳內飛彩流金,燦爛輝煌,地上以獸皮鋪就,看起來奢華異常。 秦逍自然知道這天下間最奢華之處無出大唐的皇宮,步六達汗庭雖然遠不能與大唐皇宮相提并論,可但就汗帳之內的奢華而言,其實比之唐宮許多宮殿中的陳設也不落下風。 進入帳內,是一條長長的獸皮地毯,秦逍甚至能夠看出這些獸皮都是取自虎豹。 地毯向前延伸,盡頭是一張極其講究的椅子,椅子俱都是用豹皮包裹,在椅子兩邊,各有一頭猛獸,一頭猛虎,一頭獵豹,都是蓄勢待發,似乎隨時都要撲過來。 好在秦逍很快就看出,那兩頭猛獸并不動彈,顯然是兩尊標本。 不過這標本的工藝實在了得,如果不是因為兩頭猛獸一動不動,秦逍還以為在這汗帳之內真的養了虎豹。 不過獸皮包裹的巨大椅子后面,是一面墻壁,墻面是一組壁畫,借著火光,秦逍看清楚那壁畫幾乎都是征戰殺伐的畫面,居中一副與眾不同,乃是一只振翅高飛的雄鷹,盤旋于天際,俯瞰大地,利爪如勾,燈火下那一雙鷹眼犀利無比,充滿兇狠之色。 秦逍知道錫勒王國曾以雄鷹為圖騰,雄鷹在錫勒諸部都極為神圣。 墻壁兩邊,各有一道走廊,而這面墻壁,將汗帳一分為二,后面是什么情況,秦逍卻是看不清楚。 不過他心里也能猜到,大單于的汗帳肯定不能與大唐皇宮相比。 大唐天子理政的地方和休息的寢宮各有講究,也是分前朝和后宮。 這大單于理事和居處顯然都在這汗帳之內,前面是與部族頭領們商議事情的地方,后面應該就是大單于休息之所,比起大唐皇帝的排場,終究還是懸殊不小。 帳內左右兩邊,各有一排燈柱,那都是用青銅打造出來,制作成各種猛獸的樣子,燈火明亮。 只是此刻這里面空無一人,死一般的寂靜。 大禮官跟在不遠處,輕聲道:“你等一下,大單于很快就出來?!?/br> 秦逍這時候再無顧忌,收回匕首,西林汗見狀,這才長出一口氣,抬起衣袖,擦拭額頭冷汗。 很快,便見到從左邊的走廊出現一道身影,那人腳步很慢,佝僂著身子,緩緩走出來,也不看秦逍等人,徑自走到那張大椅子邊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秦逍見他裹著黑色的毛裘大氅,頭上戴著一頂冠帽,年近六旬,胡須花白,整個人看上去也是疲態盡顯。 能夠坐上那張椅子,此人當然就是步六達的大單于。 秦逍見他身邊沒有其他護衛,就這樣接見自己,心下還真是欽佩這位大單于的膽識,畢竟換做其他人,得知西林汗被挾持,既要面見,肯定會在身邊安排高手護衛。 秦逍見大單于靠在柔軟的椅子上,已經抬頭看向自己,也不猶豫,早就收起匕首,上前兩步,橫臂于胸,行了一個錫勒人的禮儀,道:“大唐冠軍大將軍秦逍,見過大單于!” “你的威名本單于很早就聽過?!贝髥斡诰痈吲R下看著秦逍,聲音低沉而緩慢:“之前不死軍受安東大將軍之令前往平叛,與秦將軍的軍隊有些摩擦,本單于在這里向你表示歉意。好在雙方并沒有交鋒,談不上是敵人?!?/br> 秦逍立刻道:“大單于說的是。步六達與大唐素來交好,我也不會因為一些小誤會,對貴部有什么成見?!?/br> “既然沒有成見,為何要挾持西林汗?”大單于雖然有些疲態,但目光卻是犀利的很,盯著秦逍問道。 秦逍挺直身板,道:“不知大禮官是否將先前發生的事情稟報過大單于?”說到這里,扭頭看了一眼大禮官,見大禮官索谷圖躬著身子,雙臂垂下,顯得對大單于敬畏異常。 “他稟報的很清楚?!贝髥斡诘溃骸暗締斡趽乃f的有遺漏,所以想讓你說一遍?!?/br> 秦逍猶豫一下,終是將之前發生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隨即才道:“大單于應該知道,如果因為誤會,導致本將死在貴部,對貴部來說將是一場災難。大唐絕不會允許自己的將軍被人所殺而無動于衷?!?/br> “我們尊奉大唐為父母之國,是大唐的臣子?!贝髥斡诘溃骸拔覀儺斎灰膊粫o緣無故傷害大唐的官員。但西林汗所言,是否完全沒有道理?疫病在漠東大草原散布,諸部都是束手無策,許多人都受到感染,而你卻在這種時候拿出解藥,有人懷疑是你主持散布疫病,然后以解藥來要挾我們,這不是沒有道理?!?/br> 秦逍道:“那么西林汗給本將扣上散布疫病的罪名,難道是大單于吩咐?” “本單于最近將許多事情都交給西林汗處理,也相信他能處理的很好?!贝髥斡诘溃骸半m然他事先沒有告訴本單于要處決你,但如果散布疫病的真兇果真是你,本單于會親手砍下你的腦袋?!?/br> 秦逍笑道:“如果當真是我犯下如此人神共憤的罪行,不必大單于動手,上天也會讓我不得好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