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風華 第934節
所有人都大感詫異,這里是祭祀圣地,連兵器都不能帶過來,更不能有人前來打擾,卻為何突然出現大量騎兵? “是誰的兵馬?”賀骨汗也是吃驚。 有人已經跑到先靈臺邊緣,遠遠望去。 “右邊也有人馬?!庇腥梭@呼道。 秦逍自然也已經看到,不但從東南方向出現大隊騎兵,而且西邊也有一支隊伍正向先靈臺沖過來。 所有人都是心中生寒。 這樣反常的事情,自然是有大事發生。 “是不是圖蓀人?”有人驚慌道。 祭祀圣地位于鐵山腳下,離鐵宮那邊有好幾十里地,因為祭祀之時不可有刀兵,所以可敦雖然親自祭祀,但卻只有十幾名碎骨者護衛,而且在十里之外就沒能進來。 碎骨者無法在短時間內抵達,先靈臺這些人也都是赤手空拳,如果真的是圖蓀人故技重施,又派了兵馬突襲而來,后果實在不堪設想。 眾人看到左右兩邊的隊伍勁馬飛奔,就像鉗子一般向先靈臺夾擊過來。 這時候要逃往鐵山避難,自然是不可能。 先靈臺雖然在鐵山腳下,但要上山也還有五六里地,跑不到鐵山,騎兵就會殺到。 這先靈臺雖然不低,但四周無險可守,一馬平川,本來還在下面的人見到騎兵沖殺過來,也都是驚恐,紛紛爬上來,先靈臺上面一時間聚集了二百多號人,好在這里頗為空曠,也不算太過擁擠。 可敦也是花容變色。 這里聚集了賀骨部眾多族長頭領,如果敵軍真是圖蓀人,幾乎可以將賀骨部的頭領們一鍋端。 “不是圖蓀人!”終于有人叫道:“是賀婁吐屯的旗幟?!?/br> 眾人聞言,這才松了口氣。 但很快又想到,賀婁吐屯事先沒有過來參加祭祀,這時候卻帶兵過來,意欲何為? 難道是得知了有人要對可敦發難,所以領兵來救? “賀婁泰?”賀骨汗卻已經跑過去,望向沖過來的隊伍,疑惑道:“他帶兵來做什么?他不是守在鐵宮那邊嗎?” 可敦聽得明白,嬌軀一震,似乎意識到什么,厲聲道:“大汗,是誰在背后鼓動你要在祭祀儀式上發難?是不是賀婁泰?” 此言一出,許多人都是赫然變色。 眾所周知,賀婁泰是可敦的忠實擁護者,這些年對可敦唯命是從,怎會鼓動賀骨汗對可敦發難? 賀骨汗也是感覺到事情不對勁,被可敦叱問,更是慌張,忙道:“他……他不敢背叛我!” “背叛你?”秦逍立時明白過來,冷笑道:“如此說來,他宣誓向你效忠?” 賀骨汗道:“是他說我……我年紀輕,要想立威,就要……就要當眾治阿母的罪。只有給阿母治罪,所有人才會害怕我,我……我才能成為賀骨真正的汗!” “放出流言的也是他?”可敦雖然虛弱,但此刻卻是美目如刀。 賀骨汗額頭冒出冷汗,也顧不得什么儀態,抬袖擦拭道:“是,他……他說父汗是阿母所害,這樣就可以給阿母降罪?!?/br> “這次祭祀儀式,也是他鼓動你們?” “他說部族之中一旦流言四起,阿母就不得不親自祭祀天神?!辟R骨汗臉色泛白,道:“先靈臺祭祀,碎骨者無法跟隨在阿母身邊,阿母勢單力孤,我……我就可以和大家一起向阿母問罪?!?/br> 可敦看向土門牙和罕井赫,冷聲道:“你們要問罪,是受了賀婁泰指使?” “不是?!蓖灵T牙跪倒在地,惶恐道:“可敦,我不知道賀婁泰背后指使,我……我是聽命大汗?!?/br> 罕井赫也跪下道:“可敦,我也不知道賀婁泰的陰謀。是達勃孫私下和我說,可敦你很快就會歸天,必須在你歸天之前向大汗效忠,這樣大汗掌權之后,才會賞賜我更多的土地和牛羊?!?/br> “對,是達勃孫?!庇钟腥松锨暗溃骸斑_勃孫暗中讓我擁戴大汗,只要能幫助大汗向可敦問罪,就可以獲得賞賜。對了,也是達勃孫讓我們一起向可敦請求,讓可敦親自前來祭祀天神?!?/br> “達勃孫!”可敦雙目凌厲,道:“原來一切都是賀婁泰的陰謀?!毕蚯劐械溃骸斑_勃孫是賀婁泰的女婿,他們是姻親?!?/br> 也就在此時,先靈臺右邊有人大叫道:“是達勃族的旗幟!” 秦逍和可敦對視一眼,此時終于明白,這次變故,卻是賀婁泰翁婿所謀劃,兩路殺過來的兵馬,卻正是賀婁氏和達勃氏。 第1577章 世態炎涼 兩族兵馬如狂風掃過大地,很快就到了山坡下。 賀婁族有三四百之眾,而達勃孫也有兩百多號人,都是快馬彎刀,到得山坡之后,騎兵立時就分開,除了那條通往先靈臺的階梯下面聚集了數百之眾,其他各面也都有騎兵圍住。 用于祭祀的先靈臺,立時被圍的水泄不通。 賀婁族是賀骨部的大氏族,達勃雖然不比賀婁族實力雄厚,卻也頗有實力。 先靈臺上的頭領們都是驚恐不已。 賀骨汗此刻已經是面如死灰,顯然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面。 可敦冷冷瞥了賀骨汗一眼,但她此刻已經是虛弱無力,腿上發軟,秦逍見她嬌軀輕晃,知道她實在竭力支撐,心中愛憐,扶著可敦在祭壇邊坐下。 薩滿大巫卻已經拿了一只水袋子,過來遞給可敦。 可敦與她同族,知曉她關心,微點頭表示感謝。 “我實在沒有想到,賀婁泰竟然會謀反?!笨啥仫嬃艘豢谒?,苦笑道:“他年過五旬,一世英名,為何會晚節不保?” 秦逍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賀骨汗,輕聲道:“你感染了疾病,所有人都知道你命不久矣。大汗年輕,而且毫無汗王之氣,賀骨諸部存有心思,也是理所當然?!?/br> “賀婁泰確實驍勇無比,在部族中威望極高?!笨啥氐溃骸耙苍S他是覺得這幾年對我忠心耿耿,我對他也是信任有加,等我死后,必然會受到大汗的敵視,所以才會鋌而走險,設下陰謀奪取汗位?!?/br> 秦逍聽她還在為賀婁泰的謀反找理由,心下感慨,知道可敦對于賀婁泰的謀反,顯然是難以接受。 他知道草原諸部和中原王朝不同。 中原王朝講究法統,臣子篡位,往往會被口誅筆伐,但這一套在草原上卻行不通。 草原上以強者為尊,即使賀婁泰真的篡奪了汗王之位,也不會像中原王朝那樣遭受所有人的唾棄,他只要能夠帶著賀骨諸部強大起來,依然能夠受到諸部的敬畏。 所以草原上發生兵變,那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賀骨先汗歸天,可敦能夠在那樣艱難的局面下依然制衡諸部,可說是十分了不起。 這不但需要極高的威望,而且也要極巧妙的政治手腕,能夠讓諸部互相制衡,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可敦,咱們怎么辦?”驚亂之下,終是有人想到可敦,紛紛過來。 大家都知道,賀婁泰勇武過人,而且桀驁不馴,部族之中,真正能夠壓服賀婁泰的就只有可敦。 眼下先靈臺被圍困,救兵在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感到,只要賀婁泰一聲令下,兵士殺上來,眾人赤手空拳,根本不可能應對。 可敦見得眾人一副慌亂模樣,心下冷笑,淡淡道:“你們不用太擔心,賀骨諸部的族長吐屯大都在這里,賀婁泰便是再愚蠢,也不可能將你們都殺了。他要是將你們都殺死在這里,諸部視他為敵,他賀婁氏在賀骨也待不下去了,更別說想要做賀骨的汗?!?/br> 可敦這番話一說,眾人立時醒悟過來。 賀婁泰謀反,目的當然不可能是將諸部頭領都誅殺,如果他真敢這樣做,很快賀婁氏就會成為賀骨諸部的公敵,最終只能落得滅族的下場。 眾人這時候都反應過來,賀婁泰真正的目標,只能是攣鞮可敦和賀骨汗。 于是便有人不動聲色向后退,盡可能拉開與攣鞮可敦與賀骨汗的距離。 大家都知道,賀婁泰既然精心謀劃,又領兵殺到,以當下的情勢看,大局已定。 可敦便是再聰慧,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也不可能有扭轉局面的可能。 至于賀骨汗,在眾人眼中,只是笑柄而已。 這時候如果與這兩人靠得太近,很可能會遭受牽累。 只是片刻間,大部分人都已經遠遠站開,留在可敦身邊的人屈指可數。 可敦似乎早就了到這種狀況,只是看向秦逍,柔聲道:“你是唐人,與賀婁泰沒有仇怨,他不會為難你。他的目標是我,你不必卷入進來?!碧ь^望向天空,輕聲道:“我身染疾病,時日無多,能在臨死前見到你,也算是死而無憾?!?/br> 秦逍也是干脆坐在她身邊,道:“莽突告訴我說,這種瘟疫感染過后,一開始會咳嗽,然后身體發燙,全身無力,過上幾日就會全身起紅斑,待得紅斑在身上蔓延后,便會出現呼吸困難的癥狀。我途中也見過不少感染者,他們的癥狀和莽突所說的差不多,只是各人的體質不同,時間上也會有所差別?!笨粗啥氐膫饶?,道:“按理來說,你現在應該就已經到了呼吸艱難的階段,但是我看你臉上并無紅斑,而且雖然乏力疲軟,卻并無呼吸不暢的感覺?!?/br> 可敦微微點頭,不過這時候也沒有心思討論這些,道:“你帶他們先下去吧。他們只需要向賀婁泰臣服,賀婁泰就不會傷害他們。你是賀骨的大英雄,而且賀骨與大唐的商貿還需要你幫忙,賀婁泰即使成為大汗,也需要維持與唐國的貿易。他應該會將你待為上賓?!?/br> “也好?!鼻劐蓄h首道:“你們部族內部的事務,我確實不便卷入其中?!逼鹕淼溃骸笆碌饺缃?,我也幫不上什么忙,你多多保重?!?/br> 可敦微點螓首,微笑道:“謝謝你能來!” 秦逍只是笑笑,這才向眾頭領道:“賀婁泰只是想成為大汗,不會殺你們。愿意臣服賀婁泰的跟我一起下去,向賀婁泰說清楚,不會有性命之危。若是有人愿意陪可敦,可以留在這里?!?/br> 賀骨汗看了可敦一眼,向秦逍道:“向日戶,我……我可以不當這個汗,賀婁泰要做汗,我……我可以讓給他,只要他不殺我就好?!?/br> “所以你想丟下可敦,獨自偷生?” “我……!”賀骨汗臉上通紅,尷尬無比。 秦逍嘆道:“你覺得即使向賀婁泰臣服,讓出汗位,他會不會饒你?你到現在連這個都想不明白,確實沒有資格當汗!” 他也不多言,甚至沒有看可敦,拉上灰布,擋住了面孔,隨即向山下走去。 可敦看著秦逍背影,右手動了動,嘴唇也是微張,但終究什么話也沒有說出來。 其他人見狀,有人立刻跟上,也有人同情地看了可敦一眼,卻還是跟隨上前,本來先靈臺有二百多號人,轉瞬之間,大批人都跟著秦逍下山,最后除了薩滿大巫和手下那些那些巫師扈從,卻只剩下七八人留了下來。 可敦看了幾人一眼,道:“你們不必留下,下山活命?!?/br> 幾人都是搖頭,一人道:“可敦一直待我們恩重如山,如果現在拋棄可敦,我們連牲畜都不如。賀婁泰要殺可敦,先從我們的尸體上踏過?!?/br> 其他人聞言,都是點頭。 “想不到向日戶竟然也畏懼賀婁泰?!币蝗丝嘈Φ溃骸八皇谴笥⑿蹎??怎會為了活命拋下可敦?” “他不是賀骨人,是唐人,而且和賀婁泰沒有仇怨,自然不會等死?!边吷嫌腥说溃骸跋蛉諔綦m然勇猛,但他一個人又怎能對付那么多勇士?” 有人啐了一口,罵道:“什么勇士?他們都是叛軍,無恥的叛軍!” 可敦卻已經緩緩起身,走到了石階邊,居高臨下俯瞰。 下面數百騎兵呈扇形堵住了出口,雖然密密麻麻都是人,但可敦還是依稀看到了人群中的賀婁泰。 “我們……我們真的要死在這里嗎?”身后傳來賀骨汗的聲音,聲音發抖:“阿母,我……我不想死!” 可敦也不回頭,淡淡道:“你的父汗雖然不是英明之主,但至少有勇氣。如果今日他在這里,絕不會這樣沒有骨頭?!睋u頭嘆道:“也許真是我的錯,我對你保護的太好,讓你失去了勇氣和血性。你如果不想被人嘲笑,就該走下去,扯開自己的衣襟,露出你的胸膛,讓你的敵人將刀鋒刺入你的心口,這樣至少讓部族的人知道,他們的汗并不缺少勇氣!” 一陣寒風吹來,可敦彩冠下冥羅飄起,顯出那張嬌媚如狐的俏臉,這張媚而不妖的俏麗面龐上,此刻卻是一片冷峻,眉宇間滿是堅毅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