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打斷道：“如果由你們決定我的生死，我還能活下去嗎？”

    乙支元磐似乎想到妍妍為了自己竟然向秦逍跪下，又是感激又是吃驚，沉聲道：“妍妍，你起來，不要求人，他要殺我，誰也阻止不了……！”

    秦逍冷笑一聲，抬頭瞥了艙頂一眼，卻見到中行登野站在欄桿邊，居高臨下看著這里，竟然是一言不發。

    “大婆娑羅，今日一戰，誰勝誰負？”秦逍高聲問道。

    中行登野淡淡道：“我讓人給你準備一條小船，備足食物和飲水?！碧窒虮敝高^去，“這里距海岸不到百里，最多兩天就能登岸?！?/br>
    秦逍一怔，但也明白，中行登野既然這樣說，那就已經是承認乙支元磐戰敗。

    “有言在先，你如果真的要殺他，我不會阻攔?！敝行械且耙呀涋D身過去，不再看秦逍，看著蘇寶瓶，嘆道：“老和尚，我中了你的圈套，輸得心服口服?！?/br>
    蘇寶瓶只是微微一笑，隨即又咳嗽起來。

    “來人，給他們備船?！敝行械且案呗暦愿?，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下，伸手握住蘇寶瓶手腕，凝視蘇寶瓶道：“你真元浩竭，還能撐多久？”

    蘇寶瓶只是微微搖頭，沒有說話，雙眸早無光彩。

    “秦逍入六品境，內劍外刀，當今之世，大天境下已經沒有敵手，大磐當然不是對手?！敝行械且拜p嘆道：“你用畢生的修為，成全他在短短數日內一躍兩境，這番苦心，他自然明白?！卑櫭嫉溃骸暗銥楹我@么做？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蘇寶瓶輕聲道：“你靠近過來，我告訴你?！?/br>
    中行登野忙湊近過去，將耳朵湊在蘇寶瓶嘴邊，蘇寶瓶低語兩句，中行登野卻更是一臉茫然，狐疑看著蘇寶瓶，蘇寶瓶卻只是輕輕一笑，強撐著站起身子。

    秦逍這時候已經收回手，走到乙支元磐身邊，蹲下身子，低聲道：“你這輩子注定都只能是我的手下敗將，讓一個女人為你請求，著實不怎么光彩?！?/br>
    “你殺了我！”乙支元磐咬牙道。

    秦逍輕笑道：“為何要殺你？不值得?！闭酒鹕?，走了兩步，似乎想到什么，也不回頭，只是道：“乙支元磐，你應該沒有忘記，你之前承諾過，要答應我三件事情?！?/br>
    乙支元磐道：“我不會忘?！?/br>
    “那就好?！鼻劐行Φ溃骸斑@第一件事情你先記著，無論以后發生什么，你都不可以與這位郡主有男女之情，她想不想嫁你我管不了，可是你這輩子都不能娶她?！?/br>
    乙支元磐一怔，妍妍聽得清楚，俏臉錯愕。

    “怎么？”秦逍戲虐笑道：“不想答應？”

    乙支元磐看了妍妍一眼，咬牙道：“你放心，我既然承諾你三件事情，自然能做到?！?/br>
    秦逍哈哈大笑，這才過去等上艙頂。

    “我贏了?！鼻劐锌粗K寶瓶，恭敬道：“大師，咱們可以走了?！?/br>
    蘇寶瓶點點頭，聲音柔和道：“咱們可以走了?！?/br>
    “這幾日多謝大婆娑羅照顧?！鼻劐幸彩窍蛑行械且耙还笆?，“日后有機會，必當報答大婆娑羅的款待之恩?！?/br>
    中行登野看著秦逍道：“秦逍，大天境下，你已經再無敵手，這一切都是拜蘇寶瓶所賜，他待你著實不錯。你延續了他的武道，前途無量，我也替他歡喜?！鄙焓謹v扶著蘇寶瓶，道：“我送你！”

    百花船的底艙自然是備有小船，在里面備好了食物和飲水，這才放入海中。

    中行登野雖然性情古怪是非不分，但言而有信，雖然落敗，面子上不好看，卻并沒有阻攔兩人離開。

    “這一別，此生恐怕再無相見之日?！敝行械且翱粗磳㈦x去的蘇寶瓶，感慨道：“三十多年前，你我相識之時，正當壯年，如今相見，都已經暮色蒼老，下次相見，只能是來世了?！?/br>
    蘇寶瓶微笑道：“咱們這次相見，也算了了幾十年前的牽掛了?！?/br>
    中行登野點點頭，想了一下，才問道：“你可知道這次我為何會離島？”

    “不知?！碧K寶瓶搖頭道：“不過確實很好奇，你幾十年都不曾離開渤海，為何此番卻要出海？按照航線，難道你是要去大唐？”

    中行登野想了一下，才道：“這件事情本來十分隱秘，不該對別人說，但唯獨可以對你說?！辟N近過去，在蘇寶瓶耳邊低語兩句，蘇寶瓶身體一震，眉宇間竟是泛起一絲神采，驚訝道：“你……你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敝行械且靶Φ溃骸八麄冎牢业拇嬖?，知道我和你們的淵源，所以才登島找上我?！蹦曁K寶瓶道：“可是他們卻不知你還活著，你消失了快二十年，他們不知你的下落，否則自然也會找上你，若是那樣，勝券在握，只可惜現在一切都遲了?！?/br>
    蘇寶瓶嘆道：“天命如此，天命如此?！?/br>
    “我若是早些告訴你，你是否還會傳功于他？”中行登野問道。

    蘇寶瓶站在船舷邊，看著已經上了小舟的秦逍，雙手合十，唱了聲佛號，這才道：“這就是天命，發生的事情，無法回頭，這一切本就是上天注定?！笨粗行械且暗溃骸澳愫娜グ霐嫡嬖獌葰?，看來只能失約，這一次也是無法成行了?！?/br>
    “說過的話，自然不能反悔?！敝行械且捌届o道：“我不會失約！”

    蘇寶瓶閉上雙目，雙手合十，又是一聲佛號。

    第1155章 目光長遠

    時當正午，浩瀚的海面上，一葉孤舟便是滄海一粟。

    百花船的輪廓已經消失，環顧一圈，都是無邊無垠的海面，蒼穹宛若鍋蓋一般罩在大海上，看不到邊際。

    但秦逍知道，往北不到百里，就可以登岸。

    蘇寶瓶裹在厚厚的毛毯中，靠在船尾，閉著眼睛，似乎已經沉睡，幾天前還不怒自威的氣勢，如今消失的蕩然無存，此時不過是一個枯瘦干癟的老頭兒，似乎隨時都可能咽下最后氣，無法再睜開眼睛。

    秦逍劃著雙槳，神情黯然。

    遭此一劫，轉危為安，卻躍入六品境，實力已經不是幾日前能夠同日而語，真元內氣充沛，cao持雙槳，卻是輕松自如，孤舟宛若海上的一頭鯊魚，破海北進，速度不慢。

    可是看著蘇寶瓶的氣色越來越不好，甚至呼吸也越來越弱，這幅模樣，已經是一種極為不祥的預兆。

    聽得蘇寶瓶喉嚨里出了一口粗氣，微微睜開眼睛，秦逍急忙放開雙槳，取了水袋子靠近過去，一只手臂從后托著蘇寶瓶脖子，輕聲道：“大師，先喝點水?！?/br>
    蘇寶瓶看著秦逍，搖頭笑道：“我要喝酒！”

    “酒？”秦逍一怔，心想你這幅樣子如何飲酒？而且出家人不是戒酒嗎？

    蘇寶瓶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無妨，酒rou穿腸過，佛祖在心頭。我剃發之后，已經多年不曾飲酒，忘記了味道，好歹也要記著到底是什么滋味?！?/br>
    秦逍猶豫了一下，終是伸手取過了酒袋。

    中行登野那邊倒是準備的十分妥善，不但有足夠的食物和飲水，還準備了御寒的毛毯和美酒。

    一口酒下肚，蘇寶瓶發出愜意的聲息，感慨道：“這滋味總是讓人忘不了。好孩子，我死后你記得每年清明之時，到我的墳頭留下一壇酒，我泉下有知，會保佑你?！?/br>
    “大師，你別胡說?！鼻劐锌粗撊跄?，心頭很不好過，責備道：“你不會死。你傳功之前向我保證過，不會傷及你的性命，你是出家人，不能說謊?！?/br>
    蘇寶瓶輕輕一笑，隨即嘆道：“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我就算死了，也是無憾。用我畢生的修為，讓你如此年紀進入六品境，我已經很欣慰。好孩子，再給我一口酒喝?！?/br>
    秦逍只能伺候他又飲了一口酒，想說什么，卻又不知該怎么說。

    他恩怨分明，鐘老頭將他養大，他自然是一輩子都感激在心，孟子墨救他性命，也讓他記掛在心，在此之前，也只有這兩人的恩惠在他心中烙下深深的印記。

    這兩人對他無所求，只是真心實意待他好，雖然之后也受了不少人的善待，但大都存在著利益糾葛，那份善待也就不顯得那么純粹。

    但今次這位黑衣老僧竟然耗盡必勝所修的真元內氣，幫助自己突破入六品境，這份厚恩，自然是讓秦逍震驚不已。

    這樣的厚恩，幾乎是難以報答。

    一個人以生命為代價去成就另一個人，這又怎能不讓秦逍刻骨銘心。

    “為何沒有殺他？”秦逍小心翼翼服侍蘇寶瓶靠在船舷邊，幫他用毛毯蓋好，就聽蘇寶瓶在耳邊輕聲問道：“是害怕中行登野找你報仇，你無法離開百花船？”

    秦逍搖頭道：“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br>
    “哦？”

    “當著中行登野的面殺了乙支元磐，可能真的會激怒他，但有言在先，他既然看重承諾，就算我殺了中行登野，他也未必會對我下手?！鼻劐械溃骸叭绻撈鸪鹣?，我殺了淵蓋無雙，淵蓋無雙和他沒有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他真要報仇，為了淵蓋無雙也可以殺我?！?/br>
    “那為何不殺乙支元磐？”蘇寶瓶嘴角帶著淺笑，雖然氣息頗弱，但吐字卻還是清晰無比：“他與你已經結下仇怨，而且也已經擁有了六品修為，終究是個禍患，若是殺了他，豈不是絕了后患？”

    秦逍搖頭道：“不是時候?！鳖D了頓，才解釋道：“乙支元磐雖然狡詐狠辣，甚至有些陰險，但他的性情十分堅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樣的性格，反倒可以大加利用?！?/br>
    “你是說渤海淵蓋建？”

    “是?！鼻劐悬c頭道：“妍妍是渤海的郡主，這次能跟著乙支元磐一同前來大唐策劃綁架，至少可以證明兩點。首先，以渤海大君為首，渤海國內有一股力圖誅滅淵蓋家族的勢力存在，而且這股勢力已經開始行動。其次，乙支元磐在這股勢力中的作用十分重要，能讓郡主跟隨一同行動，此人不但深得渤海大君的信任，而且在這股勢力中也必然是才干出眾之輩?！鳖D了頓，才繼續道：“如果淵蓋建真的篡奪了渤海大君之位，以他的野心，大唐將會面臨巨大的威脅?！?/br>
    蘇寶瓶輕聲道：“淵蓋建征戰多年，帶甲數萬，號稱十萬，比起鎮守東北的遼東軍，渤?？を斢律茟?，鐵騎剽悍，一旦揮師東北，僅以遼東軍的力量，根本無法抵擋?！?/br>
    “所以不能讓淵蓋建后顧無憂?！鼻劐械溃骸耙抑г瓦@股力量的存在，可以掣肘淵蓋建，即使最終被淵蓋建將這股力量撲滅，但在短時間內，這股力量還是可以給淵蓋建造成不小的麻煩，至少可以遲滯淵蓋建的野心?！?/br>
    蘇寶瓶道：“你是想讓乙支元磐活下去，成為掣肘淵蓋建的力量？”

    “乙支元磐心性堅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如此人物，恰是對付淵蓋建的利器?！鼻劐休p輕一笑，道：“我要殺他，一指之功，可是卻因此為淵蓋建除掉一個大敵。我若讓他活下去，淵蓋建就多了一個難以對付的敵人。我思來想去，讓乙支元磐活下去，對大唐利大于弊?！?/br>
    蘇寶瓶笑道：“你能夠控制沖動，不為感情用事，在那種時候還能想到這么多，看來以后真的是前途無量?！彪S即笑道：“為何不讓他與渤?？ぶ鞒捎H？雖然他二人目前看不出有男女之情，但日后卻未必不會生出情愫?！?/br>
    “我不希望郡主成為他的弱點?！?/br>
    “弱點？”

    “乙支元磐心狠手辣，只要他活著，必成淵蓋建的心腹大患?！鼻劐心抗怃J利，低聲道：“他想鏟除淵蓋家族，扶持渤海大君掌控大權，如此也能夠復興乙支家族。但淵蓋建何等人物，乙支元磐真的想要有一番作為，道路艱難。他是乙支家族的孤脈，沒有牽掛，對付淵蓋建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可是如果他真的對郡主生出兒女之情，不但會削弱他的斗志，而且日后被淵蓋建查出真相，很可能就以郡主作為對付乙支元磐的工具，所以我不希望乙支元磐存在這樣的弱點?！?/br>
    蘇寶瓶倒是頗為意外，道：“你想的竟然如此之深？”

    “不是我想的深?！鼻劐袊@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如果換做是我，對手用我所愛之人來對付我，我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br>
    “我還以為你看上了那位郡主?！碧K寶瓶調侃道，雖然神情憔悴，但他面上始終保持著平和的笑容。

    秦逍一怔，隨即笑道：“大師，在別人眼中她或許算是美人，可惜我見過的美人太多，對她還真是沒什么興趣?！豹q豫了一下，終是輕聲問道：“大師，你在船上說過，這次找我，本是想要取我性命，那……那是真是假？”

    “我雖傳功于你，但你只當我是為了求勝?！碧K寶瓶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緩緩道：“永遠不要讓人知道你和我關系親密，如果日后真的有人提及，你只說我性情固執，為了擊敗中行登野，不惜一切代價?！碧鹨恢皇?，秦逍急忙握住，蘇寶瓶才輕嘆道：“對你來說，我是不祥之人，如果被人知道我與你太過親密，會給你帶來災禍?！?/br>
    秦逍詫異道：“為什么？”

    “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從乙支元磐手中搶奪你？”蘇寶瓶看著秦逍眼睛，輕聲問道：“安東大將軍汪興朝的愛子是否為你所殺？”

    秦逍身體一震。

    “果然如此?！碧K寶瓶見秦逍反應，嘆道：“汪東駿被殺，汪興朝瞞住消息，不讓人知曉，將汪東駿的尸首安放在遼東霧松山上的忠烈塔內，一直沒有下葬?！?/br>
    秦逍知道此事已經無需對蘇寶瓶隱瞞，點頭道：“汪東駿確實是我所殺，大師，汪興朝找到了證據？”

    “他若有確鑿證據在手，早就領兵攻打你們了，還能讓你們占了遼西？”蘇寶瓶嘆道：“這件事情你辦的很是兇險，也幸好沒有落下證據，否則后果不堪設想。不要輕視你的敵人，哪怕他看起來似乎并不難對付，可是他真要與你拼命，你難道真的能夠應付？他雖然沒有證據在手，卻已經認定你是殺死汪東駿的兇手，所以只等著親手取你首級，將你的首級供奉與汪東駿靈前。你一日不死，汪東駿便一日不下葬，你與汪興朝已經是不死不休，這筆仇怨永世不得解開了?！?/br>
    秦逍卻是驚駭道：“大師，難道……是汪興朝派你抓我回去？”

    第1156章 印記

    蘇寶瓶精力耗竭，氣息虛弱，聲音也不大：“你莫非沒有想到？”

    “我雖然有過懷疑，可是……可是大師已經是大天境，我實在想不到他能驅使大師為他辦事?！鼻劐锌嘈Φ溃骸霸瓉硭磉吘谷挥写髱熯@樣的高人?！?/br>
    蘇寶瓶仰面望著蒼穹，道：“你雖然與他水火不容，但他對我卻恩重如山?！?/br>
    “他對你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