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風華 第598節
只有堅信敵人在殺了自己之前,自己能夠最果敢、最迅疾地將對手殺死,這才是活下去的唯一途徑。 雙方的騎兵都是冷酷無情,只是片刻間,便不知道有多少人死于刀下,如同營地被烈火焚燒的帳篷,生命很快也枯萎滅亡,空氣中的鮮血濃郁無比,火光之下,大地更是一片殷紅。 生命在此刻簡直是卑賤無比。 鐵宮的墻頭上,那些殊死抵抗的碎骨者早已經是錯愕不已。 他們本已經存了與鐵宮共生死之心,也都知道自己的生命在天亮之前就會熄滅,可是突然加入戰場的隊伍,讓局面瞬間扭轉,火光中,他們也認出加入戰場的是真羽騎兵,而真羽騎兵沖入戰場,立刻就對狼騎兵發起攻擊,這一刻他們實在不知道,這些真羽騎兵到底是敵人還是戰友。 第1007章 斬首 真羽騎兵血戰狼騎兵,這也為賀骨人騰出了時間。 賀骨守軍大部分戰死,但兀自有不少四處潰散,這時候發現局面扭轉,立刻抓住時機,重新組織了起來。 畢竟是賀骨守衛汗帳的兵馬,動作也是迅速,只是片刻間,竟然也聚集了三四百之眾,這隊兵馬并沒有加入突牙吐屯這邊的戰場,而是迅速向鐵宮方向殺過去。 鐵宮里面是賀骨部的汗王和可敦,對賀骨人來說,鐵宮才是重中之重。 不但是賀骨的守軍,還有眾多賀骨的牧民,已經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也都是拎著馬刀跟隨守軍前往救援鐵宮。 戰場上已經是亂成一片,但在此種情況下,曾經水火不容的賀骨和真羽兩部兵馬,卻默契地都只對狼騎兵發動攻擊。 賀骨的牧民們自然不會像碎骨者和其他守兵那樣經過了嚴苛的訓練,但家園淪陷,自己的親人更是成為狼騎兵刀下亡魂,心中恨意如天,自然是拼了性命也要與狼騎兵決一死戰。 若說先前是一場狼騎兵對賀骨人的屠殺,那么在真羽騎兵加入戰場后,這場廝殺就真正變成兩兩頭惡狼的撕咬,雙方的戰士都是悍不畏死,兇狠異常。 察敦只覺得自己的手臂都已經砍麻了。 真羽騎兵雖然損失不輕,但跟隨察敦殺過來的數百狼騎兵,卻也已經折損近半,這支真羽騎兵的驍勇和韌性顯然出乎察敦的預料,上千名真羽騎兵將狼騎兵團團圍住,從外圍雖然不時有狼騎兵殺過來,卻被阻擋在外,根本無法救援。 察敦知道如此下去,不但是自己手下這幾百號人,便是自己也要死在真羽人的刀下。 他卻也知道,逆境之下,要想擊垮對方的士氣,就必須斬殺對方的主將,他在戰陣之中卻也已經判斷出,正在奮勇殺敵的突牙吐屯必然是這支兵馬的首領,當下一面砍殺,一邊向突牙吐屯靠近過去。 突牙吐屯本就是一員虎將,身先士卒,慘烈廝殺之下卻也是發現,自己麾下的真羽騎兵也是死傷慘重,這些狼騎兵果真如同傳言中的那般,驍勇剽悍。 狼騎兵雖然人數處于劣勢,卻并沒有崩潰。 每個人都已經殺紅了眼睛,只想著就算是戰死沙場,也要殺一個完成最低目標,只要能夠多殺敵方一個人,就能給同伴減輕一份壓力,也能為勝利增添一分希望。 突牙吐屯身上血跡斑斑,雙眸赤紅。 他知道自己作為領軍主將,身先士卒自然能夠讓手下的兒郎們士氣不減,雖然年過半百,卻依然是如同一頭猛虎般。 忽感覺一陣刀風襲來,突牙吐屯眼角余光卻是瞥見,察敦已經殺開一條血路,闖到自己身邊,那一刀正是察敦從后面劈過來。 察敦一心想要斬殺突牙,這一刀力道十足,兇狠異常。 突牙吐屯卻也不是善茬,回臂抬刀,“嗆”的一聲,雙刀交擊,突牙吐屯被震得手臂發麻,心叫此人果然了得,察敦一刀被擋,第二刀再次砍下,“當當當”連續三聲,突牙吐屯連接對方數刀,察敦的出刀如同排山倒海,連續不斷,兇悍異常,突牙吐屯雖然悍勇,但年事已高,還真比不得察敦強壯,連接數刀,整條手臂已經是酸麻不已。 察敦自然也看出突牙吐屯只是在勉強擋刀,更不猶豫,又是一刀砍過去,旁邊卻橫里一刀劈來,卻是一名真羽騎兵見得突牙吐屯似乎有所不支,搶出一刀想要為突牙吐屯解圍。 這一刀砍在察敦的刀背上,竟然沒有撼動察敦分毫,察敦反倒是馬刀向上猛力一挑,挑開了那騎兵的馬刀,隨即順勢一刀斜砍過去,正中那騎兵的胸膛,立時便將那騎兵砍落下馬。 那騎兵雖然被殺,但這樣一頓,已經為突牙吐屯爭取了喘息之機。 突牙吐屯不等察敦收刀,一刀斬過來,卻不料察敦左手猛地一擲,一只被繩索綁住的鐵球暴射而出,如同流星般重重撞在突牙吐屯的心口,突牙吐屯萬料不到察敦竟然還有這一手,那鐵球撞在心口,宛若被巨石砸中,突牙吐屯健壯的身體竟然是直接從馬背上摔落下去,周圍不少狼騎兵看得清楚,大驚失色,驚聲叫道:“吐屯……!” 察敦一擊得中,顯出歡喜之色,催馬沖過去,邊上有真羽騎兵想要攔阻,早有狼騎兵沖上去擋住。 察敦身邊的狼騎兵們此時當然已經明白察敦的意圖,千夫長分明是要擊殺敵方主將,只要得手,敵方群龍無首,那么戰場的局勢很可能會再次發生變化,是以為數不多的狼騎兵卻都是奮勇沖過去,顧不得自己的生死,要擋住救援的真羽兵。 察敦知道機會稍縱即逝,催馬上前,大吼一聲,卻已經是從馬背上躍起,雙手握刀,從天而落,對著倒在地上的突牙吐屯一刀砍了下去。 不少真羽騎兵都是大驚失色。 眼見得突牙吐屯便將命喪察敦之手,卻見的人群之中卻忽然飛出一道身影,宛若雄鷹一般,察敦身體還在半空,那身影卻已經是掠向察敦,一腳踹出,察敦根本想不到這種時候還有人能沖過來,更想不到真羽騎兵中竟然有此等高手,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便被一腳踹中,整個人已經是側飛出去。 “砰!” 重重一聲,察敦已經是摔落在地,那身影卻并不停頓,落下之時,踩在一匹馬頭上,借勢再次飛掠而起,直向察敦撲過去。 察敦大驚失色,雖然坐在地上,卻還是奮力抬起手臂,揮刀來砍,那身影手中握著馬刀,借著落下的力道,一刀狠狠砍在了察敦的大刀上,察敦只覺得整條手臂發麻,手上一軟,竟然握不住刀,馬刀脫手而落。 這突然殺出來的身影,自然是秦逍。 秦逍領兵擊潰東墻之下的狼騎兵,便即聽到察敦那邊的號角聲,烈火之中,卻也看到了察敦打出的那面狼騎兵旗幟。 察敦打出旗幟,是為了聚集散落在戰場上的狼騎兵,自然想不到也是被秦逍看見。 察敦一心想要擊殺對方主將,讓敵人群龍無首陷入混亂,秦逍卻和他的心思一模一樣。 雖然擊潰了東墻下的狼騎兵,但秦逍卻也領教了狼騎兵的悍勇。 戰場上的局勢雖然隊狼騎兵十分不利,但畢竟還有兩千多狼騎兵在戰場上,這些人一旦負隅頑抗,也必然會對真羽騎兵造成嚴重的損失。 秦逍向烏晴塔格主動請纓,領兵偷襲賀骨汗帳,雖然這邊的情勢出乎了秦逍事先的計劃,但秦逍自然不希望真羽騎兵在這場戰事中損失太重,否則即使獲勝回去,對烏晴塔格也是不好交代。 擒賊先擒王,這素來是秦逍的手腕。 他看到察敦打出的那面旗幟,亦看到那面旗幟聚集了眾多的狼騎兵,正向突牙吐屯那邊殺過去,心知如果不能迅速擊潰這隊騎兵,狼騎兵的士氣就不會消失,并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帶著一小隊騎兵迅速從鐵宮那邊直撲過來。 他對自己的武功自然是十分自信,想著只要殺過來見到對方的主將,或擒或殺,都能對狼騎兵造成致命的打擊。 待他殺過來之時,正好看到察敦出刀欲要斬殺突牙吐屯,立時從馬背上飛出,沒等察敦得手,便即一腳將察敦踹飛出去。 他一刀將察敦的馬刀砍得脫手而落,邊上數名狼騎兵見得察敦性命不保,都是拼死撲過來,秦逍卻是干脆利落,手起刀落,一刀便砍下了察敦的腦袋,這虎骨刀鋒銳無比,要砍下察敦的腦袋,并不困難。 狼騎兵們眼見得察敦竟然被砍了腦袋,都是驚駭無比,有人呆立當場,亦有人咆哮著撲過來想要斬殺秦逍為察敦報仇,秦逍卻已經一手領著察敦的首級,迎向一名沖過來的騎兵,待那騎兵一刀砍過來,秦逍卻是雙腿就地一跪,躲過那一刀,幾乎同時出刀,斬斷了戰馬的馬腿,那戰馬長嘶一聲,向前栽倒,馬背上的狼騎兵立時從馬背上被甩飛出去。 秦逍這才站起身,高舉手臂,手中赫然是察敦那血淋淋的人頭,厲聲高喝:“敵方主將首級在此,降者不殺!” 他中氣十足,聲震四野,火光之下,宛若天神下凡。 真羽騎兵們卻都已經是舉臂高呼,一時間士氣如虹,倒是狼騎兵們見到千夫長被斬,肝膽俱裂,本來強撐的最后一股士氣蕩然無存,無數的狼騎兵已經是兜轉馬頭,也顧不得搶奪察敦的首級,紛紛向西邊奔逃。 突牙吐屯死里逃生,也看到是秦逍從察敦手中救了自己一命,感激不已,待聽得秦逍已經斬殺察敦,更是歡欣鼓舞,翻身上馬,高舉手臂,揮舞馬刀,厲聲道:“孩子們,不要讓他們跑了,給我殺!” 真羽騎兵們又是一陣吼叫,天地俱動,如同潮水般向那些逃竄的狼騎兵們追了過去,賀骨人見得狼騎兵逃竄,也都是士氣大振,一時間真羽和賀骨兩部人馬就像猛虎下山,咆哮著向狼騎兵們追過去。 第1008章 自盡 狼騎兵全面崩潰,即使有少部分將領想要組織人馬頑抗,但大勢所趨,極少部分還要頑抗的狼騎兵瞬間就被錫勒人的騎兵隊伍吞沒。 真羽人士氣如虹,賀骨人卻是怨恨交加,馬刀利箭無情地施加在狼騎兵的身上。 秦逍卻沒有跟隨追殺,斬殺察敦之后,立刻找到自己的獅子驄,翻身上馬,卻是帶著一隊騎兵再次向鐵宮撲過去。 他沒有忘記,這一戰的目的不是為了殺盡狼騎兵,更不是為了幫賀骨人擊潰圖蓀人,而是要活捉攣鞮可敦。 攣鞮可敦和賀骨汗此刻正在鐵宮之內,若是所有的兵馬全都去追擊狼騎兵,以攣鞮可敦的狡猾,未必不趁機從鐵宮逃脫,所以他根本不可能給攣鞮可敦逃脫的機會。 好在攻打鐵宮的狼騎兵潰退之際,尚有數百名真羽騎兵死死堵在鐵宮宮門外,也是擔心鐵宮里的人趁機逃脫。 狼騎兵攻打了鐵宮半夜,守衛鐵宮的碎骨者傷亡慘重,已經是所剩無多,若是真羽騎兵再晚出現一個時辰,鐵宮只怕就要被攻破,那道并不算多厚重的宮門早就在狼騎兵的撞擊下,已經變了形。 秦逍策馬來到宮門下,抬頭望著宮墻之上的守兵,卻是橫臂于胸,高聲道:“我們特地前來與可敦議和,還請通稟,讓可敦出來相見?!?/br> 宮墻之上一名碎骨者百夫長沉聲道:“你們立刻撤兵,派出使者前來,可敦自然會接見?!?/br> “你覺得能夠擋住我們進去?”秦逍大聲道:“我只是不希望雙方繼續流血?!?/br> 那百夫長冷笑道:“能不能擋住,你們可以試一試?!币粨]手,宮墻之上為數不多的碎骨者立刻都是彎弓搭箭,都是對準了秦逍,真羽騎兵也都是立刻取弓,宮墻上下,一片肅殺。 方才雙方共同的敵人是狼騎兵,聯手將狼騎兵擊潰,但強敵既去,兩部之間的矛盾卻迅速搬上臺面。 在碎骨者的眼中,狼騎兵固然可恨,但真羽人也不是什么善類,可敦和賀骨汗固然不能落入狼騎兵的手中,也同樣不能落入真羽人的手里。 秦逍皺起眉頭,沉聲道:“你可以去稟報可敦,我們這次過來,不是為了流血,而是為了停止兩部的戰爭。今晚擊潰了狼騎兵,杜爾扈鐵瀚不會善罷甘休,他們的主力兵馬很快就會兵臨漠東,大家都是錫勒人,要應付圖蓀人,就必須聯起手來?!?/br> 那百夫長顯然也覺得秦逍不是危言聳聽,猶豫了一下,終是道:“我現在去稟報可敦,可是如果你們強行攻打,我們決不會屈服?!?/br> 那人離開之后,過了好一陣子始終不出現,一名真羽俟斤靠近秦逍身邊,低聲道:“他們不會打開宮門,現在鐵宮的守兵不多,再無援兵,我們可以立刻攻打,天亮之前,一定可以破門入宮?!?/br> 秦逍只是搖頭道:“不用著急,羅支山的賀骨主力一時半會也趕不回來,我們時間充裕。如果他們愿意談判自然更好,如果不識時務,我們再全力攻打?!被仡^看了一眼身后密密麻麻們的真羽騎兵,輕嘆道:“能少死一些人,總不會是壞事?!?/br> 那俟斤聞言,立刻點頭。 那百夫長沒有回來,倒是突牙吐屯領著一隊人馬趕了過來,此刻鐵宮之下,已經聚集了上千真羽騎兵,大家心里都清楚,擊潰狼騎兵之后,下一步便是要將攣鞮可敦那頭母狼擒獲。 “吐屯!”秦逍見到突牙吐屯過來,橫臂行禮。 突牙吐屯卻是翻身下馬,橫臂于胸,躬身向秦逍行了一禮,秦逍見狀,急忙下馬,突牙吐屯看著秦逍道:“向恭,我欠你一條性命,會記在心里,也一定回報答?!?/br> “吐屯言重了?!鼻劐忻Φ溃骸巴峦桶踩粺o恙就好?!?/br> “狼騎兵已經潰退,烏奴俟斤領兵正在追殺?!蓖谎劳峦偷溃骸拔伊钏疃嘧烦鋈锏乇阃O??!蹦抗鈷哌^宮墻之下,見到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尸首,其中有不少中間從宮墻上摔落下來的碎骨者,但更多的卻是狼騎兵的尸首。 自杜爾扈部崛起之后,大漠諸部視狼騎兵為洪水猛獸,狼騎兵所到之處,諸部都是心驚膽戰,多年來何曾有人敢太歲頭上動土。 今日真羽騎兵卻是對杜爾扈部最精銳的狼騎兵發起攻擊,而且將這支狼騎兵殺的丟盔棄甲,秦逍更是斬殺了太陽汗最為器重的察敦,這樣的戰果,不可謂不輝煌,也讓許多真羽騎兵狠狠出了心中的一口惡氣。 但突牙吐屯卻也知道,今晚一戰,真羽部與鐵瀚是徹底撕破了臉。 “他們已經去稟報攣鞮可敦?!鼻劐械吐暤溃骸叭裟懿粦鸲鴦?,讓攣鞮可敦主動出來,那自然是最好,如果他們沒有談判的意思,非要頑抗到底,我們也只能用馬刀說話了?!?/br> 突牙吐屯點點頭,他心中慶幸攣鞮可敦和賀骨汗沒有落入狼騎兵的手中,但接下來攣鞮可敦是否會向真羽人屈服,他還真是沒有把握。 “他來了!”秦逍看到宮墻之上出現先前那名百夫長的身影,立刻提醒突牙吐屯,抬頭望著那人,高聲道:“可敦怎么說?” 那人神情凝重,道:“可敦……不在了!” “不在了?”秦逍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皺眉道:“這話是什么意思?” “可敦歸天了!”那百夫長聲音沉重:“可敦以為狼騎兵會攻破鐵宮,不想……不想受辱,所以自盡了?!闭f到這里,聲音已經哽咽,邊上其他碎骨者聞言,都是大驚失色,不少人已經跪倒在地,捶足痛哭。 秦逍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攣鞮可敦自盡? 他實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突牙吐屯也是大驚失色。 比起賀骨汗,攣鞮可敦在賀骨人的心中更為神圣,畢竟攣鞮可敦不但是薩滿家族出身,而且這些年一直手握大權,賀骨汗更像是一個象征,真正決策事務的都是攣鞮可敦。 如果將攣鞮可敦握在手中,完全可以左右賀骨的局面,這比將賀骨汗握在手中有用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