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你精明過人，寶豐隆是你一手打造出來?！鼻劐心暳趾辏骸拔业瓜胱屇悴虏?，我此行前來的目的是什么？”

    林宏云淡風輕道：“小人已經沒有賣弄精明的必要。階下之囚，能為大人做的不多，大人有什么吩咐，但說無妨?！?/br>
    “看來這些時日確實讓你的意志變得消沉起來?！鼻劐袊@道：“大理寺的官員出現，我以為你會想到是要審查你們林家的案子，有大理寺插手，林家如果蒙冤，未必沒有洗刷的機會。你卻并不在意，我是否可以認為，你對林家謀逆之罪無話可說，已經承認？”

    林宏反問道：“小人不承認有用處？宅子四周，全都是侯爺的部下，大人能夠進來，沒有侯爺的準許自然是做不到?！鳖D了頓，神色平靜道：“侯爺已經認定林家謀反，這已經是鐵案，誰也翻不了。侯爺允許大人進宅子，自然不是想看到大人翻案，所以小人又何必自作多情，覺得有機會為林家洗清冤屈？”

    秦逍含笑道：“不愧是寶豐隆的東家，果然是精明過人?！?/br>
    “不過小人對大人的來意倒也很奇怪?！彪m然是階下之囚，生死掌握在別人的手中，但林宏不愧是世家子弟出身，儀表端正，儒雅斯文，語氣也是波瀾不驚：“大人不會前來重審此案，應該也不會帶小人去刑場，那么大人此行的目的，小人還真是猜不透?！?/br>
    “為何覺得我不會帶你去刑場？”

    林宏淡然一笑，并不說話。

    “蘇州錢家叛亂，此事你自然是知道的?！鼻劐猩袂槔渚饋恚骸叭绻腥苏f錢家叛亂，江南七姓另外幾大家族都沒有牽涉其中，你相不相信？”

    林宏搖頭道：“不相信?！?/br>
    “如此說來，林家確實牽涉其中？”秦逍盯著林宏眼睛道。

    林宏微一沉吟，才道：“據我所知，錢家叛亂之后，秦大人似乎和公主一起從蘇州城逃脫，堅守沭寧城。大人如今身在杭州，是否表明錢家之亂已經被平定？”

    “看來你們之間確實有聯系?！鼻劐袊@道。

    林宏也看著秦逍道：“秦大人這次來杭州，難道是奉了公主之命？”

    “你覺得公主差我來杭州是為了什么？”

    “小人不知?！?/br>
    秦逍似乎要看穿林宏的心思，緊盯他雙目，但秦逍也不得不承認，林宏的涵養功夫實在不是一般人能夠相比，整個人鎮定如山，眼神也是平靜異常，從他的面上，很難看出他現在的心情。

    秦逍沉默片刻，終于問道：“如果錢家得逞，在蘇州真的挾持公主，甚至以公主為旗號反唐，你們林家是否也會舉旗響應？”

    他本以為林宏肯定會回避這樣的問題，但林宏的回答卻讓秦逍很是意外。

    “江南世家的根在公主那邊，公主如果反唐，江南世家會義無反顧跟隨?！绷趾甑ㄗ匀?，很平靜地陳述道：“不但是林家，江南至少有七成的世家都會追隨，江南七姓當然是首當其沖?！?/br>
    秦逍笑道：“看來你真的已經不在意自己的生死?！?/br>
    “小人是否在意，也沒有任何意義?！绷趾晡⑿Φ溃骸白疃嗳?，就是小人人頭落地的時候，小人的生死已經注定了?！鳖D了頓，才繼續道：“不過大人剛才說的話，有些錯誤。江南世家追隨公主，不是反唐，而是反夏侯，沒有誰會去反唐?！?/br>
    秦逍點點頭，問道：“你說的三年時間，是不是說這三年之內，夏侯家會讓人從你的手中慢慢接掌寶豐??？”

    “接管錢莊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運作匯通天下的天下第一錢莊?！绷趾昶届o道：“夏侯家想要在大唐遍布錢莊并不難，困難的是如果讓著數百處錢莊可以有條不紊地運轉?！蔽⑻ь^，不無自傲道：“除了林家，當世恐怕還沒有任何一個家族可以做到?！?/br>
    秦逍笑道：“你是否太過自信？你們林家能做到的事情，夏侯家難道做不到？”

    “大人可知道林家為了匯通天下四個字，準備了多少年？”林宏身板挺直，嘴角帶著一絲輕笑：“從林家祖上生出匯通天下的念頭至今，已經過了百年。這百年來，林家一直在為匯通天下做準備，每一代都會專門培養一名打理錢莊事務的人，以做好真有一天能達成心愿的準備。寶豐隆的運作，是林家百年積攢下來的經驗，這樣的生意，與茶馬絲鹽完全不同。如果真的可以隨時讓人替代，小人又如何能活到現在？”

    秦逍含笑道：“所以你知道自己為什么活著?！?/br>
    “人盡皆知?！绷趾甑溃骸皻⒁粋€林宏，不過是地上多滾出一個腦袋，可是留下林宏，卻能夠財源廣進，大人覺得安興候舍得殺我？夏侯家想要從公主手中奪走江南，歸根結底，只是為了那幾兩銀子，而那幾兩銀子中，最大的一筆來源，就是寶豐隆，安興候對此一清二楚，又如何肯殺我？”唇角泛起一絲怪笑：“他反倒擔心我會突然暴斃，所以留下了林家不少家眷，以此來挾持……！”嘆了口氣，喃喃道：“真要是利益相關，誰又在乎體面，什么樣無恥的手段都能夠使出來?！?/br>
    “你和我說這些是為了什么？”

    “也許還有求生的欲望吧?！绷趾隃\淺一笑：“大人來得很突然，也很奇怪，小人不知道緣故。不過小人希望大人能夠明白小人的價值所在，也許大人突然覺得小人并非一無所用，甚至生出幫幫林家的心思，那豈不是給林家謀了一條生路？無論有沒有這個可能，試一試總比什么都不做要好?！逼鹕磉^去，倒了一杯茶，雙手送到秦逍面前，等秦逍接過，林宏才重新坐下，依然是淡然笑道：“小人是生意人，生意人談判的時候，總是讓對方知道自己擁有雄厚的實力。小人如今只是階下之囚，唯一能夠拿出來的本錢，也就是運作寶豐隆的手段，不管大人今日前來有什么需求，小人將自己唯一可以談判的本錢亮出來，應該沒什么錯?！?/br>
    秦逍凝視林宏片刻，終于道：“你的生死，現在應該是掌握在我的手中，所以我很想知道，你覺得我有什么理由讓你活下去？你唯一的本錢，又能給我帶來什么好處？”

    第783章 豪賭

    林宏眸中顯出一絲異色，卻還是淡淡一笑，道：“大人需要從小人這里得到好處，至少也要證明小人的生死確實由大人掌握。杭州已經是安興候的天下，而安興候為了寶豐隆，絕不會將小人交給其他人，所以小人的生死應該是掌握在安興候手中，小人并不相信大人能夠掌握小人的生死?！?/br>
    “安興候已經死了?！鼻劐袥]有繼續隱瞞，淡淡道：“你很快也要被押送前往京都，到了京都，國相自然不會讓你活下去?！?/br>
    林宏終于顯出駭然之色，身體一震：“安興候死了？這……怎么可能？”

    “如果安興候沒死，你覺得本官能夠見到你？”秦逍嘆道：“你說的沒錯，安興候將你當作一棵搖錢樹，你既然落在他的手中，他當然不會讓任何人染指?！?/br>
    林宏沉默片刻，神色凝重，許久之后，才苦笑道：“大人可否告知，安興候是如何死的？”

    “刺客一擊致命?！鼻劐械溃骸按炭蛷暮味鴣?，本官眼下正在追查，你們林家既然是叛黨，刺客是否與你們有牽連，我當然要過來了解一下?！?/br>
    林宏嘆了口氣，道：“看來小人確實是大限將至。安興候死了，國相悲怒之下，自然不會在乎寶豐隆，他要殺人了?！?/br>
    “所以將你送入京都，你必死無疑?！鼻劐心暳趾辏骸澳悻F在是否覺得自己的生死在我手中？”

    林宏微一沉默，才問道：“難道大人能夠阻止他們將小人送往京都？”

    “我既然來了，自然也就有這個實力?！鼻劐泻Φ?。

    林宏起身來，拱手道：“大人稍候?！睆阶酝鶅仁疫^去，片刻之后，卻見林紅手里拿著一張黃紙過來，走到秦逍面前，雙手將黃紙送過去，秦逍有些奇怪，接過黃紙，看了一眼，卻見到黃紙上面畫著奇怪的符號，符號下面卻又寫著十來個字，卻都是“叁柒陸貳”這類的數字，乍一看去，倒像是道士的鬼畫符。

    “寶豐隆在大唐十八州都要錢莊，每一州都有一處總莊?！绷趾昃従彽溃骸凹词乖诰┒?，也有寶豐隆的總莊，而且這些總莊只要稍一打聽，就能找到?！?/br>
    秦逍皺眉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這不是普通的一張紙?！绷趾杲忉尩溃骸斑@是內票?！?/br>
    “內票？”

    “在錢莊存銀，錢莊會有匯票，無論在哪一處寶豐隆的錢莊存下銀兩，只要拿著匯票，可以在大唐境內的任何一家寶豐隆錢莊兌換出銀子，這類匯票，被稱為外票?！绷趾甑溃骸皟绕笔怯尚∪酥苯诱莆?，除了小人，就只有加上京都總莊在內的十九總莊掌柜知曉。拿著這張內票，前往十九總莊找掌柜，最多可以領取五萬兩銀子?！?/br>
    秦逍心下還真是有些吃驚，問道：“如此說來，這小小一張紙，可以領到將近一百萬兩銀子？”

    “是?！绷趾觐h首道：“每到一處總莊領取五萬兩銀子之后，總莊會在內票上做記號，而記號只有十九總莊掌柜看的明白，所以無法重復使用?！?/br>
    秦逍笑道：“小小一張紙，價值一百萬兩，你不擔心有人造假？”

    林宏淡然一笑，道：“沒有人能夠造假?！彼f得很平靜，卻異常自信。

    秦逍知道票號都會有自己的一套暗號，除了內部人，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問題，使用的時候，內部的人卻能一眼看出票號的真假。

    林宏出手就是一百萬兩，秦逍面上淡定，心下卻著實震驚，暗想江南世家果然是富可敵國。

    “如果大人不相信，可以在杭州試一試?！绷趾昴暻劐校骸斑@是定金，如果大人真的能夠讓林家轉危為安，林家對自己的恩人，從來都不會吝嗇?！?/br>
    秦逍嘆道：“這一百萬兩銀子如果我收入囊中，是否就屬于受賄？林家被打為亂黨，收受亂黨的賄賂，不知道我還能不能保住腦袋？”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绷趾晷Φ溃骸按笕巳绻胍兴?，當然需要冒風險?！?/br>
    秦逍有些不舍地將內票遞還給林宏，林宏一怔，輕嘆道：“如此說來，大人并沒有勇氣拿下這些銀子？”

    “你錯了?！鼻劐泻Φ溃骸拔乙牟皇且话偃f兩。這筆銀子在一般人看來，簡直是不可想象的巨資，可是我的胃口很大，這點銀子確實無法讓我保住你們林家?！?/br>
    林宏微皺眉頭，問道：“大人需要多少？”

    秦逍靠坐在椅子上，一根手指輕輕敲打著椅把，沉吟片刻，才微笑道：“林家和王母會的關系有多深？”

    “小人如果說林家沒有直接與王母會接觸，大人信不信？”林宏反問道。

    秦逍搖頭道：“不信?！?/br>
    “確實沒有人會相信?！绷趾昕嘈Φ溃骸澳谴笕丝芍澜鲜兰覟楹尾幌У米锵暮罴?，卻對公主殿下唯命是從？”

    秦逍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林宏。

    “大唐立國，建凌霄閣，請入十六名開國功臣?！绷趾昃従彽溃骸扒搴雍蛳暮铨嫷卤闶鞘駥⒅?，祖籍在益州，功勞赫赫，立國之初，也是盛極一時?！鳖D了頓，才繼續道：“大唐立國二百年，時間流逝，十六神將雖然依舊威名赫赫，但后人之中罕有出類拔萃之輩。而我大唐歷代先君都有開疆擴土之志，所以請入凌霄閣的功臣自然也就越來越多?！?/br>
    凌霄閣的故事，秦逍倒是略有所知，此時卻不知林宏為何會突然提及。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夏侯家族雖然是十六神將為數不多依然在朝中擔任高官的家族，但聲威和實力早已經不能與開國之初相提并論?！绷趾贻p嘆道：“反倒是不少家族為國立下汗馬功勞，在朝中的地位與日俱增，這其中就包括成國公趙氏一族。夏侯家在立國初期，曾經掌理過戶部，但后來卻被江南趙氏替代，而且成國公一脈掌理戶部一直延續到當今圣人登基?！?/br>
    秦逍似乎明白過來，道：“所以趙氏和夏侯氏早就結下了仇隙？”

    “夏侯氏是帝國舊臣，趙氏發跡比夏侯氏要晚得多，卻后來居上，風頭蓋過夏侯氏?！绷趾昃従彽溃骸暗蹏x稅，一半以上出自江南，成國公也一直對江南世家子弟十分照顧，所以江南世家也都鼎力支持成國公。有江南雄厚的財力支撐，成國公一脈在朝中的地位自然十分穩固，難免也會有驕縱的時候，趙家從夏侯家手里結果帝國財權，這已經讓夏侯家心存仇恨，而趙家代表著江南世家利益，夏侯家身后卻是益州集團，在朝中難免會出現爭斗，所以當今圣人登基后，夏侯家得勢，成國公一脈大禍臨頭也就理所當然?！?/br>
    “成國公全族被誅，江南世家與趙家素來榮辱與共，秦大人，你覺得夏侯家會放過江南世家？”林宏冷笑道：“當今圣人十分開明，以國為重，雖然除掉了成國公，但她知道江南財賦對帝國的重要，以公主來穩住江南的局面，江南世家也就不得不依附于公主?？墒谴蠹倚睦锒记宄?，如果日后公主殿下繼承大位，江南世家還有活路，萬一圣人離開之后，被夏侯家控制了朝政，甚至……甚至圣人從夏侯家選定繼承人，那以江南七姓為首的江南世家，就只有死路一條?！?/br>
    秦逍其實對這其中的關竅倒也清楚，并不多言。

    “江南世家一直希望竭盡全力擁戴公主成為儲君?！绷趾昕嘈Φ溃骸安贿^圣人的心思，我們又如何能夠猜透？如果將希望全都寄托在圣人冊立公主為儲君之上，生死也就無法自己掌握。錢家與王母會有勾連，我們確實早就知道，而且錢家從一開始就想利用王母會在江南起事，這一點包括我們林家在內的其他幾大家族都不同意，我們可以反夏侯，但絕不反唐，所以向錢家承諾，如果他們能夠讓公主前來江南，得到公主的同意，江南世家將會全力支持公主奪取皇位?！?/br>
    “安興候將杭州三大世家打為亂黨，看來并沒有錯?！鼻劐械?。

    林宏笑道：“于私，我們要保全自己的家族，掌握自己的生死，于公，我們效忠于公主，效忠于李唐，所以從不覺得我們是反叛。公主如果起兵，我們全力擁護，但蘇州的計劃并不順利，沒有公主，我們也就不能輕舉妄動。成王敗寇，既然計劃不密，林家落到如今的處境，我也沒什么好說的?！?/br>
    秦逍盯著林宏的眼睛道：“這些話你都向安興候交代過？”

    林宏搖搖頭，抬起手，抖了抖手中的內票：“便是這內票，安興候也一無所知?！?/br>
    “這些事情你不告訴安興候，卻都告訴我，又是何故？”秦逍道：“如果我是朝廷派來審理你的官員，你剛才這番話，就已經是認罪?！?/br>
    林宏神色平和，道：“五成的利潤，就可以讓生意人全力以赴，如果有一倍甚至數倍的利潤，任何生意人都會鋌而走險不顧生死賭一場。小人現在就是在賭一場，將林家生死押在大人的身上，所以必須要對大人表現出真誠，如果這種時候還與大人虛與委蛇，林家絕無活路?！笨粗劐械难劬?，平靜道：“小人希望自己這一次沒有賭錯?！?/br>
    第784章 登門

    喬瑞昕雖然分派手下兵丁在城中搜找，甚至親自帶兵在城中搜捕，但也只是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城中亂竄。

    刺客是誰？來自何方？眼下在何處？

    他一無所知。

    但他卻不得不帶兵上街。

    神策軍這次出兵江南，喬瑞昕作為先鋒營的副將，跟隨夏侯寧身邊，心中其實很歡喜，知道這一次江南之行，不但會立下功勞，而且還會收獲滿滿，自己的口袋一定會裝滿金銀珠寶。

    他是宦官出身，少了那玩意，最大的追求就只能是財物。

    可是眼下的處境，卻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夏侯寧死了，升官發財的夢想破滅，自己甚至還要擔上護衛不力的大罪。

    雖然神策軍自成一系，可是他也明白，如果國相因為喪子之痛，非要追究自己的責任，宮里不會有人護著自己，神策軍大將軍左玄機也不會因為自己與夏侯家敵對。

    他現在只能在街上游蕩，至少表明自己在侯爺死后，確實竭力在追拿刺客。

    一匹快馬飛馳而來，喬瑞昕瞧見齊申下馬過來，不等齊申說話，已經問道：“秦逍見了林宏？”

    “中郎將，卑將該死！”齊申跪倒在地：“林宏……林宏已經被帶走了?！?/br>
    喬瑞昕先是一怔，隨即顯出怒容：“是秦逍帶走的？”

    “是?！饼R申低頭道：“秦逍說侯爺遇刺，必是亂黨所為，要追查刺客的身份，必須要撬開林宏的嘴。他說要將林宏帶回去用刑，酷刑審訊……！”

    “你就讓他將人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