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風華 第437節
第717章 自投羅網 趙西溝在沭寧城東三十里地,這里本是一處小村子,有三十多戶人家,村外有一條大水溝,全村人大部分都姓趙,所以得名趙西溝。 不過村里的百姓早已經躲避到了沭寧城中。 巳時時分,袁長齡準時來到了趙西溝,本以為自己會先到,但是遠遠瞧見溝區附近有一隊人馬,也就十來人,似乎早就等候多時。 昨日斷后的魯校尉帶著十幾名騎兵護送袁長齡前來,簇擁著袁長齡到了溝渠邊。 袁長齡觀察四周,一馬平川,確實沒有伏兵存在。 他對趙西溝的地理環境十分清楚,知道在這里想要埋下伏兵并不容易,這才選擇此處。 雖然昨日在戰場上配合文仁貴演了一場戲,但目的只是為了擒住公主,在袁長齡心里,從不曾相信過左軍。 左軍收編右軍,已經證明文仁貴確實存有野心,如今右軍煙消云散,蘇州王母會最強的兩股勢力便是蘇州錢家和左軍文仁貴,雙方下一步勢必會明爭暗斗,袁長齡對左軍自然是心存提防。 今天是個好天氣,陽光明媚。 袁長齡遠遠看到溝壟上坐著一人,其他人則是分散在左右。 下了馬來,袁長齡緩步走過去,身后騎兵也都下馬要跟上,袁長齡卻是抬手止住。 溝壟那人終于站起身,回過神來,身材魁梧,見袁長齡過來,有些意外,皺眉道:“錢統領為何沒有過來?” “你是箕水豹……將軍?”袁長齡上下打量對方,神色平靜。 蘇州錢家和左右兩部雖然同屬王母會,但各自為政,袁長齡見過左右兩位神將,卻還真不認識手下的諸位星將。 雖然昨日文仁貴與錢歸廷聯手演了一場戲,卻也只是派人聯絡,互相之間還沒有見過面。 男子微微點頭,問道:“錢統領何在?” “公子并沒有過來?!痹L齡從容淡定:“鄙人袁長齡,乃是錢老太爺身邊幕僚,此番與將軍議事,公子派比人前來全權負責,將軍有什么話,和我說都可以?!?/br> “你能做得了主?” “可以?!痹L齡點頭道:“聽說將軍已經擒住了麝月,真是可喜可賀?!?/br> 男子淡淡道:“麝月確實在我的手里,不過要想成就大事,終歸還是要靠你們江南世家,所以我思慮再三,麝月在你們手中的用處更大?!?/br> 袁長齡含笑道:“將軍睿智。將軍如果只是想將麝月交給我們,派人直接送過去就好,既然在此約見,肯定還有條件?!碧值溃骸皩④娪惺裁礂l件,但說無妨?!?/br> “你覺得我該提出什么條件?” “將軍收攏右軍殘部,左右兩軍合二為一,如今手握上萬兵馬?!痹L齡笑道:“要維持這樣一支兵馬,當然不是容易的事情,沒有大量的錢糧萬萬不成。此外將軍肯定還需要大量的兵器裝備,將軍需要多少錢糧,需要多少裝備,盡管開口,只要條件合理,我相信江南世家也不會吝嗇。大家畢竟都是王母會的人,有共同的目標?!?/br> 男子笑道:“果然痛快。袁先生,如果我將麝月交給你們,你們接下來會怎樣做?” “自然是豎起大唐公主的旗號,聯合天下反唐義士推翻妖后?!痹L齡肅然道:“公主是李唐血脈,如果大事得成,攻克京都,大可以擁立公主為帝?!?/br> 男子“哦”了一聲,似笑非笑道:“難道不是擁立昊天為君?” “昊天?”袁長齡淡然一笑:“自然不會?!?/br> 男子搖頭道:“昊天苦心發展王母會,最后卻讓公主為帝,這不是為他人作嫁衣裳?袁先生,今日我既然與你在此相見,那是坦誠心扉?!鳖D了頓,才道:“你應該知道,家父曾是青州刺史,當年起兵,不是反唐,而是要維護李唐,反抗夏侯叛族?!?/br> 袁長齡微微頷首,道:“令尊對大唐赤膽忠心,令人欽佩?!?/br> “所以我自然也是對大唐一片忠心,如果你們確實真心擁護公主,我不會提出什么苛刻的條件?!蹦凶悠届o道:“可是如果你們一心要擁護昊天,我恐怕無法將公主交到你們手里?!?/br> 袁長齡笑道:“將軍,既然你坦誠相見,我也不妨直言。江南世家起事,既不是為了昊天,也不是為了公主,而是為了江南世家本身的利益。夏侯叛族垂涎于江南世家的財富,當年成國公趙家被滅門,江南世家就已經是危如累卵,雖然有公主勉強保住了江南世家,但也只是保住一時,保不住一世?!鳖D了頓,才輕嘆道:“江南世家要生存下去,就只能將生死掌握在自己手中。江南世家最終的目的,是要鏟除夏侯叛族,擁立一位能夠維護江南世家的新帝登基?!?/br> “江南世家投靠王母會,擁立昊天,昊天自然會維護你們的利益?!蹦凶拥溃骸胺吹故枪?,此番咱們挾持了她,而且打著她的旗號與她的親生母親為敵,即使最后鏟除了叛族,擁立了公主為帝,難道你們不怕公主秋后算賬?” 袁長齡笑道:“你錯了。比起至高無上的權力,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F在公主也許會憤怒與我們的無禮,可是如果真的有朝一日將公主送上皇位,她只會心存感激。至于昊天,他雖然是王母會的首領,可是如果擁立他登基,天下依然會大亂,天下子民絕不會允許王母會的首領成為帝國的皇帝。江南世家并不希望天下大亂,因為這對我們的利益其實并沒有好處?!?/br> 男子若有所思,袁長齡道:“你放心,江南世家都不是蠢人,加入王母會是一回事,而效忠王母會則是另一回事。于公于私,擁立公主遠比擁立昊天的利益大得多?!?/br> “我還是無法相信?!蹦凶訃@道:“昊天是誰,知道的人鳳毛麟角,我現在只擔心,如果昊天就是你們江南世家的某一個人,你們就絕沒有理由不去擁立他?!?/br> 袁長齡笑道:“你覺得昊天是江南世家的人?” “這是我的懷疑?!蹦凶佣⒅L齡眼睛:“你無法排除這樣的可能,除非你知道昊天是誰,而且確定他不是江南世家的人?!?/br> 袁長齡凝視著男子,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只是錢家的一介幕僚,沒有資格知道昊天究竟是誰?!?/br> “那幽冥又是誰?”男子目光咄咄:“你既然是錢老太爺最心腹的幕僚,自然不會不知道幽冥是誰?!?/br> 袁長齡嘆道:“我也不知道。將軍應該明白,王母會三大將軍,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你是王母會的星將,只怕連幽冥的影子都不曾見過,我雖然是幕僚,又有什么資格知道他們是誰?”隨即道:“將軍稍候,我去拿一下水袋?!鞭D身回到自己的馬匹邊上,卻是翻身上馬,沉聲道:“走!”兜轉馬頭,拍馬便走。 男子卻似乎早有準備,一聲口哨響起,手下的騎兵們紛紛上馬,催馬便追。 男子一馬當先,手握大刀,人如虎馬如龍,只追出三四里地,已經追到一名騎兵身后,揮刀砍過去,勢大力沉,那騎兵慘叫一聲,翻身落馬,隨即聽到魯校尉大聲道:“先生快走,我們攔住他們?!敝笓]手下騎兵轉頭阻攔。 袁長齡也不回頭,在兩名騎兵的保護下倉皇而逃,雙方騎兵立刻近身搏殺,男子卻根本不糾纏,砍傷一名過來阻攔的騎兵,孤身一人窮追不舍,又追出兩里地,一名騎兵見男子已經近在咫尺,勒馬回頭阻攔,一刀砍過來,男子抬刀擋住,雙刀相擊,“嗆”的一聲響,火星四濺,那騎兵卻是被震的虎口裂開,還沒變招,男子已經順勢一刀橫砍,正砍在騎兵胸口,騎兵慘叫一聲,翻身落馬。 一切只是電光火石間,甚至沒有耽誤男子什么時間,依然是咬住袁長齡,袁長齡回頭看了一眼,見得那男子就在自己身后,一時臉色慘白,另一名騎兵也已經兜轉馬頭,回身來擋,但這男子不但馬術了得,而且刀法精湛,那騎兵雖然也是蘇州營里的精銳之士,卻在男子手下走不了三回合,被一刀砍落下馬。 袁長齡手下其他騎兵都被纏住,遠遠落在后方廝殺,男子砍殺騎兵,催馬飛馳,靠近袁長齡身邊,大喝一聲,如同虎嘯,袁長齡魂飛魄散,身子一軟,手上不由自主一用力,卻不想勒住了馬韁繩,駿馬一個人立,長嘶一聲,袁長齡卻是慘叫一聲,已經從馬背上翻落下去。 男子騎馬繞著袁長齡轉了一圈,騎在馬背上,刀鋒指向袁長齡。 袁長齡摔在草地上,十分狼狽,卻還是掙扎著爬起身,面對刀鋒,卻不再驚恐,整理了一下衣衫,抬頭看向馬背上男子,淡淡道:“你不是箕水豹!” “我是井木犴!”男子目光如刀,一字一句道:“我真正的名字,叫做宇文承朝!” 第718章 落荒 午飯過后,錢歸廷的心情開始焦躁起來。 袁長齡大一早就前往赴約,對袁長齡的口舌,錢歸廷自然是十分放心,只要對方提出條件,他相信袁長齡會很從容地應對。 左軍要錢要糧甚至是軍械裝備,錢歸廷都不在乎。 錢家最不缺的便是錢糧,這些年暗中打造的兵器裝備也不在少數。 反正朝廷派出的援軍很快就要抵達,左軍上萬之眾,給他們足夠的錢糧裝備,正好加強他們的實力用來與援軍對抗。 只要能夠將麝月帶回蘇州城,付出什么代價都是值得的。 右軍攻打沭寧城,非但沒能破城,反倒是整支兵馬煙消云散,可是我錢公子親自出馬,只用了短短幾天時間,就將麝月帶回,這不但讓錢家可以完全掌控大局,而且錢公子的威名也必將響徹江南。 他心里很興奮,恨不得袁長齡能夠直接將公主帶回來。 可是全軍將士都用過了午飯,依然不見袁長齡歸來,錢歸廷心情開始焦躁起來,甚至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趙家溝距離這邊也不過幾十里地,快馬加鞭用不了半個時辰就能夠趕回來,即使雙方商議條件會耽誤一些時間,卻也不會耽擱這么長時間。 手下的將士從昨日撤退到這邊之后,為了防止敵軍突然襲擊,一直都是保持著戒備的狀態,騎兵們一直待在戰馬邊上,箭手更是弓不離手。 從蘇州城出發的時候,為了盡快趕到沭寧縣,那是日夜兼程,全軍上下其實已經有些疲憊,雖然在伏牛山下略略休息了一陣,但隨即就發起了對沭寧城的進攻,撤退之后,所有人始終保持警覺狀態,精神繃緊,一夜下來,許多人早已經顯出疲憊之色。 “報!”一人飛奔而來,跪倒在地:“統領,左軍開始移動!” 錢歸廷赫然起身,問道:“往哪邊移動?” “他們一分為三?!眮砣说溃骸罢嬗袛登苏苿舆^來,兩翼各有幾千人繞向我們的側翼?!?/br> 錢歸廷大吃一驚,急道:“他們是要進攻我們?”頓時有些慌亂,扭頭道:“先生,你……!”話一出口,才反應過來,袁長齡并不在自己身邊。 錢歸廷雖然握有蘇州營的兵權,但對于行軍打仗實在是一竅不通,反倒是袁長齡讀過兩本兵書,略懂皮毛,所以出這支兵馬雖然錢歸廷是統帥,但大小事務,錢歸廷都會向袁長齡征詢意見。 眼下左軍突然移動,瞧陣勢竟然是要將蘇州營包成餃子,錢歸廷當然是大驚失色,若是袁長齡在邊上倒也罷了,可現在身邊竟然沒有軍師參詳,錢歸廷立時亂了陣腳。 便在此時,幾名部將匆匆過來,這都是蘇州營的校尉。 “你們來了正好?!卞X歸廷急忙道:“左軍到底是什么情況?” 一名校尉拱手道:“統領,左軍看來是養足了精神,準備對我們發起攻勢,還請統領速速決斷,是戰是退?” 見到幾名校尉都看著自己,錢歸廷忽然想到,他暗中與文仁貴達成協議,昨天演了一場戲,但為慎重起見,此事并沒有告訴部下,除了袁長齡,并無其他人知道左軍昨天是佯攻。 也正因如此,部將們卻都以為左軍是真的反了水。 錢歸廷也不知道左軍那邊為何會突然生變,昨天大家還是友軍,默契地配合演戲,怎么一夜之間,這支友軍竟然玩真的? “你們說該怎么辦?”錢歸廷腦子有些亂。 幾名校尉互相看了看,一人拱手道:“左軍人數雖眾,但只是一群烏合之眾,兵力雖多,但裝備粗陋,遠不能與我蘇州營相提并論。卑下以為,立刻迎戰,將這支臨陣叛亂的叛軍直接殲滅?!?/br> “不錯,我們在兩翼部署少許兵馬,只要抵住兩翼叛軍便可?!庇腥烁胶偷溃骸爸髁χ苯佑瓝粽嬷當?,只要將正面叛軍擊潰,兩翼也就不攻自潰?!?/br> 立時有人反對道:“統領,萬萬不可。昨日魯校尉率領騎兵斷后,折損了近百騎,雖然是以寡敵眾,卻也可見叛軍中并非都是烏合之眾,亦有一些能戰之兵。最要緊的是,太湖軍就駐扎在西峽山,一旦我們被叛軍拖住,太湖軍很可能會趁勢出擊。雖然沒有和太湖軍交過手,但令狐玄絕非善茬,太湖軍也不是無能之軍?!?/br> “言之有理?!币灿腥速澩奋姡骸叭绻臆娬娴南萑胨麄兊陌鼑?,即使最終將他們悉數殲滅,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結果也必然是傷亡慘重?!?/br> 先前那校尉冷笑道:“你這是畏敵之言,動搖軍心。一幫烏合之眾就嚇得你們要撤退,如果真與唐軍交手,豈不是要跪地求饒?” “你才是有勇無謀?!敝С殖奋姷男N痉创较嘧I:“蘇州營是王母會的主力,絕不能因為意氣用事,就斷送在這里?!?/br> “你說誰有勇無謀?”先前那人明顯是個火爆性子,按住刀柄:“你再說一句?” “老子還怕你不成?”對方已經拔刀出鞘。 錢歸廷見手下爭吵,心煩意亂,吼道:“都別吵了?!毕蜚饘幊欠较蛲^去,心中卻已經猜到,袁長齡前往赴約,恐怕是中了對手的圈套。 袁長齡都中了圈套,可見麝月那邊真是詭計多端,沒有袁先生在身邊,錢歸廷心里就沒有底氣,這時候聽手下爭論,腦中更是一片混亂。 他倒真想組織兵馬與左軍激戰一場,畢竟在他的骨子里,對左軍那幫烏合之眾充滿不屑,若是能夠一舉將左軍殲滅,自己必將是聲名遠震。 可是他卻不敢小瞧太湖軍。 令狐玄在太湖盤踞幾十年,江南世家恨之入骨,卻偏偏傷他分毫不得,這樣的人物,當然不是善茬,若是沒有西峽山的太湖軍,錢歸廷很愿意放手一戰,但太湖軍的存在讓他實在下不了這個決心。 如果因為一時沖動,真的將蘇州營葬送在這里,錢家也幾乎等于徹底玩完。 “傳令下去,即刻撤軍!”錢歸廷微一沉吟,終是沉聲吩咐。 統領下令,眾人不好再爭執,一名校尉拱手道:“統領,糧草輜重都在伏牛山下,是否先撤到伏牛山?” 錢歸廷這時候才想起,伏牛山下還有自己的輜重。 此番出兵,錢歸廷自然是備足了糧草,征募了上千民夫運送糧草輜重,攻城之時,特地留下兩百多人看守糧草,撤軍之時,沒有直接退到伏牛山,此時距離伏牛山還有二十多里地。 糧草輜重堆積如山,如果直接撤軍不管,那些糧草肯定要被左軍獲得,這對出身富賈世家的錢歸廷來說,當然不可能將其留下,吩咐道:“撤到伏牛山,就算他們追擊,咱們上了山,他們也奈何不了咱們?!?/br> 左軍迅速推進,蘇州營也是立刻傳令撤軍,直往伏牛山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