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風華 第251節
“雨農,有部堂大人做主,到時候兵部會接力奏請圣人發兵平亂?!备]蚡在旁也笑道:“我們可以保證,朝廷會以最快的速度出兵,絕不會讓叛軍在西陵成氣候。還有,黑羽將軍在西陵戰死,我們心里都很悲痛,他的遺體還在西陵,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我們都會接回將軍的遺體?!?/br> 范文正也是和顏悅色道:“竇侍郎所言,正是老夫的意思。雨農,先吃點東西,然后今天將折子寫出來,軍情急迫,不能再拖延了?!?/br> 他說到“吃點東西”的時候,韓雨農眼角微跳,卻不動聲色,拱了拱手。 竇蚡這才帶著韓雨農退下。 范文正應付了刑部的人,松了口氣。 他昨夜沒有睡好,此時有些倦意,回到書房,靠在椅子上小憩片刻,迷迷糊糊之中,聽到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又聽到叱喝之聲,皺起眉頭,大聲道:“何人在外喧嘩?” 卻有兩名官員匆匆進了書房,慌張道:“部堂,刑部……刑部的人沖進來了?!?/br> 范文正一愣,便在此時,卻聽到急促腳步聲,數名身著黑衣的刑部官差沖進了書房來,手中竟然握著已經出鞘的刀,范文正臉色大變,厲聲道:“好大的膽子,這是什么地方,你們……你們竟敢闖入兵部?來人……!” “范部堂,事到如今,還是不要牽連太多人為好?!币粋€聲音在門外響起,頗有幾分得意:“你叫喚也沒有用,他們可不想被你牽累?!彼粏〉穆曇糁?,一名身著官袍的干瘦官員緩步走進書房,面上帶著讓人一看就后背發涼的陰鷙笑意,不是刑部堂官盧俊忠又能是誰。 范文正萬沒有想到盧俊忠會親自來到兵部,而且竟然帶著刑部官差直接闖到自己的書房,他知道盧俊忠心狠手辣無法無天,卻沒有想到他竟然如此肆無忌憚,厲聲道:“盧俊忠,你搞什么鬼?將這里當做什么地方?” “這是刑部堂官的書房?!北R俊忠走進書房內,直接在一張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整了整衣衫,很愜意地靠坐在椅子上,道:“范部堂,如果我是你,現在什么話都不要說,等著,不出兩個時辰,圣人就會有旨意過來?!?/br> “圣人有旨意?”范文正一時不知道盧俊忠葫蘆里賣什么藥,怒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盧俊忠卻是靠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一言不發。 范文正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卻發現院里有二三十名刑部官差,不少兵部的官員遠遠看著,卻不敢靠近過來,兵部的甲士兵丁也都握刀在手,但在刑部官差陰郁的目光下,卻不敢輕舉妄動。 范文正心知大事不妙。 他沒有和盧俊忠接觸太深,卻知道此人就像一條毒蛇,躲在某個角落里,當他看準目標,突然出手的時候,必然是找到了絕佳的機會。 刑部若果沒有依仗,絕不可能如此肆無忌憚地直闖兵部。 他既然來了,自然有十足的底氣。 此種情勢下,范文正反倒冷靜下來。 他知道自己此時越是憤怒,盧俊忠就越會越是興奮得意,而且面對這樣一位陰險狠辣的酷吏,憤怒只會讓自己陷入慌亂,必須保持絕對的冷靜應付此人。 他緩步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腦中飛轉,尋思著自己到底哪里出了漏洞。 盧俊忠前來,當然與之前發生的事情有關,只是韓雨農在朱東山面前并無說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話。 他身體猛然一震。 韓雨農交給了朱東山一份折子,說是將失蹤案的過程詳細寫在里面,當時他就有些不安,不過竇蚡遞給他眼色,他知道那份折子竇蚡一定看過,如果對自己不利,那份折子也就到不了朱東山的手中。 可是里面到底寫了什么? “盧部堂,你如此興師動眾,到底所為何故?”范文正平靜下來,淡淡道:“你帶著刑部官差擅闖兵部,就當真不怕老夫參你?” 盧俊忠笑道:“范部堂如果要參劾本官,現在就可以寫折子,你派人送上去,本官也絕不會讓任何人攔阻?!碧趾Φ溃骸罢?!” “你……!”范文正心中惱怒。 盧俊忠很有耐心,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不主動再說一句話。 這件書房是按照范文正的喜好所不知,平日里呆在這書房中,范文正全身放松,可是盧俊忠在這里面,他身上的陰寒氣息似乎彌漫在整個書房,時當二月,氣候已經略有些好轉,但范文正卻感覺比寒冬臘月更要寒冷。 黃昏時分,書房里也昏暗起來,盧俊忠坐在椅子上,似乎已經睡著。 忽聽得外面傳來聲音,范文正忙扭頭向窗外望過去,只見一名身著緋色圓領窄袖袍衫的宮中太監正往這邊來,身后跟著兩名褐甲武士,兩名武士全身披甲,肩甲向外翹起,蛇頭造型,頭上的盔甲精致冰寒,頂端是尖纓,白色的纓穗極其顯眼。 他一眼就認出來,太監是宮中專門傳旨的通事舍人,而褐甲武士,正是皇城禁衛龍鱗士。 第395章 催命符 通事舍人站在院中,并無進來,只是尖著嗓子道:“有旨,刑部尚書盧俊忠接旨!” 盧俊忠率先出門,范文正不敢怠慢,緊跟著到了院內。 “盧俊忠叩接旨意!” 盧俊忠跪倒在地,范文正也跟著跪下,院內的刑部官差和兵部諸人也紛紛跪倒在地。 “門下:折子朕已閱過,著刑部盧俊忠徹查,欽此!” 圣旨簡短明了,通事舍人宣讀完圣旨,盧俊忠接過旨意,通事舍人又取了一份折子遞過來道:“圣人已經看過了,這道折子送回給你,盧部堂,圣人還說,此案務必謹慎調查,不要牽涉太多,查辦主犯就好?!?/br> “臣明白?!北R俊忠接過那份折子,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臣定當謹慎查辦!” 通事舍人也不多言,領著兩名龍鱗士退了下去。 等通事舍人離開后,盧俊忠這才起身來,轉過身,看著正爬起身的范文正,唇角泛起陰森森的笑意,將通事舍人剛剛遞過來的那份折子丟到了范文正面前,淡淡道:“范部堂,先別急著起來,看看再說?!?/br> 范文正瞧見丟在地上的折子,身體已經有些發軟。 他當然已經看出,這份折子,正是之前韓雨農交給朱東山的那份折子。 而這份折子竟然被送去了宮中,圣人正是看過這份折子,才頒下旨意,下旨盧俊忠查辦,毫無疑問,盧俊忠肆無忌憚闖入兵部的依仗,正是這份折子。 他急忙拿起,打開來,天色昏暗,他一時也顧不得讓人掌燈過來,勉強看清楚上面寫的是什么,很快,一張臉變的慘白,身體顫抖,猛地抬頭,厲聲道:“盧部堂,這……這是污蔑,韓雨農……韓雨農血口噴人,他……他欺君罔上,罪該萬死!” “范部堂不用著急?!北R俊忠走到范文正面前,低頭居高臨下看著范文正,微笑道:“他如果冤枉了你,刑部會從重查辦,污蔑朝廷重臣,確實是罪該萬死。不過……若是上面寫的是真的,范部堂的罪責可不小啊?!?/br> “他胡說八道?!狈段恼劢浅榇?,蒼老干癟的手握起拳頭。 盧俊忠從范文正手里拿過那份折子,掃了一眼,微笑道:“折子上陳述,范部堂不但將他扣押在兵部,而且唆使他作證,要將西陵丟失的罪責扣在西陵都護府的頭上,而且還說,如果都護府和西陵其他官員不能擔下這個罪責,會有損黑羽將軍的清名。是了,上面還說,范部堂聲稱西陵丟失的責任最好不要牽扯到兵部,因為兵部和戶部要負責調兵平叛,如果讓兵部擔了責任,那么發兵平叛就會拖延下去,范部堂,這些話你沒有說過?” “老夫……老夫當然沒有說過?!狈段恼а狼旋X:“盧部堂,老夫身為兵部堂官,身負軍國之事,豈會……豈會想著推卸責任而不思平叛?” 盧俊忠嘆道:“如果范部堂沒說過這些話,韓雨農為何要污蔑你?他難道和范部堂有什么仇隙?” “老夫倒是對他說過,他身為甄郡都尉,為朝廷監察甄郡情勢,叛軍突襲龜城,他事先毫無察覺,而且丟失了龜城,雖然確實是兵力不足,但罪責終究不輕?!狈段恼C然道:“他雖然隸屬兵部,但老夫不會包庇,該領受的罪責,必須領受?;蛟S因此他對老夫心有怨恨,才會如此血口噴人。盧部堂,韓雨農污蔑朝廷重臣,你可不能饒過了他?!?/br> “范部堂放心,誰有罪誰無罪,進了刑部衙門,定然會一清二楚?!闭局鄙碜?,道:“范部堂,請吧!” “去……去哪里?” “還能去哪里?”盧俊忠露出戲虐的笑容:“當然是請你去刑部喝杯茶!” 范文正當然知道進了刑部衙門是什么后果。 他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他當然清楚,韓雨農的折子里并沒有一絲一毫的構陷,而是將他自進入兵部之后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寫了下來,要命的是自己昨天晚上和他說的那番話,韓雨農竟然記性極佳,一五一十都寫了上去。 從一開始,范文正就沒想過讓韓雨農活著走出兵部大門,自然也沒有想過自己單獨和韓雨農說的這番話會被泄露出去。 更讓他近乎絕望的是,這份沒有添加一句謊言的折子,竟然當著自己的面送到朱東山的手中,爾后又送入宮中。 西陵被叛軍所占,韓雨農進入兵部的那一刻,范文正便知道如果將西陵發生的一切如實稟報上去,兵部沒有及時調動長生軍將是自己致命的疏忽。 丟失了西陵,圣人當然需要丟出替罪羊,給帝國的軍民一個交代,而兵部失職,他這個兵部尚書的位置一定保不住。 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這潭水搞混,牽扯更多人進來,讓圣人最后不得不從輕處置。 可是自己這一次的盤算顯然是落空。 刑部盧俊忠這頭獵犬咬住了自己,自己的官位肯定是保不住,更要緊的是自己這條命可能也要葬送。 為了保全官位,最后恐怕是連自己的性命也要搭進去。 盧俊忠有皇帝的圣旨在手中,范文正當然無法抗旨,在一群刑部官差的簇擁下,離開兵部,直接被帶去了刑部。 兵部大小官員面面相覷。 范文正這幾日的所為,當然是秘密進行,除了自己最忠誠的幾名心腹,兵部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雖然當日韓雨農進入兵部的時候,也有少許官員見到,但知道韓雨農身份的人并不多,更不知道韓雨農來兵部所為何故。 此時堂官被刑部帶走,而且刑部還是得了圣人的旨意,由刑部血閻王親自將范文正從兵部請過去,這足以證明,范部堂已經惹下了天大的禍事。 于是兵部的官員們立刻就想起刑部曾經辦過的那些案子,由盧俊忠親手cao辦的幾件大案,無一不是血流成河,牽連的人成百上千。 范文正身為兵部尚書,官位不可算不高,可是比起盧俊忠曾經辦過的案子,一個兵部尚書其實也算不得什么。 大學士趙炎括一案,直接牽涉二十多名朝廷重臣,此后涉及到的官員有數百名之多,臉上他們的家眷,那是數千之眾。 對李唐宗室的清洗,卷入的王公貴族更是多如牛毛,盧俊忠當時可是用刀直接砍向李家的那些王爺們,比起那些人,區區范文正實在不值一提。 范文正在盧俊忠眼里不算什么,兵部的這些官員們更不會算什么。 一時間兵部官員們人心惶惶。 盧俊忠對兵部開刀,帶走了范文正,接下來是否要牽連到整個兵部,繼而再來一次血流成河的大獄? 有些官員已經魂不附體,想到大禍臨頭,肝膽俱裂。 秦逍其實也沒有想到韓雨農那份折子會是范文正的催命符。 他從一開始找上刑部,無非是得到顧白衣的指點,知道利用刑部救出韓雨農是唯一的辦法,至于此后的事情如何發展,他不能未卜先知,但現在看來,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他的預料。 自己利用刑部救了韓雨農,但刑部卻同樣利用自己對兵部開刀。 他忽然想起顧白衣當時說過一句話。 顧白衣說得很清楚,如果利用刑部真的可以救出韓雨農,結果卻也會因此得罪很多人,處境也會異常兇險。 他現在終于明白顧白衣的意思。 顧白衣料定刑部要么不出手,如果出手,就不只是救出韓雨農那么簡單,而是要借題發揮,扳倒范文正。 范文正是兵部堂官,此人能夠在兵部尚書的位置上坐這么多年,背后自然也有一股龐大的勢力。 盧俊忠這條惡狗扳倒范文正,范文正背后的力量忌憚盧俊忠,不敢對盧俊忠下手,但此事如果追根尋源,自己找上刑部才是刑部卷入這件事情的契機,在范文正背后的那群人看來,范文正落入刑部之手,與自己是脫不了干系。 如此一來,那些人自然會將自己視為眼中釘。 秦逍心下暗嘆,他知道京都的水很深,可是沒有料到剛一入京,就會卷入京都這些大人們的爭斗之中。 這些人一個個吃人不吐骨頭,任何一個都不是自己能夠對付的。 如果不是因為韓雨農,他實在不想在這波譎云詭的京都待上哪怕一天。 現如今既然卷入進來,再想全身而退,恐怕已經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身在刑部,既來之則安之,秦逍倒是很淡定。 不過盧俊忠當然淡定不起來。 刑部那陰森森的正堂已經點了燈火,好倒也是個堂官,盧俊忠倒沒有立刻對范文正動審,在空闊的正堂,兩人對面而坐,盧俊忠甚至派人上了茶,面帶微笑看著范文正道:“范部堂,圣人下旨讓我調查此案,我自然是要全力以赴,不會有絲毫的懈怠。你我同朝為官,雖然走動的不多,但畢竟也都是老相識了,有些話就不繞彎子,開門見山更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