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郡的人們多少年來只知道有甄侯府而不知有朝廷，草寇出身的嚴青對甄侯府有畏懼，可是沒有嘗過朝廷的厲害，對于朝廷的官員，還真沒有什么敬畏之心。

    他話一出口，史陵臉色一沉，心知不妙，叫道：“住口！”

    也就在這時候，本來坐在車轅頭趕車的車夫，身形陡然而起，飛掠到駿馬上方，足尖在馬背上一點，整個人已經向嚴青飛過去，手中那長長的馬鞭如同毒蛇般，瞬間卷住了嚴青的脖子，還沒等四周眾人反應過來，車夫一甩馬鞭，竟是將嚴青甩飛出去，在眾目睽睽之下，這位狼騎副統領重重地摔在地上，掙扎了幾下，一時間甚至起不來身。

    “好大膽！”狼騎之中，不少人與嚴青交好，狼騎兵自持是甄郡最強的兵馬，素來狂妄的很，此刻嚴青被打，其他人都是赫然變色，隨即不少人便要向那車夫沖過去。

    “住手，都不要動！”史陵厲聲喝道。

    杜鴻盛也是拉下臉來，沉聲道：“史統領，此人竟敢褻瀆老大人裝神弄鬼，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br>
    車夫教訓了嚴青，淡定自若回到車轅頭。

    “畢竟是邊荒之地，不懂規矩?！崩洗笕藝@道：“出言不遜，若是在京都，這時候已經是橫尸當地，哪里還有活命的機會，看在老侯爺的份上，從輕發落，回去告訴老侯爺一聲?！?/br>
    都尉府的捕快本以為今日必有一場廝殺，不想郡守大人親自前來。

    不過有人覺得甄侯府素來蠻橫，手底下的狼騎更是狂妄的很，即使郡守大人來了，也未必能改變局面。

    卻不想跟隨郡守大人一起來的神秘人，竟然是個大人物，馬車夫出手干脆果斷，身手厲害，根本沒將狼騎副統領放在眼里，而所有人也都看出來，這車夫必然是車中老大人的屬下。

    郡守大人手底下沒有這般厲害的角色，即使有，也不敢對狼騎的人輕易出手。

    史陵盯著車廂，臉色難看，猛然間，一絲冷汗從他額頭滲出來，聲音里帶著一絲驚恐：“難道……難道是紫衣監的大人？”

    在場大多數人并不知道紫衣監是什么所在，但其中自然也有少數人聽說過，“紫衣監”三字入耳，聽過的人身體一震，眼中立時顯出恐懼之色。

    杜鴻盛冷哼一聲，道：“蕭老大人宅心仁厚，已經饒他一命，史陵，你是不是還要抗命？”

    史陵額頭冷汗直冒，還沒來得及回答，只聽得馬蹄聲響，一匹快馬飛馳而來，馬上騎士的裝束正是一名狼騎兵。

    到了近處，狼騎兵翻身下馬，迅速跑到史陵身邊，附耳低語兩句。

    史陵眉頭一緊，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上前兩步，對這車廂躬身行禮道：“卑將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失禮，還請老大人降罪！”

    “都是為了抓捕刺客，此番就恕你無罪了?！笔捓洗笕溯p嘆道：“史陵，聽從老侯爺的吩咐，維護甄郡太平，這自然是理所當然，不過也莫忘記，你們和老侯爺一樣，吃的都是朝廷的飯，心里要有朝廷才是?！?/br>
    “卑將明白?！笔妨旯Ь吹?。

    蕭老大人不再多言，只是咳嗽了一聲，杜鴻盛這才向一直沒有吭聲的韓雨農道：“韓都尉，既然老侯爺吩咐狼騎搜找刺客，你們都尉府就不要添亂了，吩咐所有人不要輕舉妄動，只等史統領抓住刺客再說?！被氐搅塑噹麅?，車夫一抖馬韁繩，馬鞭在空中甩了一下，發出一聲脆響，馬車便即緩緩向前駛去，自始至終蕭老大人都不曾露面。

    韓雨農冷冷看了史陵一眼，并不廢話，轉身回到府內，捕快們立時將都尉府大門緊緊關上。

    史陵深吸一口氣，瞧見嚴青已經被人扶起來，這才吩咐道：“傳令下去，留下一百騎，封住都尉府四周所有路口，路口設障，沒我命令，任何人不得通過。安排二十名弓手登上屋頂，居高監視……！”瞥了一眼被人扶過來的嚴青，問道：“你怎樣？”

    “無妨?！避嚪蚴窒铝羟?，嚴青雖然當眾失了顏面，但卻也并無大礙。

    “你留在這邊，監視都尉府，不必與他們沖突，可是也不許他們一人離開?！笔妨昀淅涞溃骸袄虾顮敾仡^自有吩咐?！?/br>
    嚴青拱手道：“遵令?！?/br>
    “陳鶴，劉影，你二人各帶一百騎兵，全城搜找?！笔妨瓿谅暤溃骸八庝?、醫館、客棧都要仔細找，只要右腿有傷，立刻拘押，若是反抗，當場格殺?！?/br>
    安排妥當，嚴青才輕聲問道：“大人，出了什么事？”

    方才一名騎兵過來向史陵附耳稟報，史陵聽后臉色有變，嚴青瞧出情況不對，他平日里與史陵關系極好，稱兄道弟，此時忍不住低聲詢問。

    “木頭巷?！笔妨贻p聲道：“秦姓獄卒的住處在木頭巷，老侯爺天亮之前就已經安排人手過去，那邊……出事了！”不多解釋，過去翻身上馬，吩咐道：“宋闖，帶二十人隨我來?！币欢恶R韁繩，飛馳而去，一名部下領著二十名騎兵，緊隨其后，片刻間就不見蹤跡。

    韓雨農回到廳內，眾捕快卻早已經沒有了先前的慌張，不少人臉上反倒顯出歡喜之色，有人已經道：“瞧瞧那幫狗東西，聽到那位老大人的聲音，都不敢動彈，就像耗子見了貓?！?/br>
    “開玩笑，你以為那位老大人是誰？”一名年長的捕快流露出幾分得意之色：“那是紫衣監的人。你們知道紫衣監是什么所在？嘿嘿，告訴你們，今天那位老大人真要殺了姓嚴的，甄侯府那也是屁都不敢放一個?！?/br>
    “紫衣監到底是什么所在？”有人立刻道：“聽著好像是宮中十六監……1”

    年長捕快瞥了他一眼，道：“宮中十六監？嘿嘿，十六監里有紫衣監？告訴你們，宮中十六監加起來，那也抵不上紫衣監一個衙門……！”

    “都別多說了?！辈坏饶觊L捕快說完，韓雨農已經皺眉道：“派人守著府中各門，其他人老實待著，莫要在這里胡說八道，禍從口出的道理，難道你們不懂？”

    眾人頓時不敢多言，韓雨農也不廢話，丟下眾人，徑自而去。

    第68章 兇境

    韓雨農離開大廳，徑自到了甲字監。

    進了甲字監，班房的門關著，韓雨農咳嗽一聲，牛志湊到門上的小窗邊，瞧見韓雨農，立刻打開門，低聲道：“大人?！?/br>
    韓雨農也不說話，只是微微點頭，牛志很是靈活，低聲道：“小的去外面守著?！背隽碎T，等韓雨農進了班房內，這才從外面帶上了門。

    班房角落鋪著席子，孟子墨此時就坐在席子上，看到韓雨農進來，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傷口都處理好了？”韓雨農在班房那堆貨物中拿了一壇酒，走到孟子墨邊上，在席邊一屁股坐下，打開酒壇封皮，遞了過去。

    孟子墨猶豫一下，接過酒壇，仰首灌了一口，這才看著韓雨農道：“為何不罵我？”

    “罵你做什么？”韓雨農道：“罵你一頓，事情就能解決？”

    孟子墨苦笑道：“這次是我對你不住，可是……我實在不想連累你?！?/br>
    韓雨農從孟子墨手里拿過酒壇，也灌了一口，淡淡道：“當年我腿上中了一箭，無法走動，那名兀陀騎兵已經殺到我身邊，馬刀照著我砍下來，如果不是你奮不顧身撲上去，將那騎兵從馬背上撲落下馬，我早就埋骨在戰場?！?/br>
    “都是過去的事了?！泵献幽p嘆一聲：“那年我被兀陀人的馬差點踩死，如果不是你背著我，我也早就死了?！?/br>
    “所以你我之間，談不上什么連累不連累?！表n雨農平靜道：“西陵的土地上，埋葬過我們太多的兄弟，所以重回西陵的那一天，我就沒有想過離開，這里就是我的故鄉?！?/br>
    孟子墨頷首道：“我也將這里當成故鄉?！?/br>
    “所以你要從都尉府離開，我就知道你是不想牽累我?！表n雨農仰首又灌了一口：“你的性情我太了解，鄭屠戶一家被害，如果你不能為他們報仇，你這一輩子都不會心安?！?/br>
    孟子墨苦笑道：“所以你沒有勸我，放手讓我去做？”

    韓雨農沒好氣道：“媽的，老子能勸得住你？今天勸住了你，明天你這蠢貨還是要去做。既然如此，老子干脆讓你去，可惜你他娘的連這點屁事都做不好?！?/br>
    韓雨農口吐芬芳，孟子墨臉色頓時顯出愉快的表情，笑道：“你以為老子和你一樣，精得和猴兒似地？我只會好勇斗狠，要真是和你這般聰慧，也不會每天聽你呼來喚去?！睆捻n雨農手中搶過酒壇，仰首一飲而盡。

    “你沒做好的事情，有人幫你做了?！表n雨農道：“郎申水死了，甄煜江也受了重傷?！?/br>
    孟子墨本來還在用衣袖擦拭嘴角，聞言呆住，小半天才回過神來，驚詫道：“郎申水死了？”

    “狼騎入城?！表n雨農冷笑道：“那位老侯爺是不會善罷甘休了?！?/br>
    “不對?！泵献幽櫰鹈碱^，搖頭道：“我行刺失敗，郎申水和甄煜江毫發無傷，反倒是老子差點死在他們手里?！鳖D了頓，狐疑道：“你說有人幫我做了沒有完成的事情，難道……昨晚還有別人也在逍遙居行刺他們？”

    韓雨農微微頷首，道：“不錯，你覺得會是誰？”

    孟子墨沉默著，半晌才道：“甄郡對甄侯府恨之入骨的人不在少數，想殺死他們的人也是多如牛毛，可是……有實力而且有膽量對他們下手的卻并不多?！?/br>
    “按照他們的說法，當時那名刺客是在我救出你之后，趁甄煜江手底下的人都出來追趕之時，抓到那千載難逢的機會突然出手?！表n雨農緩緩道：“他就潛藏在逍遙居內，而且他們認為最后出手行刺的那人，與咱們是一伙?！?/br>
    孟子墨搖頭道：“那不可能，昨夜我是孤身行動，并無任何同伴?！?/br>
    “這只是你覺得?！表n雨農嘆道：“昨晚我一直潛藏在逍遙居后巷，本就是準備隨時接應你，后來聽到動靜，知道你身陷絕境，這才出手。你不知道我就在附近，如果真的有另一個人跟著你一起行動，你也未必知道?！?/br>
    “你說另一人跟著我一起行動？”

    “雖然不敢確定，但我相信那個人應該知道了你的計劃，所以準備暗中協助你?！表n雨農道：“否則那人不會那般湊巧恰好是在你行刺的時候，剛好潛藏在逍遙居?！?/br>
    孟子墨看著韓雨農眼睛，微一沉吟，身體一震，似乎想到什么：“難道……難道是……逍子？”

    “原來你也懷疑是他？”韓雨農嘆道：“我思來想去，除非真的另有高人和你不謀而合，都選定在昨夜行刺，但這種可能比較小。如果真的有人暗中想要幫你，就只能是秦逍了?！?/br>
    “牛志說過，他昨天一整天都沒有出現?！泵献幽袂槟仄饋恚骸扒疤焱砩纤チ宋夷沁呉惶?，只以為我真的要入關，想著給我送盤纏，還說他在錢莊有存銀，取了出來再給我送過去?！?/br>
    韓雨農問道：“那你昨晚離家的時候，是否看到他？”

    “沒有?！泵献幽溃骸耙宦飞衔液苄⌒?，并沒有看到他?！?/br>
    韓雨農道：“沒看到他，不代表他沒有跟著你。那孩子平日里和和氣氣，可是骨子里卻有一股狠勁，而且重情義，對你我都是有情有義，如果發現你昨晚的行動，便很有可能在暗中偷偷幫你。他知道如果明面上和你一起行動，你一定不可能答應，所以暗中助你，那也就能說得通?！?/br>
    “那個混小子，不要命了?！泵献幽掌鹑^，又愛又惱：“如果真是他，回頭老子要將他狠狠揍一頓?！泵偷叵氲绞裁?，道：“咱們想到是逍子，那甄侯府會不會猜到？”

    “郎申水被殺，甄煜江卻沒有死?！表n雨農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如果是秦逍出手，即使沒被看到面容，但甄煜江見過他，很可能認出他的身形，就算甄侯府不確定是秦逍所為，但這個時候，只要被甄侯府懷疑上，那么處境就一定很兇險?！?/br>
    孟子墨掙扎著要起身，韓雨農按住他肩膀，皺眉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救他?！泵献幽溃骸罢绾罡绻麑﹀凶酉潞菔?，那孩子兇多吉少，我不能坐在這里不顧，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保全拿孩子的性命?！?/br>
    韓雨農沉聲道：“你可知道，狼騎入城，第一件事情就是將都尉府圍了起來。眼下都尉府四周全都是狼騎眼線，都尉府的一舉一動，他們都盡收眼底，你此時出門，就是自投羅網?！?/br>
    “他們有確鑿的證據刺客是我？”

    “你腿上的傷?！表n雨農指著孟子墨右腿：“狼騎統領史陵當眾說了，刺客的右腿被砍傷，如果他們發現你腿上的傷，就是直接證據?！?/br>
    孟子墨心中焦急：“那秦逍怎么辦？他若在都尉府，狼騎不敢闖進來，我們可以保住他?？伤F在不在這里，甄侯府的人必定滿城搜找，一旦知道那孩子的下落，就算沒有證據，他們也一定會派人刺殺?！?/br>
    “狼騎并非不敢闖進來?！表n雨農冷笑道：“方才他們就差點要闖進來，不過郡守大人和蕭老大人趕了過來。甄侯府便是再有膽量，也不敢直接與紫衣監的那位老大人發生沖突?！?/br>
    “蕭老大人？”孟子墨吃驚道：“難道是紫衣監的蕭諫紙蕭公公？”

    韓雨農微微點頭。

    “上次你說宮里有人前來西陵找尋天鉞，說的就是蕭公公？”孟子墨駭然道：“那天鉞難道如此重要，竟然讓蕭公公親自出馬？”

    “圣人為了國運，要找天鉞入京，紫衣監耳目遍天下，蕭公公親自出馬，當然是最有把握?！?/br>
    孟子墨忙道：“蕭公公既然阻攔狼騎入府，是否可以求他幫忙保護秦逍？”

    “蕭公公為何會親自出現阻攔他們入都尉府？”韓雨農神色冷峻：“他不是為了保你，也不是為了保護我，甚至不是為了保護都尉府，只是為了保護朝廷?！?/br>
    “此話怎講？”

    韓雨農起身過去又抱了一壇酒過來：“今日狼騎一旦闖入都尉府，必有廝殺，無論最終的結果如何，都尉府自今而后便再無法掣肘甄侯府。狼騎既然敢闖進來，那么以后甄侯府便再無顧忌?！蹦暶献幽劬柕溃骸罢绾罡源炭托写讨?，與都尉府搏殺，甚至導致有人傷亡，如果你是朝廷，該如何處置？”

    “自然是要給甄侯府定罪?！泵献幽渎暤溃骸岸嘉靖沓?，闖入都尉府，就是謀反?！?/br>
    “定了謀反罪，是否要平亂？”韓雨農道：“那么朝廷是否要派兵出關殺到西陵來？”

    孟子墨頓時有些猶豫。

    “你我都知道，南疆慕容這些年勢力越來越大，朝廷開放了與圖蓀各部的邊關市集，對西陵門閥一再容忍，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準備平定南疆?！表n雨農嘆道：“南疆不平，朝廷在任何一處用兵，慕容氏必然會借機作亂。西陵門閥掌控著西陵的錢糧兵馬，唐軍一旦出關，西陵大亂，兀陀汗國也必然不會安坐不動，到那時候，西陵必然大亂，朝廷的戰略就會因為這邊的動蕩受到重創?！?/br>
    孟子墨苦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朝廷出兵，西陵大亂會影響整體戰略，可是不出兵，西陵門閥必將得寸進尺，日后定會更加狂妄?！?/br>
    “所以蕭老大人出面，阻止狼兵入府，是要告訴他們，朝廷一直在注意這邊，都尉府背后有朝廷?！表n雨農緩緩道：“而且他是紫衣監的人，這也是給予甄侯府威懾，畢竟真要激怒了朝廷，朝廷不出兵，也可以讓紫衣監來處理這邊的事情?！?/br>
    “紫衣監殺人，從來都是悄無聲息，不留任何證據?！泵献幽珖@道。

    韓雨農點頭道：“老大人出面，是要威懾甄侯府，為的是維持這里的安靜，不要壞了朝廷的大事?？墒钦珈辖恢貍?，甄侯府也不可能咽下這口氣，老大人明白這一點，所以只要甄侯府不動都尉府，他們想做什么，老大人不會插手?！?/br>
    “那小子不是更加兇險？”孟子墨雙手握拳：“我們該怎么辦？”

    韓雨農沉默了片刻，才道：“大局為重，我們現在不可輕舉妄動，特別是你，必須老實呆在這里，如今也只有都尉府能保住你的安全。以后找到機會，再暗中安排你入關。至若秦逍……！”微微一頓，才道：“我找機會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他聰明伶俐，只盼他能躲過這一劫?！蹦柯逗猓骸叭羲娴挠惺裁慈L兩短，我會親自摘下那位少公子的腦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