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野溫柔 第1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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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就是佼佼者,不管智力還是體能都是極好的,格斗技能更是一等一的精湛,以一敵百對他而言是常事。 更何況他已處在暴怒邊緣,拳頭不長眼,一拳又一拳地打在他曾經護著的戰友身上。眨眼間,好幾個攔住他的戰友已經被他掀翻在地。 “我當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我只知道那天峋哥跟不要命似的打人,小半個基地的人被他打得頭破血流。我茫然地站著,根本不知道該幫哪一方。但我看見,峋哥打著打著,突然哭了出來?!?/br> 程淮看著霧蒙蒙的天,手指無意識地在方向盤上摩挲,聲音滯澀。 “我們流過血,流過汗,就是沒流過淚,可峋哥那天哭了,我知道一定是發生了大事。所以我去幫他。但隊長一腳把我踹開,讓我別胡鬧。我后來才知道,就在我們回來的前一天晚上,溫叔叔溫阿姨遇害了?!?/br> “因為是軍方的家屬,高層也介入了。根據那邊傳過來的現場報告,溫叔叔和溫阿姨是9月19號凌晨遇害的。半夜有人敲門,溫叔叔去開門,匪徒沒有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在開門的第一時間就捅刀。另一人到臥室,將半睡半醒的溫阿姨殺害?!?/br> “之后,他們幾乎是發泄似的在他們身上捅刀?,F場全是血,地板上,桌面上,墻上。溫阿姨身下的被子,床墊全都被血浸透了。兩人身上有三四十處刀口,刀刀斃命?!?/br> 許星似乎承受不住,不受控制地彎下了腰,掌心緊緊抓住胸口的衣服,空氣在這一瞬間似乎變得極其珍貴,她幾乎沒有辦法呼吸。 于是整張臉都憋得通紅,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卻哭不出聲音。 他那時候該有多疼,多難過,所有人都在阻止他,卻沒有一個人抱抱他。 陳傷被毫不留情地撕開,程淮也忍不住落了淚,他吸了吸鼻子,用手抹了一把臉,哽咽著繼續說。 “兇手行兇之后快速逃離現場,一路往山區走,路上換了衣服,過了水,獵犬都聞不到味道。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個陷阱,只要峋哥去了,藏在暗處伺機而動的人就會不要命的沖上來?!?/br> “這些人都是亡命徒,根本不怕死,甚至恨不得多拉幾個陪葬,一旦發生暴亂,最無辜的是百姓。在警方和軍方沒有把他們清理干凈之前,我們根本不敢讓峋哥回去。他們不怕死,可我們怕,失去了親人,不能再失去戰友?!?/br> “那幾天,只要沒傷的人全都拉住峋哥。我看著他跪著求隊長讓他回去,聲音都哭啞了,喊啞了,手上身上全是傷。整個梟狼大隊六七百號人,在那幾天全都偷偷哭了一遍?!?/br> “一周后,江都來信說陸陸續續抓住了潛藏在暗處的二十幾人,峋哥終于被允許回去,但不能明目張膽的出現,更不能就這么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怕被人拍到,怕尋仇?!?/br> “后來,我和隊長還有幾個隊友陪著峋哥一起回江都。我們不敢讓峋哥下車,只能在車上偷偷地看出殯儀式,尾隨著送靈的隊伍去了墓地,遠遠地看著溫叔叔溫阿姨下葬。明明是至親,他連出殯抬棺都做不到?!?/br> 程淮嗤笑一聲:“有時候想想挺可笑的,我們保護了那么多人,可是卻沒辦法保護最親的人。甚至不知道消息是從哪里走漏的,又是怎么被那群亡命徒找到家里的?!?/br> “峋哥自那件事之后消沉了很久。從來不抽煙的人一宿一宿的抽煙。那個優秀到比陽光還耀眼的人變得不再愛笑,曾經溫和柔軟的人變得暴躁,眼里全是仇恨和悔恨?!?/br> “我有時候起夜上廁所,會聽見峋哥在練武場偷偷地哭,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甚至見過他把槍口抵住自己的太陽xue的樣子。有段時間他偷偷問我,如果他乖乖聽話,和大家一樣上一個還不錯的大學,學一個還不錯的專業,他們一家人是不是就能一直好好的?!?/br> “大概一個月后,峋哥突然好了,要求出任務。戰場上,他跟瘋了一樣殺人,兇狠暴戾,但凡有人敢侵犯邊境線,偷渡,他連活口都不愿意留?!?/br> “短短半年,死在他槍口下的人已經上百。后來我們被抽調到東北那邊援助,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遇到了當初殺完人潛逃的兩人?!?/br> “峋哥不折磨人,能一槍斃命,絕不讓人痛苦。但那次,他發了狠地在他們身上打了二三十個口子,處處致命。我以為這事兒就這樣過了,但沒想到,在那兩人死后,他再也沒辦法開槍了?!?/br> “因為,從那以后,不管他的槍口瞄準誰,瞄準鏡里出現的都是溫叔叔溫阿姨的臉。培養一個狙擊手很難,培養一個優秀的狙擊手更是難上加難。他報了仇,念想就斷了,于是再也拿不起槍?!?/br> “一個狙擊手再也拿不起槍,你說這得有多諷刺?!?/br> 許星心臟抽疼,如同被萬人凌遲撕碎,血rou模糊,筋骨根根相連,卻又寸寸斷裂。 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9月19是叔叔阿姨的忌日,所以他每年都會出去,他的手機會關機,因為他不想被任何人打斷他的懺悔,愧疚,自責。 可是他回來時說,“以后我的手機會一直開機?!?/br> 她終于知道冬夜里那把舉起又放下的槍,并不是因為開槍違法,而是他沒辦法扣動扳機。 那天晚上,他的脆弱,他的眼淚,他深埋心底的無力,全都找到了出口,落到了實處。 她總算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了,他害怕自己成為另一個溫叔叔,溫阿姨,所以見不得她手一點傷,時時刻刻都要守著她。 也終于知道為什么他對外婆那么好了。 因為他已經沒有父母可以盡孝了,于是將所有的孝心都給了這個在最初的最初帶他出生的老人身上。 所有人都以為他無所不能,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他心里埋著多少傷口,他每一次做噩夢醒來,該有多難過?為什么沒有一個人能抱抱他,哄哄他? 許星第一次知道原來心臟可以這么疼,疼得她好像下一秒就能暈過去。 程淮把衛生紙遞給她,輕聲說:“你知道為什么你對峋哥而言是特別的嗎?” 許星胡亂抓過紙巾,腰好似被徹底壓彎,再也直不起來。 她趴在膝蓋上搖搖頭。 “這世界上父母雙亡的人那么多,他偏偏對你上了心,我本來以為是愛屋及烏,誰讓你是楊阿婆的孫女呢?可偏偏,他親歷了許志舒對你的暴力,看到了你的無力,無助,想逃卻逃不過的命運。所以對你上了心,相互著你一輩子平平安安的長大,因為他不想你再成為第二個他,因為你身上有他沒來得及實現的幸福?!?/br> 所以,他想把這幸福守住。 窗外雨勢逐漸增大,毛毛雨變成了能將人打濕的小雨,程淮關了窗,長長出了一口氣。 “所以,你要是過得不好,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說他得有多傷心。更何況,早在一年前他就已經把你在燕城的安全考慮到了,專門問我要了保鏢,在你去燕城上學的時候保護你,不讓許志舒有任何可以靠近你的機會?!?/br> 許星腦子嗡地一聲炸開,似乎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猛地從膝蓋里抬起頭,一雙眼睛紅得幾乎滴血,怔怔地看著程淮。 她的聲音啞透,像是被刀割過:“什么意思?” ?? 第142章 久別(9) 程淮伸手,將她臉上的淚抹去,定定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住院,我去看你的那天,峋哥把我叫去陽臺,除了讓我幫忙弄許志舒,他還拜托了我一件事?!?/br> 他說:“這小破丫頭,嬌嬌弱弱的,就是個挨欺負的樣。出了丹里我就沒辦法一直陪在她身邊,你幫哥一個忙,把你家保鏢挪兩個出來,悄悄護著她。別讓那些垃圾有靠近她的機會?!?/br> 許星徹底呆愣住,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腦子里一片空白。 她濕潤的眼睫顫抖著,被咬得快要流血的唇也顫抖著,牙齒碰著牙齒,說不出一句話。 原來他那么早,那么早就已經想盡辦法在保護她了。 那時候他們才認識多久???這個人怎么這么壞?他是打算就這樣偷偷摸摸一輩子,什么都不告訴她嗎? 許星感覺溫峋才是傳說中行刑的劊子手,用小刀在她身上一刀一刀的劃下去,劃得她鮮血淋漓,滿目瘡痍。 那個混蛋,什么都想著她,怎么就不想想自己呢? 程淮深吸一口氣,放緩了聲音:“他連后路都給你安排好了,你要辜負他嗎?” 那天,許星從下午哭到晚上,心臟處傳來的鈍痛讓她喘不過氣,她有些缺氧,渾身脫力。 最后是程淮把她送回了胡女士的家。 當天晚上,許星把自己鎖在房間里,抱著已經洗干凈的垂耳兔,躲在被窩里啜泣。 或許是哭得太厲害,連被子都跟著她一起顫抖。 手機一直在震動,不斷有人發消息給她。 她本不想理,但又擔心楊萍萍守在外面,于是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上面果然有楊萍萍的消息,她讓老人家別擔心,先回去睡覺,她能照顧好自己。 回完消息,放手機的時候看到了溫峋的。 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拿過來,按亮。 屏保跟隨系統,沒什么特別,她也不知道該做什么,就盯著手機發呆。 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她抱著垂耳兔小聲說:“月亮,溫峋他把手機給我了,他肯定會回來拿的對不對?” 垂耳兔自然不能回答她,她就開始研究溫峋的手機,想要在里面找到他生活過的痕跡。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他的微信干干凈凈,倒不是說沒有小紅點,而是,不管點開哪個聊天框,里面的聊天記錄都只有對方發過來的那條,其余的全都被刪了。 她點開自己的對話框,聊天記錄還在上次他剛回來那天晚上。 她往上一條一條翻聊天記錄,突然間泣不成聲,低聲哽咽著:“月亮,我好想……好想他……” 他會刪所有的聊天記錄,但不會刪她的。 她不認為那是危險,更像是舍不得刪。 又在其他地方摸索了一陣,并沒有發現什么異常,直到她打開相冊。 他說過,他的相冊里沒有留任何一張照片,連他的作品都沒有,她也確認過。 但現在,本應該空蕩蕩的相冊里,存了一張照片。 拍的是她睡覺時的模樣,她穿著黑色的沖鋒衣,手還牽著他,躺在行軍床上,蓋著小毯子,他的小臂到手都入了鏡。 許星鼻尖一酸,眼淚順著眼角,大顆大顆地滾落。 那天晚上他還說自己手機里都沒有她的照片,更不能便宜了余晏,結果卻趁她睡著,偷偷拍下這張。 這個混蛋,人都不在了,還給她留了一地的刀子,他最知道怎么戳她,怎么讓她疼。 那天晚上之后,她發起了高燒,一直燒到四十度,整個人都是昏沉的。 水吊了一瓶又一瓶,藥一天三次按時吃,依舊不見好轉。 第二批志愿開始填報那天,她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查了分,702。 夠了,這個分數夠她上任何一所大學。 程淮眼睜睜看著她在第一志愿里填“燕城地質大學地質勘探”。 然后移動鼠標,將光標移動到提交上。 程淮眼疾手快按住她的手,眉心狠狠皺著:“你只填一個?” 許星偏頭,臉因為高燒呈現不正常的紅暈,嗓音嘶?。骸耙粋€,就夠了?!?/br> 她不給自己留退路,食指一動,點了提交。 看著提交成功的界面,許星彎了彎唇,用氣音說:“你信不信,我一定會找到他?!?/br> 程淮沒說話。 又過了小半個月,許星反復不退的高燒終于降下去,她一直都昏昏沉沉的,做了許多關于溫峋的夢,每一次都哭著從夢里醒過來。 轉眼,已經7月中旬,江都的天總算放晴,許星的病也徹底好了。 胡女士投了大筆的錢用于災后重建,程淮早就回了部隊,宋婕想來找她被她制止,余晏和朱慧慧家也受了災,不過還好,人沒事。 7月20號,許星一個人坐車去了永樂公墓。 永樂公墓里埋的都是身份地位較為重要的人物,溫峋的父母埋在這里,可見上面對他的重視。 她在墓園門口買了一捧菊花,香燭,想進去祭奠,卻被人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