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我曹志芳和胡青梅?！?/br>
    四人齊齊的端起茶杯，朝著沈美云敬去，“美云，我們先干為敬?！?/br>
    沈美云怔了一下，她捏緊了茶杯，一飲而盡，輕聲道，“這一杯敬過去，敬未來?！?/br>
    希望我們都有一個好的未來。

    苦吃過了。

    罪受過了。

    眼淚也流干了。

    在這里，從今天，她們所有人都從頭開始。

    這些年她們每一個人都太不容易。

    沈美云這一句話，讓原先還熱鬧的場景瞬間安靜了下去，不知道是誰先哭了起來。

    是胡青梅，她豆大的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聲音顫抖，“我以為我會死在漠河?！?/br>
    這話一落，曹志芳怔了一下，眼眶一紅，苦笑一聲，“誰不是呢？”

    “當年雪崩的時候，我都以為自己會死了，沒想到熬下來了?！?/br>
    一熬就是十年啊。

    一個女孩子最好的青春，葬送在那蒼茫的雪地里面。

    姚志英咬著唇，這才把過去痛苦的回憶揭露出來，“我去過知青點的后水井無數次，每一次我都覺得自己可以跳下去一了百了?！?/br>
    太苦了，種不完地，挑不完的水泡，吃不飽的飯，以及老是生病的弟弟。

    她從千金小姐到下鄉知青，從十指不沾陽春水，到面朝黃土背朝天，第一次下地種田的時候，那泥濘的水田，吸水的螞蟥，以及鋒利的鐮刀，一不小心就砍在了自己的小腿上。

    汩汩流的鮮血，鉆進了螞蟥，刻骨銘心的痛。

    她好多次好多次都熬不下去，看著那深邃的水井發呆，她在想自己跳進去了，是不是一了百了？

    可是，她一了百了，弟弟怎么辦？

    弟弟還是個病秧子，有她在，弟弟尚且都吃不飽飯，若是她不在的時候，孱弱的弟弟是不是要被餓死？

    就是這么一個信念，讓姚志英一次又一次的熬下來。

    喬麗華看著大家，垂著眼，“我還好，一開始難的時候，我找了候東來?！?/br>
    原先以為不能提起的人，再次提起來的時候，只有一片平靜，原來深愛過的人，也會隨著時間的消逝而平淡下去。

    “后來候東來走了，好在我遇到了美云，倒也不算是吃過大虧?！?/br>
    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若說唯一的吃虧，可能就是我當年企圖走捷徑，傍上候東來，流產了一次，以后在也不能懷孕了?！?/br>
    “這可能就是我的報應和教訓?！彼Z氣平靜，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

    這話一落，桌子上坐著的幾人，下意識的跟著看了過來，“什么時候的事情，怎么從來都沒聽你說過？”

    胡青梅甚至忘記哭了。

    曹志芳也差不多，她一直和喬麗華住在一起，怎么從來都不知道這件事？

    喬麗華甚至還笑的出來，“看來我當年瞞的還挺好?！?/br>
    “你們都不知道?！?/br>
    連同屋的人都不知道，可想而知，這中間喬麗華吃了多大的苦。

    這意味著她沒流產過后，沒坐小月子，便繼續陷入了勞作。

    這也意味著，她曾經在小月子期間，去冰天雪地里面掃雪。

    這一副身體，被她糟踐的不成樣子了。

    曹志芳是個急脾氣，當即嚯的一下子站了起來，“喬麗華，你瘋了不是？當年這么大的事情，但凡是你吱個聲，都不至于走到這一步?！?/br>
    她也罷，沈美云也罷，還有胡青梅和姚志英，她們住一個屋檐下的，她們若是知道，定然不會束手不管的。

    喬麗華拍了拍曹志芳的肩膀，“消消氣?！?/br>
    “我當年和你們說了，你們能怎么辦？消息傳出去了，知青點有個未婚先孕被人弄大肚子的女知青？”

    “我已經這樣了，不能在連累你們了?！敝帱c的知青，在某一種程度上是一榮俱榮的。

    曹志芳一下子就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罵，“喬麗華，你就是個傻子笨蛋，整個知青點里面，除了洪桃姐，就屬你是最傻的?！?/br>
    她們這么多女知青里面，就屬洪桃和喬麗華吃了最大的悶虧，還都是在男人身上吃的。

    喬麗華沉默了下，良久才道，“年輕不懂事，以為榜上男人就能躲避風雨，殊不知男人才是最大的風雨?！?/br>
    說到這，她苦笑了一下，帶著幾分釋然拍了拍曹志芳的肩膀，“好了志芳，都過去了，我都不生氣了，你氣什么？”

    曹志芳一邊擦淚，一邊惡狠狠的問，“你當年小產的事情，候東來知道嗎？”

    喬麗華不說話。

    那就是知道了。

    曹志芳身上的血液，瞬間直沖天靈感，“殺千刀的候東來，他奶奶的，王八蛋，負心漢，別讓老娘看到他，不然宰了他?！?/br>
    她當年還嫉妒喬麗華榜上了候東來，為此眼紅的要命。

    媽的。

    她真是眼瞎啊。

    曹志芳罵的難聽，大家也都沒攔著她，有些事情過去了，藏在心底，像是鞋底里面藏著的針一樣，不走路的時候沒關系，一旦走路，走一步扎一步，針針見血，步步要命。

    喬麗華摟著曹志芳，沒吱聲，只是無聲的掉眼淚。

    年輕時候犯的錯，在未來的某一天，終究會付出代價。以前她不懂，后來懂的時候，才驚覺太晚了。

    一切都遲了。

    沈美云則是冷靜許多，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她很快就理清楚了，“不能懷孕這件事，醫生怎么說的？”

    喬麗華怔了一下，大顆眼淚在眼底浸著，一雙眼睛清亮又干凈，她搖頭，“我當年就在讓牛大夫給我看過，他下了結論后，我又偷偷去漠河市人民醫院問過，也是一樣的，后面我就在也沒問過了?！?/br>
    沈美云想了想，“改天抽空，我陪你去協和找個厲害的大夫，徹底把身體檢查下，看下到底是哪里的問題?！?/br>
    “有病咱們就治病，不能耽誤了?！?/br>
    喬麗華下意識地說道，“不用，美云，反正我也沒打算結婚生孩子?！?/br>
    她這輩子從和候東來分手的那一次，她就想的很清楚了，一個人過著挺好的。

    她這人六親緣淺，父母無靠，愛人沒有，甚至連孩子都是奢望。

    沈美云搖頭，“你不結婚是不結婚的問題，但是你之前小產導致不能懷孕，應該不止這一個問題吧？”

    一針見血的問了出來。

    喬麗華沉默了下，把最為隱秘的問題暴露出來，“是，自從那以后每次來月事，都是疼的死去活來，上吐下瀉，而且從原來的三天，變成十二天到半個月?！?/br>
    她的身上幾乎很少干凈過。

    是屬于那種全年都在流血，她曾經想過，按照這個流血的趨勢，她早該榨成人干的，但是沒有。

    她還好好的活著。

    沈美云擰眉，她頭一次生氣發火，“那還不去看醫生，你打算自己熬到什么時候？”

    她一直都是溫和的，平靜的，這般發火的樣子，讓在場的人都跟著一怔。

    胡青梅她們偷偷覬著沈美云的臉色，她咽咽口水，“麗華姐，你還是聽美云的吧?！?/br>
    “是啊，喬麗華，你該不會打算把自己流血流干了，去報復候東來把？”

    曹志芳這一張嘴，真是一張口就跟刀子一樣往外迸，哪痛扎哪里。

    喬麗華氣的忍不住打了下她的肩膀，“你閉嘴?！?/br>
    她報復候東來？

    她報復候東來做什么？

    當年那事屬于兩廂情愿，如今這果她認，更別說，他們之間前塵已了。

    不會在有未來了。

    更別說，去報復了。

    愛都不愛了，哪里還有報復呢，不過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眼見著她沒有報復候東來的意思。

    曹志芳這才松口氣，“這還差不多，我就說那么一個死男人，不值得?！?/br>
    這嘴是真毒。

    毒的喬麗華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倒是沈美云很是清晰，“檔口那邊的事情先停下，你要先去看病，等病看好了，再去談搞事業掙錢的事情?！?/br>
    “身體是第一位，沒有身體，其他都是白搭?！?/br>
    她都發話了。

    饒是喬麗華這個當大姐的，都忍不住發憷，她點頭，“行行行，知道了管家婆?！?/br>
    明明她才是幾人里面最大的一個，但是沈美云的話卻比她們誰都管用。

    見喬麗華答應下來。

    大家這才松口氣。

    “吃吃吃，先吃飯，別提過去了，太糟心了?！辈苤痉紛A了個鹵煮火燒遞給喬麗華。

    “病號先吃?！?/br>
    喬麗華白了她一眼，到底是沒跟她犟嘴，接了過來。

    沈美云看到這樣的喬麗華，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好了好了，不提過去，只看未來?！?/br>
    “希望未來的我們身體健康，財源廣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