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169節
趙頊點點頭,“你是否知道江南發生的事情?” 張斐點頭道:“方才夫人跟我提到過?!?/br> 趙頊道:“由于涉及到許多士大夫,朝中大臣幾乎是站在稅務司的對面,而朕也不大好出面,朕需要你來平息這場風波?!?/br> 張斐點頭道:“我知道了?!?/br> 從皇宮出來后,李豹已經在馬車上等候。 “你不是說河中府都是精英嗎,不會像京東東路稅務司那么暴力,為什么還鬧得這么大?” “這真是冤枉??!” 李豹一臉委屈。 張斐道:“到底怎么回事?” 李豹道:“就是因為那些士大夫倚老賣老,而且仗著自己身子骨弱,就跟那些稅警死纏爛打,而且那些江南地主,也非常狡猾,讓一些老儒婦幼擋在前面,這推一下,就死一個,河中府的稅警就是再溫柔,也,也控制不住。 當時稅警就一條路,要么就撤走,要么就送他們見閻王去?!?/br> 張斐問道:“那些稅警沒有違規吧?” 李豹遲疑少許,道:“在執法方面,并沒有違規,但也中了幾次圈套,對方故弄玄虛,布下迷陣,迷惑了稅警,不過在審理的時候,皇庭也判了稅務司敗訴。 他們就是想要借此分離稅務司和公檢法,他們一方面贊揚公檢法,秉公執法,但一方面攻擊稅務司,栽贓嫁禍。 這導致后來出現人命,公檢法也變得有些左右為難,不少庭長、檢察長也都覺得稅務司太過分,欺負老儒婦幼,故此,這事才會鬧到京城來?!?/br> 第七百九十章 秉公判決 在去年張斐前往江淮巡察時,馮南希就曾告訴過他,年末將會有一場惡戰。 出現這種情況,并不是意外。 稅務司的前景必然不是光明的,肯定是充滿坎坷,古今中外,皆是如此,大多數矛盾的根源就是在稅上面。 因為沒有人喜歡交稅。 此乃人性也。 只不過以前在大多數人眼里,稅務司和公檢法那就是蛇鼠一窩,他們對二者是無差別攻擊,這甚至導致,不少檢察長和警長也都認為稅務司是跟自己在一個體制內的。 但是隨著公檢法的普及,漸漸深得民心,也導致他們也將二者區分來看。 因為他們發現,公檢法是保障自己的權益,而稅務司是要索取自己的財富,就不是一回事。 而他們看法的轉變,也導致司法官員心態上的變化,如齊恢、范純仁、蘇軾等人,他們其實不想與稅務司同流合污。 說到底,他們跟士大夫是同屬一個階層的,稅務司是什么鬼,全都是一些惡吏組成的,從頭頭到小嘍啰全都是下九流。 這令整件事情都變得異常復雜,因為稅務司受公檢法制約,如果皇庭不給力的話,稅務司的工作就很難展開。 對于這一點,趙頊和張斐是早有防范,雖然趙頊通過官制改革,親自執政,但是他沒有削弱王安石在朝中的勢力,薛向、呂惠卿都得到升職。 除此之外,就是這個大庭長的職位,這個職位可以說,是非張斐莫屬。 不然的話,當初趙頊為什么不將趙抃提上去,其實就是在等,主要還是張斐年紀太輕,要直接提拔為大庭長,有些不妥,其次就是張斐還得在檢察院帶新人,因為庭長好培養,但是檢察長比較難。 但是如今,趙頊覺得不能再等下去。 他設這大庭長,就是為了制衡富弼、司馬光、趙抃等人, 還有,針對西夏的計劃,這里面充滿著骯臟的交易,這也非常迫切的需要,一個大庭長在上面打掩護,給予這個計劃支持。 回到家時,許遵也回來了,張斐也如實將趙頊要提拔他為大庭長,告知他們父女。 “大庭長?” 許芷倩又驚又喜地看著張斐,“就是那個最高皇庭的大庭長?” 張斐點點頭。 許芷倩又是疑惑道:“這你,你能擔任嗎?” 張斐笑道:“這個大庭長,是由官家直接任命的,而不需要經過三省六部?!?/br> 許遵對此倒不意外,但他卻是愁眉緊鎖:“是因為稅務司的事嗎?” “是的?!?/br>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岳父大人怎么看?” “這事不好辦??!” 許遵嘆了口氣,道:“聽說江淮那邊,不少人將棺材堵在稅務司的大門前,鬧得非常大,而朝中幾乎就沒有幾個大臣是支持稅務司的。 不但如此,御史臺也已經介入,他們之前不是成立監法司么,于是他們也在積極準備證據,控告稅務司濫用職權,暴力執法,甚至將稅警比作來俊臣那樣的酷吏。 而導致這一切的原因,就是在于許多地主、大臣都不再將公檢法和稅務司視為一體,而是希望公檢法能夠扼制稅務司的暴行,保障他們的權益?!?/br> 許芷倩突然意識到什么,忙問道:“官家是讓你給予稅務司支持嗎?” 張斐點點頭。 許芷倩蹙眉問道:“官家為何不直接給予稅務司支持?” 許遵沉眉道:“你怎么問得沒完沒了?!?/br> 如果仔細回想一下,就不難察覺,雖然稅務司的人,全都是趙頊安排的,但他在稅法上面,幾乎是隱身的。 全都是制置二府條例司和公檢法來給予支持。 趙頊從未說過,要對誰誰誰收稅,他其實是很低調的。 道理很簡單,如果他開口要士大夫征稅,那他就是要跟整個士大夫階層為敵,而且,他才是最大的地主,他怎么好意思張這口??! 張斐促狹地瞧了眼被訓斥的許芷倩,又向許遵道:“岳父大人無須太過擔心,其實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如果大庭長能夠做到這一點,也能充分展現出大庭長的權威。我倒是認為這是一個不錯的機會?!?/br> 許遵道:“你就不怕將人都給得罪嗎?” 潛在的意思是,皇帝都得罪不起,你得罪的起嗎? 張斐道:“我更希望他們知道,我才是得罪不起的那個人?!?/br> 許遵雙目一睜,稍顯詫異地看向張斐。 張斐道:“不然的話,我這大庭長也當不下去?!?/br> 許遵撫須點點頭。 為什么許遵會感到詫異,就是因為以前張斐總是藏在后面,左右逢源,八面玲瓏,通過一系列復雜的cao作,迫使他們在皇庭上解決問題,又在判決上面下功夫,滿足各方利益需求。 張斐突然硬起來,令他有些不太適應。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如今已經渡過潛龍勿用的階段,公檢法也已經是今非昔比,不再需要忌憚各方勢力,而應該讓各方勢力忌憚公檢法。 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去看待法律。 趙頊雖然從未明確表示支持公檢法,但是在大庭長這事上面,他表現的非常直接,沒有通知任何人,也沒有跟任何人商量,直接就是一道詔令下去,將張斐升為大庭長。 這可真是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也令所有人都瞠目結舌。 其實大多數人也都知道,張斐的最終歸屬,肯定是大庭長,但他們認為,會一步步提拔,至少是也得等到趙抃退下之后。 這樣才合適。 就趙抃的身份地位,坐在張斐下面,想想就怪別扭的。 關鍵趙抃年事已高,他也待不了這么久。 卻不想會來的這么突然。 富府。 “富公,大庭長可以這么草率的任命嗎?” 文彥博一臉困惑地向富弼道:“張三不過就是外面巡察了一番,這前后加在一起,都沒有超過一年,期間也沒有立下任何功勞,回來就升大庭長,這,這簡直就是不可理喻?!?/br> 鍍金之旅,在歷史上非常常見,比如皇帝要提拔誰,就讓他去邊境混個戰功,從而做到師出有名。 但如張斐這種鍍金之旅,有史以來都沒有見到過。 要知道在很多人看來,張斐連巡察都不及格,哪有像他這樣巡察的。 純粹就是在劃水。 在文彥博看來,這根本就不是什么鍍金之旅,而是抹黑之旅,不如直接提拔,不要讓他出門巡察。 富弼卻是笑道:“這一點也不草率,官家就是故意不先與你們商量,因為根據制度,大庭長就是由官家直接任命?!?/br> 皇帝這么干,就是要告訴他們,這是屬于皇權,要還跟你們商量,那還叫什么皇權。 文彥博皺眉道:“那下一任大庭長,估計就是宦官,這還是要給予限制,大庭長一職至關重要,可不能這么隨意?!?/br> 富弼捋了捋胡須,也覺得文彥博說得有些道理,稍稍點頭,“此事以后再慢慢商量吧。到底這回人選是沒有問題的,張三遲早是要擔任大庭長,此乃順理成章之事?!?/br> 這詔令都已經下了,如果他們反對,那反而會破壞整個公檢法制度,當初就是這么規定的,他們要是反悔,趙頊也能反悔啊。 文彥博又道:“富公以為官家這時候任命張三為大庭長,為得是什么?” 富弼笑道:“你又何必明知故問?!?/br> 文彥博皺眉道:“但是根據制度,這官司是要一級一級往上打,能打到最高皇庭去嗎?” 富弼道:“打官司是兩方的事,目前這官司是在趙閱道手里,只要最終判決對稅務司不利,稅務司一定會告去最高皇庭的,因為稅務司只能依仗皇庭,官家都從未出面庇護過稅務司?!?/br> 文彥博道:“可若是打到最高皇庭去,這大庭長之外,還要再從二級皇庭中,由政事堂和樞密院各指派一位庭長參與審理?!?/br> 富弼道:“但目前五個二級皇庭都還是空的,如今都還得從京城調庭長去地方上,這二級皇庭上哪里找人?!?/br> 文彥博看向富弼,“不知富公對此有何看法?” 富弼道:“且看看再說吧,我與你一樣,也是首次遇到這大庭長?!?/br> 有沒有大庭長,這真的就是兩回事,富弼也是第一回 遇到,尚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昨日司馬光收到消息,得知張斐回來了,還準備與張斐商量著怎么處理這個問題。 不曾想,這一夜之后,他就直接成了大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