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151節
可仔細一看,這像極了張斐的話術,再向司馬光一打聽,知道這肯定與張斐有關,于是立刻將張斐叫來。 見到張斐,富弼當然也是照例問問,你這半年來,巡察了什么。 張斐是頗為無奈地又解釋了一番。 這真是難??! 富弼倒是能夠理解,“是呀!如今臨時法才剛剛頒布不久,過一兩年再去巡察,可能效果更佳?!?/br> 張斐忙道:“但我應該不是那個最佳人選?!?/br> 他愿意自己干得不錯,回來后,發現自己還是經驗不足。 富弼只是笑了笑,又問道:“昨日官家突然送來一道激勵法案,這與你有關吧?” 張斐點點頭道:“是我建議官家對此立法的?!?/br> 富弼問道:“如這等小法案,還得勞煩官家嗎?” 張斐道:“這事關恩賞,除官家之外,也沒有人更加適合?!?/br> 富弼趕緊點點頭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張斐又道:“而且這也不是小法案?!?/br> 富弼立刻道:“愿聞其詳?!?/br> 張斐道:“我之前跟司馬學士又談過一次,就是關于‘民不加賦而國用饒’和‘天地所生,貨財百物,止有此數’之爭。司馬學士結合當下的局勢,認為在農業方面,他依舊堅定自己的理念,止有此數。 但是在工商業方面,他認為可能自己的理念可能是存有誤差的?!?/br> 說到這里,他向富弼問道:“不知富公怎么看?” 富弼思索一會兒,“君實所言甚是有理??!” 張斐搖搖頭。 富弼問道:“你不這么認為嗎?” “我認為農業方面也并非是止有此數?!?/br> 張斐道:“我朝水稻產量就遠勝于唐朝,這作何解釋?” 富弼撫須不語。 張斐道:“其實農業和工商業都是一回事,都是可以增加更多的財富,前提是發展相關技術。 我在青州學院的時候,看過歐陽相公寫得一些關于牡丹花的一些栽培技術,而在學院的研究下,其中一些技術,已經用于其它農作物,并且也取得不俗的效果?!?/br> 富弼道:“所以這道法案,是用來激勵工匠發展技術的?” 張斐點點頭道:“是的?!?/br> 富弼問道:“但為何限期只有五年?” 張斐道:“這主要是為了促使他們繼續進步,五年已經足夠讓他們賺很多錢,但要還想賺更多錢,就必須繼續不斷創新,而不能坐吃山空?!?/br> 富弼稍稍點頭,又問道:“在你這法案中,工匠所創,卻屬雇主所有?!?/br> 張斐道:“準確來說,工匠在執行雇主布置的任務時,以及使用雇主提供的原料去創新,這就屬雇主所有?!?/br> 富弼道:“但這會不會對工匠不公平,要知道真正懂技術的是工匠,而非是商人?!?/br> 張斐道:“雖然掌握技術,多半是工匠,但錢是商人在出,沒有錢是很難到辦到的,除此之外,一般情況下,工匠只是在完成雇主吩咐的任務,根據我的觀察,大多數工匠是不會主動去創新,是商人讓他們去想辦法,他們才會去想辦法,還是商人在主導整個過程。 當然,如果說工匠本是干著打鐵的活,但是他用個人的錢和時辰,發明出一種全新紙張來,那這就是屬于他個人的,與他的雇主無關。 不過我認為,工匠不會在此法案中,一無所獲,因為這會令商人出高價雇傭那些巧手工匠,對于所有工匠都是有利的?!?/br> 富弼點點頭,又問道:“這其中授權又是為何?” 張斐道:“這是為了讓一些人能夠快速獲得財富,雖然他有技術,但他可能沒有本錢,所以他可以選擇授權給其它商人,從中分得利潤。 還有就是官員,大多數官員的創造,一般也不屬于本職,也都是屬于額外興趣,但他們又不屑于自己做買賣,他們也可以利用這個條例規則,將自己的發明授權給商人,從中獲取自己該獲得的利益。 但是事業署的官員并不在其列,這一點跟商人和工匠的關系是一致的。加入醫院發明一種新藥,就是屬于醫院,而不是個人的?!?/br> 富弼稍稍點頭,又問道:“這法案還提到一點,如果有人利用相同技術,獲取利益,得到激勵法授權的人,可以從中五成的利潤。 如果這個人是依靠自己的經驗,創造出相同的技術,也符合嗎?” “符合?!?/br> 張斐點點頭道:“只要確定是相同技術,那么第一個發明此技術的人,就能夠直接從第二個發明此技術的人的手中,分走五成的利潤?!?/br> 富弼問道:“這又是何道理?!?/br> 張斐笑道:“道理就是激勵,若無保障,官家也拿不出手??!” 這個激勵法案跟專利法還是有區別的,專利法需要將技術交出來,但是激勵法不需要,技術還是自己保密,但只要別人用了你的技術,就得分你五成利潤,無論是自己想出來的,還是依靠偷學來的。 當然,這個分成,是根據所得純利潤來算,對于使用相同技術的人,也不會造成毀滅性打擊,他們還是有得賺。 不過在五年之后,這技術都不受保護,但是你也可以繼續保密。 但是授權與合作,都必須將自己的技術傳出去,張斐是考慮當下的工業技術,只能依靠法律保障,將靠自己保住技術不外傳,是很難的,除非一些秘方,那是可以保住的。 富弼只是笑了笑,又若有所思道:“想不到一個小小激勵,若要變成法律,竟然會這么復雜?!?/br> 張斐笑道:“這是祖宗之法規定的,無論大小法案,都應該考慮周全,而且,在立法的時候,多動動腦,將來在審理的時候,就可以少動一點腦,比如說富公主持修訂的臨時法,這真是造福司法官員,讓他們不用成天為一些復雜的案件苦惱?!?/br> 富弼呵呵道:“你少在這里恭維老朽,老朽不過是主持修訂,真正動腦也并非是老朽啊。 不過你說得也沒錯,還是得考慮周全,我再仔細看看,也與其他人商量商量,在做決定?!?/br> 張斐走后不久,文彥博就來到立法會,他當然知道此事,對此也是非常好奇,因為這有些突兀,也有些不可思議。 富弼也如實將此事告知文彥博。 “就就只是為了激勵他人?” 文彥博略顯詫異道。 富弼點點頭。 “這不大可能吧?!?/br> 文彥博很是疑慮道:“張三費勁唇舌,請求官家下這一道旨意,就僅僅激勵工商二行,富公相信這等鬼話嗎?” 就連趙頊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會弄得自己的恩賞變得廉價,那文彥博他們能相信嗎? 這里面定有貓膩。 因為這種事在他們看來,實在是太過渺小,就不值一提,真的就一張紙而已,王安石將這紙納為貢品,文彥博都沒有說話,就不是很在意,但張斐又弄得這么聲勢浩大,這很難不引人猜想。 這背后肯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富弼道:“我也問過他這個問題,但是他認為技術,才是國家財富增長的關鍵,在他看來,這并非是小事,故此他才會去懇求官家擬寫這道法案?!?/br> 文彥博笑問道:“這又能增加多少財富?” 富弼道:“這就不得而知,但是他拿出水稻栽種技術為例,確實也有他的道理所在?!?/br> 文彥博實在是難以理解,道:“富公有何打算?” 富弼道:“這只是一件小事,且又是官家親自下旨,若是耽擱太久,可能都會引起官家的不快,導致因小失大,故此我會盡量讓這法案快速通過的?!?/br> 他們心里非常清楚,皇帝做出很大的讓步,但別給臉不要臉,這種法案,他們自己都認為不值一提,要是還說三道四,就真的有些蹬鼻子上臉。 戶部。 “不過就是一張紙而已,他們竟然都要阻止。我看他們分明就是想給我們一點顏色看看,讓我們知道,這朝堂之上是誰說了算?!?/br> 鄧綰很是氣憤地向王安石說道。 一旁的薛向卻道:“我倒是以為這是一個機會?!?/br> 鄧綰問道:“什么機會?” 薛向道:“其實張三所言,與相公的理念是不謀而合,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將此說法,也納入相公的理念,繼續革新變法。 例如,誰來執行這激勵法,肯定不是檢察院或者皇庭,他們無權管這事,這應該是屬于戶部的職權,我們可以讓戶部或者工部成立一個官署來專門執行這激勵法,從而將此事與相公理念融為一體?!?/br> 鄧綰聽罷,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道:“三司使,你在說甚么,他們是在欺負人,而你卻要選擇妥協,如果我們戶部連一張紙都決定不了,我們還能夠決定什么,這個官署又有何意義?” 薛向道:“這是官家親自下達的旨意,朝堂之上,是官家說的算,這不算是丟人?!?/br> 鄧綰道:“但那只是因為我們沒有爭取,才讓張三討得便宜,如今朝中很多人?!?/br> “行了?!?/br> 王安石打斷了鄧綰的話,又道:“既然官家都已經下達旨意,那就不要再說了,下回我們注意一些就是,反正這也不是什么大事?!?/br> 鄧綰兀自不爽,悶不吭聲。 這事是他發起的,之前也得到王安石和薛向的認同,結果張斐一回來,全都變了,他覺得很沒面子??! 出得戶部,王安石便向薛向道:“你方才說得很對,不管有沒有用,若將此說法拿過來,多少能夠獲得工匠和商人的支持,這不是什么壞事?!?/br> 薛向道:“但是這鄧侍郎目光短淺,根本就看不懂當下的局勢?!?/br> 他現在看鄧綰,是愈發不爽,天天就知道斗來斗去,問題是如今人家也沒要跟你斗??! 王安石道:“過些時候,吉甫就回來了,你就別跟他去計較?!?/br> 雖然他在半年前,就寫信給呂惠卿,但是呂惠卿是擔任河北轉運司,他得將手頭上的事,全部處理完,才能夠回來復命,至少也得等到年末,或者明年年初。 很快。 這激勵法案就通過立法會的決議。 倒不是說,大家都非常認同,只不過許多司法官員,并不在乎,認為這只是一件小事,況且還是官家下得旨意,都不用富弼提醒,大家都覺得就別節外生枝。 對于這個法案,他們就只是討論了半天。 不像似之前的稅幣法案和酒稅法案,那吵得是沒完沒了。 但是此法案一經頒布,在工商業所引發的動靜,令這些立法官員,都感到有些錯愕。 那些工商業者,欣喜若狂,奔走相告,甚至大小店鋪全都給出巨大的優惠,并且各行會都還表示每年的今天,都將給出優惠,以此來表達對浩蕩隆恩的感激。 這立刻又引發消費風暴,此事瞬間被所有人都關注。 富弼、司馬光他們都傻了。 至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