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125節
不但如此,還有就是進一步官制改制的問題。 這個改制,真是充滿著尷尬。 一改,旱情來了。 雖然此番抵御旱情非常成功,但是趙頊對此仍然是心存陰影,真不敢再輕舉妄動。 故此,他也沒有廢掉三司,而是財政一分為二,錢都還是交給三司來管,但使用權交予戶部。 至于三省改革,趙頊也沒有再將門下中書拆分,索性就維持現狀,宰相還是全都待在政事堂。 他也是從此番賑災看到公檢法是可以制衡政事堂的,唐朝的三省六部制,是沒有公檢法的,如今政法分離,宰相的權力,已經得到限制。 就沒有必要再進一步削弱。 趙頊年底這最后一道詔令,也預示著國家大戰略將發生轉變,將著重于內政。 第七百六十九章 八議制度 最終,趙頊還是沒有徹底廢除三司,也沒有將三省六部制貫徹到底,這令不少大臣是松得一口氣。 其實無論是王安石,還是司馬光,都不太贊成這么干,他們認為這么干,效率會更慢,而且會失去對皇帝的制衡。 是一個部門權力大,還是三個部門權力大,這都不用去想。 至于趙頊為什么沒有跨出這一步,大家其實是心照不宣,可不是因為他們愿不愿意,而是因為那場旱災,令趙頊心生忌憚。 而國家戰略方針的轉變,也可以說在某一種程度上,為朝堂上的黨爭在降溫。 因為這個戰略,顯然是更符合保守派的理念,但是革新派也沒有去拼命反對的,因為這個內政就還是以王安石的新政為主,可不是說將新政給廢除。 就不像歷史記載的那樣,王安石主政期間,是將保守派全部趕出朝野,不管他們的建議對與不對,絕不采納,反之亦然,保守派上臺后,直接將新政全部廢除,不管好與不好,必須全部廢除。 變成一個零和博弈。 而導致這情況的改變,就是在于現在朝中出現第三股力量,也就是公檢法。 公檢法原本是屬于保守派的,但是隨著政法分離,導致革新派中和保守派中,都有一部分人是堅決反對公檢法。 這就直接打破了黨爭的界限,雙方出現一個非常明確的共識。 此外,公檢法掌控的是審判權,強調的是公平,是對權力的制衡。 蘇軾提到的紙幣問題,其實就反應出,這黨爭是在弱化,要是以前的話,就是拼命反對,堅決不讓王安石發。 而現在蘇軾是在問,公檢法如何制衡。 公檢法是將兩邊都給卡住,現在司馬光也不擔心,你王安石會亂來,王安石也不擔心,自己的政策會被人故意破壞。 一山不容二虎,但如今是三權爭霸,就變成合縱連橫的游戲,不可能達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當然,公檢法也無法徹底消除黨爭,只能說在這一時刻減緩了這種現象。 雖然關于官制改革的這一道詔令,是今年趙頊下達的最后一道詔令,但趙頊沒有就此休假,因為還有一件事,未有給出答案。 就是那部《臨時法》。 之所以一直等到現在,就是因為趙頊想給張斐多一點時間去看,而張斐也是趙頊今年召見的最后一個大臣。 “關于那部《臨時法》,你可看過了?”趙頊問道。 張斐訕訕笑道:“不瞞陛下,我還只是大概看了一遍,不過我一直都有參與,故此也算是比較清楚?!?/br> 趙頊點點頭,也沒有跟他計較,“其實這期間,幾乎每天都有人上書朕,不希望朕通過這一部《臨時法》?!?/br> 張斐立刻問道:“可是因為那八議制度?” 趙頊點點頭。 這“八議制度”可謂是整個封建法的核心,名曰:一議親,二議故,三議賢,四議能,五議功,六議貴,七議勤,八議賓。 屬名例律。 親”指皇室一定范圍的親屬;“故”指皇帝的某些故舊;“賢”指朝廷認為“有大德行”的賢人君子;“能”指“有大才業”,能整軍旅、蒞政事,為帝王之輔佐、人倫之師范者;“功”指“有大功勛”者;“貴”指職事官三品以上、散官二品以上及爵一品者;“勤”指“有大勤勞”者;“賓”指“承先代之后為國賓者”。 唯有“十惡”不赦。 其余的罪行,秉持的原則就是“大罪必議,小罪必赦”。 人們常常說得“刑不上士大夫”的主要依據,就是出自這條律例,這也是繼承唐律疏議的,并非是傳聞中那塊太祖立下的石碑。 也正是這條律例,維護了整個封建統治階級。 然而,在這一部《臨時法》中,富弼將八議制度從名例律中刪除,歸于赦免法案中,也就是說但凡涉及到八議范圍,其中的刑事處罰,是必須交予皇帝批示。 權貴們計較的就是這一點。 因為皇帝可以赦免,但他也可以不赦,到底法律不再保障他們的特權,這就打破了刑不上士大夫或者刑不上權貴的原則。 可也有部分大臣認為,這將保障他們不會被皇帝任意懲罰,許多清廉的官員就認為這將有利于他們。 故此才能夠在立法大會上通過。 張斐道:“我覺得富公在疏議上,寫得已經是非常明確,我也非常贊同,法制之法捍衛的是君主、國家、百姓的利益。 古往今來,那些叛臣賊子,不是因為他們隱藏的有多好,而是因為當時的司法,并不是在維護君主、國家、百姓的利益,而是維護君主和他們的利益,故此他們的罪行往往會被掩蓋,以至于他們愈發膨脹,最終釀成大禍。 這里面還包括對外的戰爭,就比如說,貪污軍餉,以次充好,殺良騙功,等等。 故此在疏議中,富公是清楚的寫明,皇庭是有必要讓陛下清楚的知曉,這其中的利害關系,陛下才能做出最為明智的決斷,否則的話,陛下可能也不清楚,他們的所作所為,會引發多大的危害?!?/br> 趙頊皺眉道:“但是若無此八議,無疑是會增加朕赦免的壓力?!?/br> 之前提到赦免法的時候,可沒有提到這八議制度,他就在想,到時還是可以根據八議條例,來赦免那些人。 但是富弼他們可都是滿腹經綸的大學士,赦免法案的出現,就是要取締這八議制度,不可能兩者都保留的。 張斐道:“這一點我也有考慮到,但這也會增加他們的違法的壓力,是能夠減少他們違法的現象,也會使得他們更加小心謹慎,陛下是可以更從容的使用赦免權。 我翻閱過過往有關八議的案例,其實在立國之初,是很少用到這八議制度,直到近四十年,才開始頻繁出現。 但伴隨而來的,就是違法的現象越來越多,司法被踐踏的體無完膚。而他們這種違法,其實統統都危害到國家、君主、百姓的利益。 換而言之,這違法者越多,國家、君主、百姓就損失的越大,而關于這一點,其實對比建國初期和近二十年的國力就能夠看出來,當時司法算是比較公正,相對而言,國力就比較強盛。 那么得到的結論就是,如果他們不需要接受我大宋皇庭的審判,那么他們就要接受來自北朝的審判?!?/br> 趙頊聽得握拳狠狠捶了下面前的矮桌。 張斐忙道:“陛下恕罪?!?/br> 趙頊瞧他一眼,“你何罪之有,非但如此,你說得很對,有些人就是寧可接受北朝的審判,也不愿意接受皇庭的審判?!?/br> 這最后一句話,真是深深刺痛了趙頊的內心。 想想近幾十年來,與遼國的交涉,每回都是對方明目張膽的敲詐勒索,根本不尊重兩國簽訂的盟約,但宋朝也只能委曲求全。 原因就在于國力孱弱,打不贏對方啊。 可是沒有人敢去據理以爭,敢去維護自身利益,如今就在這里說三道四。 可真是豈有此理。 也正是因為張斐的一句話,令趙頊終于下定決心,通過這一部《臨時法》。 到底赦免法,還是維護他的權力。 而如今大宋強敵環伺,他又不甘于現狀,他是沒有選擇的。 張斐之前就非常清楚,如果不建立起赦免法案,就肯定動不了這八議制度,因為封建法的核心就在于此,但現在還遠沒有到廢除八議制度的時候。 要知道這八議制度是在清末的時候,才徹底廢掉的。 得給弄出一個替代品。 換而言之,這一部《臨時法》并沒有說,遵守公平、平等的原則,其核心內容還是保存下來。 因為就算是八議制度,最終決定權,也還是在皇帝手中的,只不過赦免法案能夠讓司法在表面上做到公平、公正、平等。 有罪就是有罪,而且還必須接受民事處罰。 此時,天空飄落下雪花。 一場大雪為今年劃上一個句號。 今年可真是充滿戲劇性的一年,從旱情到賑災奇跡,從熙河戰敗到熙河的大勝,從青樓外使到英雄歸來。 每件事都發生了反轉。 正是因為這種戲劇性的反轉,使得今年也成為決定性的一年。 國家大方針的調整,《臨時法》的即將頒布,都將為以后打下堅實的基礎。 不得不提一句,王安石、司馬光他們也都覺得肩上的重擔輕了不少,隨著黨爭的偃旗息鼓,他們的目標也漸漸靠攏。 對于王安石而言,方針的調整,不代表會廢除他的新政,非但如此,還更加看重他的新政。 對于保守派而言,更不用說,他們所有的擔憂,都將暫時擱淺,至少皇帝已經決定,近期不再對外用兵,主修內政。 這是韓琦、富弼、司馬光他們所追求的。 其實王安石變法,多半也是針對內政,但是與如今的主修內政還是有很大的不同,區別就在于,人人都知道,王安石變法就是為了推動對外戰爭,那么反過來說,王安石一定快速為國斂財,積累財富,為戰爭準備。 這跟保守派的理念是極為矛盾,也是富弼、司馬光、韓琦反對的原因。 不管你說得天花亂墜,你的目的是打仗,那你就不可能會在意民生,你在意的就是財政。 但如今這個主修內政,就是要撇開對外戰爭,專注于內政,專注于民生。 這是有著本質的區別。 而在開年上朝的第一天,趙頊就正式批示了立法會遞交的“臨時法”,而且是一個字都未有改。 這令富弼、司馬光他們是長松一口氣。 權貴們則是大失所望。 但富弼狡猾就狡猾在這里,他將這部法命名為《臨時法》,而不是《大宋律法》,換而言之,就還是有回旋余地的。 其實富弼也是擔憂這個八議制度,他也不敢直接將這些權貴和那些德不配位的士大夫全部逼到角落里面,以免他們狗急跳墻。 但不得不說,這一部《臨時法》是徹底激活了整個公檢法,以前是沒有成文法,全都是依賴張斐的判例,別得不說,學起來就非常難的,這就跟師父帶徒弟一樣,是很難去普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