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039節
張斐問道:“薛發運使指得監察官署是?” 薛向道:“御史臺?!?/br> 第七百二十五章 回旋鏢 御史臺? 這一支回旋鏢射出,在場的革新派頓時變得是亢奮不已,心中連連稱妙。 而富弼、司馬光不約而同地皺了下眉頭。 就連大庭長趙抃也陷入沉思之中。 這是是御史臺的責任? 在一刻鐘之前,都無法想象,薛向會將責任推給御史臺。 這聽上去,更像似一種較為幼稚報復。 你說這是我的錯,我說這是你的錯。 可仔細一想,他說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這里面涉及到一個非常復雜因素,那就是下屬犯錯,上司是否應該承擔責任,還是說監察機構承擔責任。 但根據以往的案例來說,還是上司負責居多,監察機構通常只是擔任舉報的角色。 因為在古代司法理念中,處處都透著連坐思想,下屬犯錯,必然是要追究上司的責任。 可放在皇庭審理,這仿佛就變得不一樣了。 就連趙頊臉上都出現困惑之色。 王安石微微笑道:“我就知道,這小子看上去逢人便笑,但卻極為小心眼,御史臺如此輕視他,他必會采取報復的手段?!?/br> 這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張斐教薛向這么說的。 薛向雖然聰明,口才也非常不錯,但到底沒有庭審的經驗,對司法也不是說非常精通。 “御史臺?” 張斐也是故作驚奇,問道:“薛發運使的意思是,真正應該為蕪湖縣情況負責的是御史臺?” “正是?!?/br> 薛向道:“當初太祖太宗設立這一整套制度,就是希望官署之間,各司其職,相互監督,故設有御史臺、諫院,等監察官署。 雖然我統管著東南六路的發運司,但是我手里缺乏監督的職權,而且讓我來監督自己,也是不合理的。 根據朝廷法度而言,理應是御史臺察覺到這種情況,先向我匯報,如果我視若不見,亦或者有意包庇,他們再向朝廷申報。 但如今的情況是,御史臺不但沒有向我匯報,反而是有意隱瞞,然后趁機告我一狀。他們將自己的失職,全都怪罪在我身上,這不是栽贓嫁禍又是什么?” 這一番話下來,所有的官員幾乎都思索起來。 張斐問道:“薛發運使可有證據,證明他們是有意隱瞞?” 薛向道:“如果不是的話,那我就不應該是從京城百姓嘴里得知此事的,事先我是毫不知情,但御史臺方面卻是非常清楚?!?/br> 說到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得,“不,或許他們也只是最近才知道的,而并非是故意隱瞞?!?/br>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薛向道:“據我所知,去年江南東路的監察御史錢志正在江寧府拜訪幾位好友,并且與好友一塊游山玩水,以及花費了五百多貫的公使錢,他的好友也跟著用了一些。也許這是他們沒有及時告知我的原因吧?!?/br> 這可真是赤裸裸地諷刺??! 不少官員偷偷瞄向趙頊,但是皇帝仿佛只是在認真傾聽。 張斐拿起一份文案來,“大庭長,這是有關御史錢志在江寧府的花費,以及他具體拜訪了多少位好友,里面有寫明詳細的名字和地點、時間?!?/br> 沒有官員質疑這份文案,因為這是很常見的現象,但是放在這里的話,這就是非常關鍵的證據。 因為這可以證明,在案發之時,御史并沒有履行自己的職責。 趙抃道:“呈上?!?/br> 張斐將證據遞上之后,突然直接向趙抃問道:“大庭長,我資歷尚淺,不太懂御史臺是如何運作的。方才大庭長說自己曾在御史臺和諫院待過,故此我也想請教一下大庭長,御史臺到底是該如何運轉的,是不是真如薛發運使所言,在發現情況,應該先向薛發運使匯報,然后再決定是否上報朝廷?” 趙抃猶豫好一會兒后,然后才點頭道:“除非一些特殊案件,否則的話,理應如此?!?/br> 張斐問道:“大庭長指得特殊案件是?” 趙抃道:“如謀逆等案件,這些就先匯報給朝廷,以免打草驚蛇?!?/br> 張斐又道:“此案不在其列?!?/br> 趙抃點點頭。 “多謝大庭長相告?!?/br> 張斐微笑地點點頭,然后又向薛向道:“故此薛發運使是不否認蕪湖縣發生的狀況,只是認為應該是御史臺來承擔這些責任?!?/br> 薛向點點頭道:“是的,也許此類情況不止發生在蕪湖一地,但我已經是竭盡所能,去減輕百姓的負擔,只不過我缺乏御史臺的支持。 但好在如今有了檢察院,我非常期待檢察院能夠去東南六路,我相信檢察院若去,這種情況是絕對不會再發生?!?/br> 張斐笑問道:“據我所知薛發運使也是頭回來到檢察院,不知薛發運使為何這么說?” 薛向道:“這是我自身的體會,前些天我去到檢察院告狀,心里也是萬分忐忑的。但是檢察院并沒有急于下決斷,而是將整件事都調查清楚,努力去查明每一項證據,每件事的前因后果,并且向上面匯報此事,以及愿意為我討回公道,這才是一個監察官署該有職責?!?/br> 哇,這種商業互吹,實在是太rou麻了。 惡心! 想吐! 革新派的官員都聽得起雞皮疙瘩了。 大哥,你有點下限好不。 但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誰坐在那個位子上,都會對檢察院充滿好感??! 趙抃自也看不下去,“打斷一下,本庭長也有一個問題?!?/br> 他看向薛向,問道:“薛發運使,你們發運司是憑什么獎勵下面的官員?” 薛向回答道:“是根據當地發運司的收入來獎賞,因為這代表著政績?!?/br> 趙抃又問道:“在薛發運使不知蕪湖縣的情況,會否獎賞蕪湖縣發運司的官員?!?/br> “會的?!?/br> 薛向回答道。 趙抃道:“你們選擇這么做,不就是在激勵下面那些官員去非法賦斂嗎?” 司馬光聽得是頻頻點頭,他認為新政都存在這個問題,也是青苗法在京東東路引發混亂的主要原因。 薛向道:“發運司職責就是收錢,買賣,為朝廷節省開支,獎賞也必須參考這些,我當然是希望他們能夠多收一些錢上來,多省一些錢,但這并不能破壞規矩。 大庭長所言的情況,的確有可能發生,而這就需要監察官署的幫助,這也是朝廷向各路派往御史的原因?!?/br> 趙抃無言以對。 問你什么,你都往御史臺頭上推,這這有意思嗎? 但其實這非關鍵,關鍵在于薛向遇到這種情況,他真的會做出調整,如果沒有這一點的話,那薛向的所說的一切,將不成立。 等到趙抃問完之后,張斐突然又看向一旁聽得入迷的李碩,“李碩?!?/br> “小人在?!?/br> “你別緊張?!?/br> 張斐安撫一句后,又問道:“關于在欠收之時,以錢幣代繳,較比之前只允許繳納糧食,你認為孰好孰壞?” 李碩想了想,道:“那得交多少錢?” 張斐道:“如果是以豐收年的市價來算?” “那那當然是以錢幣代繳的好?!?/br> “為什么?” “如果不能用錢幣代繳,咱手中糧食又不夠,就只能去買糧食,在欠收的時候,糧價本就上漲,如果買糧的人變多了,就會漲的更多?!?/br> “你以前可否遇到過這種情況?” “有得,大概在十年前,咱蕪湖的糧價漲到每斗米漲到一百一十文錢?!闭f到這個數目時,李碩似乎都還有些心有余悸。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不知你的家庭條件怎么樣?” 李碩道:“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農夫?!?/br> 張斐道:“但是從蕪湖到京城,可是需要一筆不菲的路費,你的路費是從哪里來的?” 李碩道:“我家的確負擔不起,這是我村里楊叔資助我的?!?/br> 張斐問道:“他為什么要資助你?!?/br> 李碩道:“因為他也得交跟我一樣多的稅?!?/br> 張斐問道:“你口中的楊叔,可是名叫楊華棟?” “正是?!?/br> 李碩直點頭。 張斐立刻向趙抃道:“懇請大庭長傳楊華棟出庭作證?!?/br> 李碩驚訝道:“楊叔也來了嗎?” 張斐微笑地點點頭。 趙抃立刻允許了。 不一會兒,只見一個留著山羊胡,帶著一絲書卷氣的中年男人上得庭來。 李碩剛準備叫喊,就被楊華棟一眼瞪了回去。 “楊華棟,當初李碩要上京告狀,可是你資助的錢?”張斐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