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026節
趙頊腦海里面又想起曹太后的話,不禁瞧了眼富弼,暗示他,那就改吧。 富弼對此很為難,他不想跟曾公亮發生沖突,但是他又覺得,交點稅又怎么樣,為了這點點問題,就跑去修法,那這個太不尊重立法會了。 關鍵,邢工說得很對,一個賞賜,會影響到方方面面,修得話,就一定要非常謹慎,否則的話,大家都會利用這一點來逃稅。 曾公亮瞄了眼富弼,覺得自己有些過分,關鍵他的抱怨并沒有引發司馬光他們的共情,單單為了他個人去修法,傳出去不太好聽,趕忙道:“陛下,臣只是不明白此中原因,并非是要修改律法,還請陛下恕罪?!?/br> 趙頊也了解曾公亮,比較好這一口,于是道:“難道卿深明大義,這樣吧,朕今年多賞賜你們這些股肱之臣?!?/br> 曾公亮趕忙道:“老臣愧不敢受?!?/br> “這是應該的?!?/br> 趙頊笑著點點頭,“此事就這么定了?!?/br> 說罷,他就將邢工使退。 這邢工一走,文彥博突然站出來,道:“陛下,我們御史臺收到消息,有一支從江西來的商團,在途徑徐州時,被徐州被發運司給扣押了?!?/br>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是面露詫異之色。 趙頊好奇道:“為何?” 文彥博道:“因為這支商團是有東南六路的百姓喬裝打扮的,其真實目的是要上京城告狀?!?/br> 趙頊又問道:“告什么狀?” 文彥博瞟了一眼王安石,道:“就是狀告發運司、提舉常平司,利用均輸法、青苗法在東南六路盤剝百姓,聚斂財富,以至于東南六路民不聊生?!?/br> 王安石聽罷,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立刻站出來道:“這都已經民不聊生了,朝廷卻沒有受到一點消息,難道你們御史臺的御史都在游山玩水嗎?” 文彥博道:“這我也不大清楚,但我想這么多百姓要上京告狀,定不是空xue來風,何不讓他們來京,且問問到底是怎么回事?!?/br> 王安石道:“陛下,一群百姓怎么能夠做到喬裝打扮,經過重重阻礙,直到徐州才被人發現,這顯然是有人慫恿百姓作祟,意圖誣蔑新法?!?/br> 司馬光道:“這是黑是白,一審便知,王學士何故這般激動?!?/br> 王安石憤怒道:“我激動乃是因為有人總是想盡辦法誣蔑新政,阻礙新政,沒完沒了,干脆我們制置二府條例司今后住到皇庭算了,什么事都不干了?!?/br> 趙頊見王安石真的動怒了,趕忙道:“二位都說有道理,是黑是白,一審便知,但也不能養成,動不動就上京告狀的風氣,這樣吧,先將那些人遣返回去,到時朕再派人前去審查?!?/br> 文彥博豈不知皇帝的小心思,將人遣返回去,你還會不會派人去調查,立刻道:“陛下,他們已經到達徐州,距離京城也不過十天的路程,而東南六路事關我朝財政命脈,這么多人上京告狀,定非小事,陛下該慎重應對??!” 司馬光道:“倘若地方官府能夠為他們伸冤,他們也犯不著來京城?!?/br> 趙頊正欲還說什么,王安石突然道:“陛下,既然文公和司馬學士都這么說了,臣也支持讓他們上京,這公道自在人心,臣無懼也?!?/br> 趙頊不禁驚詫地瞧了眼王安石,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安石認為要么別審,將那些人好好懲罰一番,要審就在京城審,要放到揚州審,派去的人,肯定會有司馬光他們的人,這可真是太危險了,京城好歹有張斐在。 趙頊也反應過來,于是點頭道:“好罷!下令讓徐州放人?!?/br> 文彥博立刻拱手道:“老臣遵命?!?/br> 會議結束后,王安石怒哼一聲,然后氣沖沖地離開了。 富弼他們都感到很懵逼,相比起前面幾樁答案,這也不是什么大事件,你至于甩臉色給我們看嗎? 出得皇城,王安石是直奔張家。 目前張家是喜事一樁接一樁,前日那穆珍又為許家生下長孫,不到半月,家里就添了三丁。 許遵樂得做夢都笑醒,而且他也效仿張斐,選擇休假,完全沒有心情工作,在家享受天倫之樂。 當王安石來到張家時,還遇到不少人上門道賀,頓時令他有些尷尬。 張斐見他神情不對,趕緊將他請到書房去。 來到書房,王安石頓時破口大罵道:“這些小人,就會暗中使絆子,我饒不了他們?!?/br> 張斐問道:“王學士,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王安石立刻將告狀一事,跟他們大致說了一遍。 張斐聽罷,不禁也皺了下眉頭,“王學士,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大問題?!?/br> “若出了大事,我會不知道?” 王安石道:“這新政在執行過程中,肯定會遇到一些小問題,只是有人要借題發揮?!?/br> 張斐不太信道:“若只是小問題,王學士至于這般生氣嗎?” “你不懂?!?/br> 王安石道:“他們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br> 張斐一頭霧水道:“我我還真不懂?!?/br> 王安石道:“今天政事堂要進行職位輪換,我已經打算推薦發運使薛向擔任三司使,而他們在這節骨眼上給我鬧這一出,擺明就是要阻止薛向出任三司使?!?/br> 第七百一十八章 重大危機 “阻止薛向?” 張斐有些懵,他對于這方面,還真不是很了解,但是他認為,東南出問題,也不是什么意外,要不出問題才是奇跡,于是道:“王學士,這其中會不會有什么誤會。新政肯定是要經過調整的,因為在執行的過程中,不可能說一點紕漏都不出,有人告狀,也是正?,F象?!?/br> 他說得比較委婉,其實就是暗示王安石,人家不一定是針對薛向,肯定是真有問題。 “此事絕不會有錯的?!?/br> 王安石非常自信道:“尋常百姓,不可能悄無聲息地從江南西路抵達徐州,這里面一定有不少人在暗中支持,他們的目的,也一定是要對付薛向。 當初我舉薦薛向出任發運使,就遭到很多人阻止,他們怎么可能允許薛向出任三司使?!?/br> 這方面的事,張斐還真不是很懂。 但其實這一回宰相職位變動,是非常重要的,因為朝廷格局,已經漸漸形成,而變法的趨勢,也漸漸變得清晰,各方勢力暗中籌備著。 然而,三司使一職,對于各方而言,都是至關重要的。 王安石是志在必得。 在他看來,司法大權幾乎是被保守派控制著,他是在里面只有張斐這一根獨苗,而且還是半臥底那種,那么財政大權他是志在必得。 最初呂公著能夠擔任三司使,也是他舉薦上去的,可哪里知道呂公著從開封府上位之后,就直接偏向保守派。 王安石對此是非常不爽。 除此之外,還有陳升之,也是如此,在樞密院并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樞密院今年輪換也是非常重要的。 對于保守派而言,制置二府條例司已經控制住司農寺和太府寺兩大財政機構,如果再掌控三司的話,幾乎所有財政大權,都在被他控制著,關鍵薛向的人品,是儒家大臣都不喜歡的,他們都將薛向視作那種典型的真小人,讓薛向出任三司使,更是所有保守派都不想見到的。 張斐也懶得去問明白,這種事,也很難問得明白,因為主觀意愿太過強烈,直接問道:“不知王學士希望我怎么做?” 王安石道:“無論如何,都要保住薛向,且不能影響薛向在明年出任三司使?!?/br> 言下之意,在此案中,必須要給薛向一個非常正面的結果。 張斐訕訕道:“王學士,這這恐怕是有些難度,如果薛向殺人放火的話,那,那我也保不住他??!” 王安石道:“這你且放心,薛向個人是絕無任何問題的,只是有人惡意造謠誣蔑他,他們肯定是拿執行方面的一些問題,來攻擊薛向,攻擊新政。 正如你所言,任何政策在執行的過程中,肯定會出一些問題,只要加以改正就行,但那些人期望借題發揮,攻擊政敵?!?/br> 張斐稍稍點頭,“具體怎么做,還得等我先了解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能夠下最終決斷。但如果只是政策執行方面的問題,那我一定會保住薛向,同時維護好新政,絕不會讓他們得逞的?!?/br> 王安石稍顯詫異地瞧了眼張斐,似乎沒有想到張斐會答應的如此果斷,但旋即又面露微笑,“我果然沒有信錯你,之前官家還想打發會原地審理,但我心想,還不如放在京城,讓你來審?!?/br> “多謝王學士信任?!睆堨彻笆忠欢Y,又是信誓旦旦道:“也請王學士放心,對于新政,從始至終,我都是非常支持的,我也相信唯有貫徹好王學士的新政,才能夠使得國家變得強盛,他們針對新政的詭計是不會得逞的?!?/br> 王安石非常滿意地點點頭。 確實。 從頭到尾,張斐都在支持新法,雖說有時候會勸說王安石小修小改,但總體來說,張斐都在捍衛著新法,未有讓保守派的人得逞,即便是小修小改,也沒有脫離王安石的目的,就是充實國庫,財政還是往好的方面在走。 在得到張斐保證后,王安石是心滿意足地離開。 那邊許遵在應酬完前來道謝的賓客后,就趕了過來,詢問是怎么回事,王安石突然上門,這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張斐將此事如實告知。 許遵聽罷,撫須道:“雖然老夫也是非常支持新政的,但你答應的未免太過著急,那邊的事,那邊的人,你尚不清楚,萬一其中有不為人知的原因,你到時如何護著王介甫?” 目前什么都不清楚,你就給人保證,顯得有些不成熟,這也令許遵感到有些疑惑,張斐在抉擇方面,還是比較老練,不大可能會放這種低級錯誤。 張斐解釋道:“因為我沒得選,我必須要保住新政,現在說的話,反而能夠更贏得王學士的信任,到時在審理的時候,若遇到一些問題,也更能夠說服王學士接受我的條件,去完善新法條例?!?/br> 許遵好奇道:“你為何沒得選?” 張斐道:“如果沒有新政,誰還會稀罕公檢法,包括司馬學士身邊的劉侍郎、齊庭長,等等,他們內心其實并不支持公檢法,只是無奈為之?!?/br> 許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公檢法在朝中,只是贏得部分官員內心的認同,許多官員,還是打算利用公檢法來對付王安石。 其中一個關鍵原因,就是他們無法掌控公檢法,簡單來說,上得皇庭,就不是他們說了算,這令他們始終心有疑慮,并非是真心實意地去認同公檢法。 “那如果其中真有違法的行為,你打算如何應對?” 許遵深表擔憂地問道。 張斐道:“我知道岳父大人在擔心什么,但是我絕不會違反規則的,我會以合法的程序,來追求我想要的結果,絕不會貽人口實?!?/br> 許遵稍稍點頭,“你有打算就好?!?/br> 其實這不是打算,而是沒有辦法,張斐必須要維持朝中的均勢,不然的話,公檢法就沒有存在的意義。 真別看目前公檢法好像推廣的非常迅速,但那只是空中樓閣,從鄉紳的態度就不難看出,社會的基礎,還是鄉紳,社會結構和治理體系,也并未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所以,沒得選。 而此事可以說是在情理之中,也是在意料之外。 因為均輸法主要是在東南六路執行,完全就是薛向一人說了算,吏治的問題,定會暴露無遺,在執行的過程,缺乏監督,肯定會出問題的,蘇軾、蘇轍,范純仁,曾都反對過,也因此被貶。 故此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這竟然文彥博先提出來的,而事先張斐一點風聲都沒有收到。 這真是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