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007節
陳亭道:“跟胡長百和邱河他們說得也都差不多,也都是抱怨河役太苦太累,俸錢太少?!?/br> 張斐又問道:“在你生意不好的時候,亦或者生病時,亦或者被顧客辱罵時,你可有抱怨過?” 陳亭點點頭道:“要遇到這些情況,我當然也有抱怨過?!?/br> 張斐問道:“為什么?” 陳亭道:“這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是,人之常情?!?/br> 張斐笑著點點頭,然后向趙抃道:“我沒有其它問題了?!?/br> 趙抃又看向李磊。 李國忠低聲道:“沉住氣,即便他拿下這個問題,于整個官司也無關痛癢,這只是他個人的解釋,又不是疏議?!?/br> 李磊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下心態,站起身來,“陳掌柜,你方才說自己也會抱怨,你會抱怨朝廷嗎?” “當然不會?!标愅ゑR上道。 李磊道:“你說那些士兵也多少會有些抱怨,他們會抱怨朝廷用宦官治水嗎?” 陳亭道:“那也沒有?!?/br> “我問完了?!?/br> 李磊坐了下去,瞧了眼張斐,你想弄這陰招,人家的抱怨跟他們兩個的抱怨能是一回事嗎? 張斐笑道:“我沒有其他問題?!?/br> 趙抃再度看向李磊。 李磊稍稍皺眉,旋即表示也沒有問題。 張斐站起身來,“懇請大庭長傳橋營虞侯梁道深出庭作證?!?/br> 趙抃道:“傳橋營虞侯梁道深?!?/br> 過得半響,只見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挺著大肚子上得庭來,那薄薄的嘴唇上留著兩撇八字胡,透著一股子機靈勁。 張斐問道:“梁虞侯,你在營里負責什么事務?” 梁道深道:“我是專門負責巡查和監察?!?/br> “那你是否認識第一證人和第二證人?” 張斐將手引向胡長百和邱河。 梁道深點點頭,“認識。胡長百、邱河?!?/br> 張斐道:“他們二人平時表現如何?” 梁道深道:“他們二人平時都非常努力,在咱營里也算是比較老實的?!?/br> 嗯? 此話一出,瞬間引起李國忠、李磊的警惕之心。 同時,司馬光他們也投來詫異的目光。包括胡長百和邱河都震驚地看著梁道深。 張斐問道:“你可有察覺出他們有不軌之心?” 梁道深搖搖頭道:“完全沒有?!?/br> 張斐道:“他們平時有沒有抱怨朝廷嗎?” 梁道深遲疑少許,道:“那得看怎么說?” 張斐問道:“此話怎講?” 梁道深道:“倘若勞役繁重,他們自也會對此抱怨?!?/br> 張斐道:“但這跟朝廷有什么關系?” 梁道深道:“當然有關系,因為勞役都是朝廷安排的,他們要抱怨,肯定是抱怨朝廷,這是很正常的,那店里的酒保多送幾趟酒,也會抱怨太辛苦,工錢還少?!?/br> 眾人更是投來驚詫的目光。 在梁道深上來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梁道深肯定是偏向皇城司的,不可能偏向幾個廂兵,結果看著情形不像??! 梁道深的回答,完全就是順著張斐的話在說。 不過大臣們很快就反應過來。 梁道深就是他們廂兵的頂頭上司,下面的人擾亂軍心,謗議朝政,甚至意圖謀反,他這上司能不受到牽連嗎? 如今檢察院站出來,為兩個廂兵申訴,他們肯定是支持檢察院??! 一旦被定罪,皇城司再來個擴大化,就是不死,也得被他們敲詐到傾家蕩產,橋營上下肯定是支持檢察院的。 李知恩也意識到這一點,眼中閃過一抹厲色,心里暗怒,你們這些武夫,真是目光短淺。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關于你營里的俸錢,我聽第一證人說,常年發不足,不知是否?” 梁道深點點頭道:“是的?!?/br> 張斐道:“為什么?” 梁道深道:“這是因為招入伍的廂兵變得越來越多,但是財政卻未有增長,這錢自然就少一些?!?/br> 張斐問道:“為什么廂兵會越來越多?” 梁道深道:“那是因為每年各地都會發生一些大大小小的天災,導致一些百姓流離失所,但是官家素以仁政治天下,只能幫助這些難民從軍營里找份活計,讓他們渡過難關?!?/br> 王安石不由得稍稍松了一口氣。 張斐問道:“為何上個月又發足俸錢?” 梁道深道:“主要是上回聽證會,官家得知原來勞役如此繁重,心有不忍,并且從內藏庫撥出三十萬貫來救濟河北百姓,故此上面決定也給京城的河役發足俸錢?!?/br> 這馬屁拍得,韓琦他們都差點笑出聲來。 這顯然都是有利于張斐的,只要將皇帝從中剝離出來,那檢察院就要輕松許多??! 張斐道:“以后還會發足俸錢嗎?” 梁道深道:“不一定,倘若廂兵還在繼續招人,每個人拿到手里的俸錢自然會越來越少的?!?/br> 張斐問道:“最近兩三年,京畿地的河役是否繁重?” 梁道深點頭道:“非常繁重,因為近幾年在修汴河?!?/br> 張斐低頭瞧了眼文案,“但是據我所知,你們橋營是專門修橋的,為何會去修河道?” 梁道深道:“這說是橋營,但其實我們營什么都干,這主要是根據上面的要求,如果工時較短,就會讓我們的人去修理河道,亦或者漕運缺人,也會讓我們的士兵去運送?!?/br> 張斐好奇道:“那豈不是會非?;靵y?官家也不知道用了多少人,該修橋的人,結果跑去漕運,這橋誰來修?” 梁道深猶豫片刻道:“有些時候是會出現這種混亂?!?/br> 王安石眼中閃過一抹笑意。 張斐又問道:“你們營里的廂兵每月大概有幾天休息?” 梁道深道:“最近比較少,具體我也不清楚?!?/br> 張斐又問道:“可有廂兵在因勞累而亡?” 梁道深點頭道:“也是有的?!?/br> 張斐又問道:“是否有出現過無效工程,比如說,這月決定修座橋,但下個月又認為這橋不應該這么修,于是又給拆了?!?/br> 梁道深點頭道:“也是有得?!?/br> 張斐繼續問道:“為什么?” 梁道深道:“這都是上面的決定的,我們只負責干活?!?/br> 張斐道:“要是完不成任務,會否受罰?” 梁道深道:“會的?!?/br> 張斐問道:“所以梁虞侯你們必須得督促他們完工,不惜日以繼夜的干?” 梁道深道:“有時候會這樣?!?/br> 張斐又道:“是否有士兵對上述這些事情抱怨,并且將矛頭指向朝廷?!?/br> 梁道深道:“經常會有?!?/br> 張斐道:“這不會擾亂軍心嗎?” 梁道深道:“這在漕運、河道上是非常常見的,他們也會因此訓斥他們,但我們更希望他們說出來,而不是憋在心里?!?/br> 張斐問道:“為什么?” 梁道深道:“因為他們說出來,他們自己心里也舒服一些,上面也會重視,或安撫,或訓斥,如果他們全都憋在心里,那我們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么,可能真會出事?!?/br> “非常感謝梁虞侯能夠出席作證?!?/br>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向趙抃道:“我暫時沒有問題了?!?/br> 這配合打得,很多人看不下去。 李磊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向梁道深問道:“梁虞侯,你可知胡長百和邱河被皇城司抓拿歸案?!?/br> “我反對?!?/br> 張斐道:“什么叫做捉拿歸案,目前還未將第一證人和第二證人定罪,皇城司可沒有判決權,對方這么詢問,會導致別人認為第一證人和第二證人是有罪在身?!?/br> 趙抃道:“反對有效,辯方請注意措辭?!?/br> “是?!?/br> 李磊立刻將“捉拿歸案”換成“以謗議朝政的罪名逮捕”。 梁道深點點頭道:“知道?!?/br> 李磊問道:“如果胡長百和邱河被定罪,梁虞侯認為自己會否因此受到調查和懲罰?” “我反對?!?/br> 屁股還未坐熱的張斐又站起身來,“辯方是在誘導證人做供?!?/br> 李磊道:“我只是想問清楚,梁虞侯與此案的利益關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