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975節
剛剛進來的韓琦和富弼,瞧見這一幕,韓琦不禁道:“這程正叔似乎都沒將這聽證會當回事?!?/br> 富弼道:“君子坦蕩蕩,有何懼也?” 韓琦笑道:“可是多少坦蕩蕩的君子,在庭上被張三問得是啞口無言?!?/br> 富弼嘆道:“其實君實有提醒過他,但是他問心無愧,故此也并不在意?!?/br> 韓琦搖頭笑道:“總有他吃虧的時候啊?!?/br> 在相國寺后堂,只見外面有著禁軍層層防衛,一群高僧盤腿坐在佛前,陪著曹太后一塊誦經念佛。 趙頊則是百般無聊站在一旁等候。 過得好一會兒,終于結束了,趙頊親自上前,攙扶著曹太后站起身來。 “哎呦!老了!這坐一會兒,腿就麻了?!?/br> 曹太后吃力站起身來。 “大娘娘虔心向佛,佛祖定會保佑大娘娘萬壽無疆?!?/br> “萬壽無疆,老身可不敢奢望,只愿佛祖能保佑官家平平安安就行?!?/br> 說話時,趙頊攙扶著曹太后來到旁邊的椅子坐下,又使喚兩個宮女來幫曹太后捏捏腳。 緩了過來的曹太后,突然問道:“這聽證會開始沒有?” 趙頊瞧了眼天色,道:“規定的是辰時,應該快了?!?/br> 曹太后點點頭,笑道:“這個張三還真是能折騰,又弄了個聽證會出來。對了,張三來了沒有,老身倒想問問他,這聽證會到底是怎么回事?!?/br> 趙頊偏頭看了眼旁邊的藍元震。 藍元震立刻道:“太后,張三從來都是最后才到,只有別人等他的份?!?/br> 趙頊隱蔽瞪了他一眼。 曹太后倒也不計較,呵呵道:“上回在國子監聽課,老身就已經領教過了?!?/br> 又過得一會兒,終于有人來報,張斐已經到了,這聽證會也馬上要開始了。 永遠不遲到,但也絕不會早到。 由于這是一場完全對外公開的聽證會,故此是安排在前院,等到趙頊和曹太后來到前院時,這里已經是人聲鼎沸,看那座椅的布置,與庭審確實有很大的不同,沒有設珥筆席位。 中間一張長桌,五張椅子,左右兩邊各放著兩副桌椅,程昉和程頤分別坐在右首和左首,邊上都還空著一張,看著像似辯論大賽。 周邊也擺放著很多靠背椅,但是相比起庭審,這回他們離的非常近,王安石與革新派全部坐在右邊,司馬光與保守全部坐在左邊。 在這件事上面,幾乎是沒有中間派的。 趙頊和曹太后并沒有顯身,而是悄悄坐在后面正席后面的大堂內,看到這涇渭分明的朝臣,曹太后是憂在心里。 過得一會兒,許遵、張斐、王鞏,以及兩位筆錄檢察員來到正席上。 程昉、程頤目光同時鎖定在許遵身邊的年輕人,這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年輕,關鍵張斐這廝總是刮胡子,臉龐永遠都是白白凈凈的,看著比瘦黑的程昉更像一個宦官。 其余官員也都在打量著張斐的神色,希望從他臉上看出一些玄機,可是這五人都是面帶微笑,非常輕松,向他們頷首示意后,便忙著自己的事,真的好像只是照例行事。 倒也沒有人起立回禮,而在這里張斐也不敢囂張,畢竟左右兩邊全都是王公宰相。 坐下之后,王鞏與許遵交流兩句,便站起身來,宣讀這聽證會的規矩。 跟庭審差不多,不得喧嘩吵鬧,不得妨礙聽證秩序。同時必須遵從主證人的命令,未得允許,不得擅自發言,也不能無故離席,否則將視為放棄聽證權利。 聽完這規矩,立刻便有人問道:“也就是說,可以不進行作證?” 張斐笑著回答道:“當然是可以的,因為聽證會目的是希望給予每位當事人最為公平的對待,如果當事人并不珍惜,那我們也犯不著強制他們留下來參與這聽證會?!?/br> 語氣非常溫和,但每個人都聽出這其中的威脅之意,聽證會是讓你們自證清白,你還要走,那你就走吧,等結果出來,進入司法程序后,那你可就別哭。 到時可就不是請你過來,而是押著你來。 宣讀完規矩后,許遵便敲了下木槌,宣布這聽證會正式開始,然后就看向身旁的張斐。 他的責任就是主持,維護秩序,干活的可是張斐。 張斐先是向左邊的程頤問道:“程頤,你目前擔任什么職位?” 這種直呼其名的詢問方式,令崇尚禮法的程頤愣了下,旋即起身拱手回答道:“不才,程某目前在澶州擔任團練副使?!?/br> 張斐笑道:“程副使只需要坐在那里,如實回答問題就行,不需要有太多禮儀上的行為?!?/br> 程頤反問道:“為何?” 好似在問,這里就不講禮嗎? 張斐道:“因為我認為遵守聽證會的規則,才是對彼此,以及對在場所有人最大尊重,不知程副使怎么看?” 程頤沉吟少許,笑著點點頭:“張檢控言之有理,冒犯之處,還望張檢控包涵?!?/br> 張斐伸手示意道:“程副使請坐?!?/br> “抱歉?!?/br> 程頤再度拱手一禮,然后坐了下去。 呂公著低聲道:“看來在這種場合,誰也不是他張三的對手?!?/br> 司馬光憂心忡忡道:“這還不算什么,但愿待會正叔可別回答錯了?!?/br> 他再三叮囑過程頤,但程頤是完全不當回事。 張斐又再詢問道:“程副使,近日有人狀告你,在去年十一月中旬,你鼓動黃河水兵的潰逃,且容留潰逃的水兵,不但耽誤朝廷工事,還有犯上作亂之嫌,對此你有何解釋?” 程頤正襟危坐,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的確是有開城門容留潰逃的水兵,但我只是為求避免水兵嘩變,才決定這么做的?!?/br> 張斐問道:“可否具體解釋一下?!?/br> 程頤道:“記得當時是有吏來報,說是正在疏通三股河的黃河水兵,由于不堪重役,集體潰逃,并且正在往澶州而來?!?/br> 張斐道:“他們為何要去往澶州?” 程頤道:“因為他們本就是駐扎在澶州的水兵?!?/br> 張斐點點頭道:“然后發生了什么?” 程頤回答道:“當時澶州官府便召開緊急會議,商議如何應對,我認為,水兵冒死逃歸,若拒之門外必然會引發事變。不如開門放入,好生安撫。如果朝廷怪罪下來,我將承擔所有責任?!?/br> 張斐問道:“你當時可清楚水兵潰逃的具體情況?” 程頤點頭道:“清楚。是因為當時天寒地凍,河道上又缺衣少糧,水兵難以忍受,故才選擇逃離?!?/br> 張斐問道:“你從是何得知?” 程頤道:“是那些水兵說的?!?/br> 張斐問道:“在你開城門之前,你可有派人去調查?” 程頤搖搖頭道:“當時沒有?!?/br> 張斐又問道:“那你什么時候派人去調查了?” 程頤遲疑少許,道:“我并沒有派人去調查,但我仔細詢問過那些水兵,從他們的情況來看,這不像似是在說謊?!?/br>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適才你說在那場會議上,是你決定開城門容留那些水兵,并且表示承擔一切責任,不知其他官員是何態度?” 程頤道:“其他官員不愿意開城門,因為他們害怕會因此得罪程都監?!?/br> 張斐問道:“他們為何害怕得罪程都監?根據我這邊的消息來看,程都監就只管河防大臣,并非他們的上司?!?/br> 程頤道:“程都監雖只管河防,但他是陛下派來的使臣,又是陛下身邊的近臣,而且程都監經常無視州郡法律和官員,以至于河北官員都非常畏懼他?!?/br> “原來如此?!?/br>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關于黃河水兵一事,我聽說在此之前,你與程都監就有過交涉,不知是否?” 程頤點點頭道:“大概在九月上旬,程都監就曾要求調用水兵去修建三股河,但是被我拒絕,因為我朝律法,水兵必須擔任防備重任,是不得擅離職守?!?/br> 張斐道:“之后呢?” 程頤道:“之后程都監就上書陛下,后來陛下下令撥了八百名水兵給他?!?/br> 張斐道:“程都監有沒有因此報復你?” 程頤搖搖頭,“那倒沒有!” 張斐又問道:“在你開城門容留水兵之后,程都監對你可有進行報復?亦或者上奏彈劾你?” 程頤搖搖頭道:“沒有?!?/br> 張斐問道:“期間你們可有見過面?” 程頤點點頭:“見過一面?!?/br> 張斐道:“他的態度如何?” 程頤道:“非常友好?!?/br> “那我比較好奇?!?/br> 張斐道:“程副使你方才說,程都監仗勢無視州郡官員和律法,但在調用水兵這事上面,程都監做的好像也沒有問題,在你拒絕之后,他并沒有威脅你,亦或者蠻橫無理地強制調用水兵,而是選擇上書陛下,懇求朝廷調兵給他,同時之后他也沒對你進行報復。 而在容留水兵一事后,程都監同樣也沒有進行報復,對你的態度也非常友好。還是說程副使有堅強的后盾,令程都監感到畏懼?” 程頤搖頭道:“我沒有什么令他可畏懼的?!?/br> 張斐問道:“那為什么程副使之前說程都監仗勢無視州郡官員和律法?” “這?!?/br> 程頤神情一滯,不禁呆呆地看著張斐。 那邊程昉腰板一直,心道,是呀!咱家什么無視州官、律法,咱家一直都很遵守法律??! 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這一點,可回過頭一想,又覺得自己真是恪盡職守。 堂內的趙頊見罷,不禁微微一笑。 這番提問,顯然對他非常有利。 “不聽勸??!” 司馬光焦急地拍了下大腿。 這場聽證會對他們而言,可是非常重要的,因為他們希望借此要求停止大名府河道工事,若是能夠將程昉告上皇庭,那就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