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971節
呂惠卿似乎想到什么,道:“據說張三最近一直都在白礬樓忙于捐助事業法的事,看似真不打算參與其中?!?/br> 王安石點點頭道:“我不是與你說過么,他這回要置身事外?!?/br> 呂惠卿道:“但是很多人定會想盡辦法,讓檢察院參與進來,他們告密狀的目的,就是要針對公檢法?!?/br> 王安石抬頭看向他,“你此話何意?” 呂惠卿道:“檢察院若參與其中,無非也就是兩種選擇,要么判程頤有罪,要么判程昉有罪。 前者自不用說,但如果檢察院選擇后者,這一定會使得更多人支持我們,因為對于那些人而言,只要能夠推翻皇庭的判決,就等于是將公檢法給壓了下去,再加上官家的支持,咱們同樣是勝券在握?!?/br> 不都是他這邊的人,要將公檢法給拉進來,他們得做出抉擇。 王安石眉頭微皺,“所以你是打算,借此事將公檢法一塊擊垮?” 呂惠卿道:“是他們想要借此事攻擊程昉,以求將恩師拉下馬來,學生也只是順勢而為,到底我們也阻止不了他們對付公檢法,而如果我們支持公檢法,會失去很多人的支持,同時司馬學士他們也不會給予我們幫助?!?/br> 王安石沉吟不語。 其實事情到這一步,他們也沒得選,古代治理黃河,永遠都是國家首要任務,如果承認這個政策失敗,就必須得有人來承擔責任,王安石就可能會遭受滅頂之災。 這就是黨爭最為可怕之處。 一旦開始,就難以收手,不管是王安石,還是司馬光,都難以控制大局。 保守派那邊很多人就是想借此事,將王安石給打倒。 革新派這邊則是要借此打壓公檢法。 不會再講道理。 因為雙方都輸不起??! 好在此道密狀是告到檢察院,暫時還得以檢察院調查的結果為主。 檢察院不出結果,大家也不便走程序,鬧到皇帝那里去。 雖然所有人都已經知道整件事情的過程,但他們的消息來源,可不是官方渠道。 所以,不少官員都在施壓檢察院,我們全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們檢察院還沒有查到,真是豈有此理。 終于! 齊濟那邊終于傳來消息,過程也如趙頊所言的那般。 檢察院在“仔細”審議過后,便正式對外宣布,密狀所言危言聳聽,由于缺乏證據,故檢察院不予受理。 這一下頓時炸開鍋了,雙方對于這個結果都不滿意。 鄧綰、裴文等人御史,立刻指責司馬光指示檢察院,包庇程頤。 劉述等保守派,也指責檢察院只調查程頤,而沒有調查程昉,沒有調查那些水兵為何逃役。 你們是檢察院,又不是珥筆,你是的背后是國家,你要維護國家利益,哪能說對方起訴的是程頤,你就不調查程昉。 同時士大夫們也在民間發動輿論攻勢,將程昉在河北所作所為公布于眾,同時指責檢察院包庇宦官。 宦官與勞役,這對經典組合,頓時引發民憤。 尤其是那些年輕的讀書人,也都指責檢察院,你們公檢法口口聲聲公平、公正,結果遇到宦官,你們就退縮了。 他們都恨不得就直接報皇帝的名字。 你們就是皇帝的爪牙。 然而,面對洶涌的輿情,檢察院也表現的非常強勢,直接發布文章,將此事的過程公布于眾,解釋其中原因,目前是沒有足夠的證據,針對程頤提起訴訟的,至于程昉所為,他是有這個職權調用百姓去修建河道,而且其中也沒有發生貪污受賄的現象。 我們檢察院是講證據的,不跟某些官署一樣,是能夠聞風起訴。 但是毫無卵用,老百姓都認為,你這都勞民傷財到這種地步,竟然還不違法,你懂不懂法??! 審刑院。 “我事先就跟你們說過,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對付公檢法,檢察院退避三舍,是非常正確的,你們為何也要揪著檢察院不放?” 司馬光很是惱怒地向劉述等人質問道。 外面那些輿論,就是他們保守派煽動的。 劉述道:“不是我們揪著公檢法不放,而是我們需要公檢法還程頤,還河北百姓一個公道。如果這事交給御史臺審,那我們十有八九是不會贏的,因為官家肯定會支持程昉的。 而我們之所以支持司法改革,不就是為了解決這些問題嗎?怎么能讓公檢法退避三舍?那我們支持司法改革得目的何在?” 他這一番話,直接將司馬光給懟懵逼了。 好像是這么回事! 司馬光不讓檢察院介入,實則是為保護檢察院,因為這會觸犯到皇權。 但在保守派看來,公檢法用來保護我們的,而不是弄個寶貝出來,讓我們去保護。 搞清楚對象??! 現在保守派這邊感覺情況是對自己不利的,因為革新派有很多人擁護,尤其是許多權貴階級,而且他們都斷定,皇帝是要保程昉的,也是要支持王安石。 因為他們是不可能認錯的。 那么在御史臺交鋒,他們的勝算顯然是不如對方高的,他們需要公檢法。 倒不是說,他們認為公檢法就會偏向他們。 不需要! 只要公檢法公正處理,那對他們就是有利的,他們都認為自己是問心無愧,是對方心里有鬼。 在這黨爭的過程中,整件事的性質在發生變化,兩派從敵對,變成將矛頭都指向公檢法。 都認為檢察院在包庇對方。 但是也檢察院非常強勢,我們是根據原則做事,是不會受到輿論的影響,你們愛怎么說就怎么說。 這事情反而是在變得簡單化,因為大家都在彈劾檢察院。 都不存在爭議。 這時候,皇帝就不得不站出來。 于是趙頊召開了一個樞要會議,只有宰相和許遵參加。 許遵依舊是那番解釋,“回稟陛下,程頤擔任檀州團練副使,他是有權力安撫那些士卒的。 而程昉是有皇命在身,同時目前沒有證據證明,其中存在貪污受賄,只是官府準備不足,未能提供合理的衣食。 這導致士兵忍受不住,故而逃往城里,但經過一番休息后,他們還是回到河道上繼續修建河道。 檢察院經過一番審查之后,認為這不足以提起訴訟?!?/br> 趙抃也站出來道:“啟稟陛下,我們皇庭也知道此事,對于程頤指控,純屬誣告,即便檢察院起訴,我們皇庭也不會受理的?!?/br> 王安石道:“趙相公,你莫不是暗示對于程昉指控,就是證據確鑿?” 趙抃道:“那道密狀只是針對程頤,而非是指控程昉?!?/br> 司馬光站出來道:“為什么官府會準備不足?不就是因為程昉在河北地區大興勞役,勞民傷財,以至于河北官府山窮水盡,已經難以再興修河道,當初我就說了,開浚東流不可急于一時?!?/br> 王安石道:“不急于一時?你怎說得出口,河北年年水患,多少無辜百姓受難,難道朝廷眼睜睜看著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嗎?” 司馬光道:“我當然不希望見到,但你這么做,是雪上加霜??!犧牲民生去修建河道,這簡直就是本末倒置?!?/br> 王安石道:“不修河道,若遇水患,你們又借題發揮,說是官家不仁所至,神也是你們,鬼也是你們,真是豈有此理?!?/br> “你!” 司馬光不免偷偷瞄了眼趙頊。 趙頊臉色確實有些難堪,是這么個道理,這大家都知道,其實修好堤壩可防范水患,但為什么一出水患,就是我不仁。 修與不修,都是我的鍋。 豈有此理! 司馬光也不敢爭下去,因為天災就是他們拿來約束皇帝的一個重要理由,那么按理來說,身為臣子是絕不能質疑這個理由的,這會削弱臣子的權力。 但是王安石壓根就不信這一套,他崇尚法家,“天變不足畏”就是他的名言??! 趙頊突然道:“既然公檢法都認為目前的證據不足以開審,那也不應勉強,此案就交給御史臺審理吧?!?/br> 司馬光頓時心下一驚,后背已然濕透。 在這個語境下,趙頊指派御史臺來審,這明顯對他們不利。 文彥博意識到情況有些危險,立刻站出來道:“陛下,老臣以為如今朝中、民間對公檢法都頗有質疑,倘若交予御史臺審理,對于公檢法的建設是極為不利?!?/br> 司馬光連連點頭道:“正是如此?!?/br> 許遵小心翼翼道:“可是我們檢察院若在毫無憑據的情況下進行起訴,反而會受到更多質疑?!?/br> 文彥博沉眉質問道:“許檢察長,這么多人質疑,無論是官員,還是百姓,那就只能說明一點,就是你們做得還不夠好,如果你們做到盡善盡美,又怎會有恁地多人質疑你們?” 這姜還是老的辣??! 許遵糾結半響,道:“如果大家都質疑我們檢察院存有私心,那我們檢察院可以開一場聽證會,來決定是否要對此進行起訴?!?/br> “聽證會?” 眾人皆是一愣。 什么東東? 趙頊心如明鏡,絲毫不覺詫異,可突然反應過來,他應該覺得詫異才對,若有所思道:“聽證會?這聽著有些耳熟?!?/br> 許遵回答道:“回稟陛下,這是張檢控在河中府擔任大庭長時,所創造的制度?!?/br> 趙頊連連點頭道:“朕想起來了,想起來了?!?/br> 富弼突然質問道:“聽證會不是用于解釋判例的嗎?” 許遵解釋道:“當時張檢控是河中府大庭長,而那幾場聽證會,又是都是通過皇庭舉辦的,故此,主要是去解釋相關的判決。 但其實檢察院同樣也可以獨自舉辦聽證會,一般可以用于爭議性比較大的案件,檢察院將會在聽證會上面聽取各方建議,以及各方列出相關證據,用公平、公正的方式,來探討如何解決這個爭議?!?/br> 富弼問道:“聽證會與庭審有何區別?” 許遵回答道:“根據張檢控所言,聽證會多半是用于官署下達政令之前,聽取利害關系人意見,這是屬于行政程序。 而庭審是在皇庭判決之前,進行的司法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