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963節
呂惠卿一直都非常熱衷于斗爭,因為在他看來,必須要依靠斗爭,去團結力量,這樣才會有產生凝聚力。 他的意思很簡單,就是他們還是要借對付公檢法來擴張自己的勢力,同時又要求張斐對他們盡量網開一面。 他才不會為了公檢法著想。 張斐思索半響,點點頭道:“這倒是可行,反正呂??闭埛判?,我是絕不會做出傷害新政的事情來?!?/br> 呂惠卿點點頭,雖然他對張斐始終有所保留,但是目前來說,張斐還真是沒有做出傷害新政的事來,他有理由相信張斐,又道:“如今官家已經將稅務一事,交予制置二府條例司來辦,你有何想法?” 張斐道:“一切如常?!?/br> “嗯?” 呂惠卿似乎有些不明白。 張斐道:“我們越是積極應戰,反而會中了對方的圈套,我覺得我們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一切如常,以不變應萬變?!?/br> 呂惠卿稍稍點頭。 這呂惠卿前腳剛走,那司馬光后腳便至。 見到張斐,司馬光先是問道:“你可知道今日會議的結果?” 張斐點點頭:“剛剛知曉?!?/br> 司馬光不禁是一聲長嘆,“唉老夫最為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呀!” 他當初不敢挺身而出,擔任改革變法的重任,就是擔心處理不了這種情況。 其實公檢法是更符合司馬光的理念,肅清吏治,節省開支,輕徭薄賦,但是他認為,這難于上青天,要不然王安石也不會去另外想辦法。 他原本以為,強調司法,慢慢肅清吏治,是可以避開這一點,但不曾想,稅務司的出現,打亂了他的部署,到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張斐笑道:“司馬學士與其在這抱怨,就不如幫點小忙?!?/br> 司馬光問道:“怎么幫?就事論事,公檢法本就沒錯,只是想要做到事事都依法,幾乎又是不可能的?!?/br> 張斐道:“也是有可能的?!?/br> 司馬光趕緊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關于齊州謀反一案,其實已經給予我們一些啟發。大家之所以害怕,乃是在于當下法律條例,還是過于嚴苛,這反而會增加執法的難度。刑罰過于嚴苛,執法就得相對寬容,反之,刑罰若是能夠寬容一些,執法反而能夠更加嚴格?!?/br> 如秦國那樣,刑罰嚴苛,執法也非常嚴,肯定是玩不下去。 在一個范圍內,刑罰和執法是有相對性的,律法太過嚴苛,執法就得非常寬容,不然的話,肯定會出問題。 現在宋朝很多刑罰也是非常嚴酷,這導致很多的判例,都是從輕處理,因為人都有惻隱之心,百姓是真不容易。 公檢法是要尊法,這肯定會增加公檢法的難度。 司馬光捋了捋胡須,“你的意思督促立法會修改刑罰條例?” 張斐點點頭,“現在對方顯然是要對付執法,那么減輕刑罰,對于執法是非常有利的。還有,立法會應該加速通過契約原則?!?/br> “契約原則?” 司馬光又問道:“這是為何?” 張斐道:“因為一切的本質,都是金錢在作祟,只要百姓過得富裕,國庫充盈,那他們的一切陰謀詭計,就都會顯得無足輕重。反之,稍有風吹草動,公檢法就可能會徹底崩塌,河中府的成功,在于百姓的負擔是越來越輕。立法會得通過一些,利于民生的法律條例,這樣執法也會相對容易?!?/br> 司馬光思索一會兒,點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行,到時我去找富公他們商量的。但是你們也得萬事小心,如今所有人都盯著公檢法的,稍有失誤,可能會釀成大禍?!?/br> 張斐卻是笑道:“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再小心也是會犯錯的,唯一推卸責任的辦法,就是一切都遵循規則,到時無論對錯,也就不會貽人口實?!?/br> 司馬光呵呵道:“你這是歪理正說??!” 張斐笑道:“但是要做到這一點,遠比不犯錯還要難??!” 司馬光稍稍點了下頭。 張斐原本不想去催促立法會通過他在河中府的判例,但如今對方在提速,立法會也得趕緊跟上。 但他也只是沒有想到來的這么快,還不至于手忙腳亂。 因為他在入仕之前,已經考慮好如何應對皇權這個問題,如果不想好這一點,去貿然推行法治,那就跟慢性自殺沒有區別。 應對的辦法其實也簡單,沒有別的,就是財政,只要財政向好,趙頊就能夠做出一定的犧牲,反之,你干什么都是在破壞皇權。 就是這么現實! 這也是為什么張斐向呂惠卿承諾,絕不會沖撞新政,因為他是不具備行政權,而且他強調政法分離,他就得通過王安石去改善財政,事業法不就是他通過王安石去頒布得么,他當不會去破壞新政。 司馬光和王安石這對前世的冤家,對于他而言,是缺一不可。 司馬光走后,那許芷倩便是來到廳內,又面露擔憂地問道:“張三,當下局勢很嚴峻么?” 張斐笑道:“是有一點,但都在預計中。因為這本就是一場不公平的斗爭,畢竟他們就只需要往池塘里面倒上一盆碳灰,池水就會立刻變的渾濁,可你想要將這一池水變清,那可就非常困難?!?/br> 許芷倩輕輕點頭,“那你打算如何應對?” 張斐道:“我只能是見招拆招,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對于公檢法的攻擊,是永遠都不會停止的,因為人性就是貪婪的?!?/br> 原本張斐打算多放幾天假,但是出了這事,他必須得馬上回檢察院,穩定住軍心,那許遵也是這么建議的。 檢察院 “聽說這幾日院里很是熱鬧??!” 放假歸來的張斐,是一臉輕松地與齊濟、王鞏閑聊起來。 “何止是熱鬧?!?/br> 齊濟好似強顏歡笑道:“咱們檢察院如今過得可真是如履薄冰??!” “是嗎?”張斐笑問道:“此話怎講?” 齊濟郁悶道:“那場官司結束后,就有許多百姓上門求問,好似無論什么事,我們檢察院都能夠為他們做主,而之后關于稅務司接管稅務的消息,傳出來后,百姓又將這功勞全記在咱們檢察院頭上,無不贊美?!?/br> 張斐道:“這是好事??!” 齊濟擺擺手道:“這可不是好事,如今百姓對我們的期待那么大,但是我們真的能否掃清世上不平之事,那可不好說。倘若做不到,就可能會引來百姓的唾罵?!?/br> 王鞏笑道:“不但如此,京城的權貴,已經對我們是恨之入骨,肯定也是處心積慮地想辦法對付我們?!?/br> 齊濟問道:“張檢控,稅務司在齊州,尚且遇到那么多的問題,更何況是咱京城,幾乎就沒有一個權貴不逃稅的,還有那些宦官,倘若稅務司調查他們的話,那咱們也抓告嗎?” 張斐皺眉道:“宦官也逃稅?” 齊濟往門外瞧了眼,然后小聲道:“聽說就那中貴人藍元震,在京畿地至少也得有上百頃土地,但從未聽說過他有交過稅?!?/br> 他們那方面功能都沒有,要錢干嘛?張斐暗自嘀咕一句,又道:“這是稅務司的問題,他們拿出證據,咱們就告,他們要怪就怪稅務司,怪咱們干什么?” 王鞏道:“但如果稅務司網開一面,就有可能會有人來告稅務司徇私枉法,咱們又怎么處理?” 齊濟是連連點頭。 想想都睡不著覺,這簡直不要太難。 張斐笑道:“若有證據,那就提起上訴。我們不要受到外面的輿論影響,也不要自己嚇唬自己,這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們違法,犯不著咱們來害怕,這是什么道理?!?/br> “張檢控說得很對?!?/br> 只見許遵走了進來。 三人立刻起身行得一禮。 許遵坐下之后,又道:“只要你們以身作則,嚴于律己,就無須害怕,其余問題,怪不到你們頭上去的,本官將會一力承當?!?/br> 齊濟、王鞏頓時無地汗顏,但也令他們備受鼓舞。 許遵又道:“當務之急,我們檢察院還是得擴充人員,以當下檢察院的人力,可能無法應對接下來發生的事。你們對此有何建議?” 齊濟、王鞏不免看向張斐。 張斐忙道:“這事我是真不擅長?!?/br> 王鞏若有所思道:“以前我朝的司法權力,其實相對是比較混亂的,如轉運司也有專門的司法審理,更別說那提點刑獄司,而如今司法權力皆歸公檢法,這些官署作用不是很大,不如先從這些官署招募人才,甚至可以建議朝廷罷黜這些官署,如此也能夠整合司法權力?!?/br> 許遵點點頭道:“言之有理,我朝政令遲滯,就是在于冗官,職權過于分散,如今這情況,若不整合司法職權,對我們是非常不利的。行吧,我明兒就跟司馬學士談談此事?!?/br> 由于北宋的特殊軍政、行政制度,導致東京汴梁變得尤為特殊,跟地方州府就宛如兩個過度。 這里面利益糾葛,真是盤根錯節,其復雜性,遠不是河中府能夠比擬的。 如今對方已經將稅務擺在臺面上,接下來公檢法可能會面臨非常復雜的稅務案件,而在京城的公檢法中,只有警署完成編制擴充。 這是因為趙頊要將皇家警察打造成一支武裝力量,他對于警署擴充是非常支持的,如今皇家警察取代許多巡卒的職權,慢慢的將禁軍束縛于軍營中。 但是皇庭和檢察院并未進行大規模編制擴充,而且之前一直都是雙軌并行,舊司法制度也一直在運行中,很多官員都具有司法權力。 但稅務司只能跟公檢法對接,公檢法也確實要尋求整合司法權力,否則的話,到時又是一筆筆糊涂賬。 這也的確是當務之急。 因為對方是不會再給公檢法太多時日,其實對付公檢法,也不需要太動腦筋,到底整個朝廷是存在系統性腐敗的,有著太多的素材。 二更時分。 孟府。 “孟知院在這大晚上找我們來,是有何急事?” 謝筠忐忑不安地問道。 裴文也是疑惑地看著孟乾生。 如今這戰斗已經打響,他們也是草木皆兵。 孟乾生卻是笑道:“今日我聽到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想分享給你們?!?/br> 謝筠、裴文相視一眼,均表示困惑。 大半夜讓我們過來,分享有趣的事? 你就這么有精力嗎? 謝筠問道:“什么有趣的事?” 孟乾生道:“今兒下午,大名府轉運判官徐盛回京聽候調任,晚上他請客吃飯,在席上,他跟我說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河北水利都監程昉,要彈劾大名府團練副使程頤鼓動黃河水兵,違抗皇命,犯上作亂?!?/br> 裴文聞言大驚,“真的嗎?我怎從未聽說過?!?/br> 他們御史臺消息可是非常靈通的。 “你先聽我說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