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931節
張斐走了過去,“真是抱歉,我已經盡力了?!?/br> 柳青搖搖頭道:“這怪不得張檢控,也怪不得任何人,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是我咎由自取,可是我就連一聲抱歉,都無法跟她說?!?/br> 話說至此,柳青不免又落下淚來。 張斐道:“但你仍可為此做出補救?!?/br> 柳青猛地偏頭看向張斐,“我我如何能夠補救?張檢控莫不是有仙丹,可救我妻子?” 張斐搖搖頭道:“我沒有仙丹,但是我知道,這世上肯定還有很多如你一樣的人,如你妻子一樣的可憐人,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可以介紹你去河中府的法援署,在那里,你或許可以幫助很多蒙冤之人?!?/br> 柳青愣了愣,似乎沒有想到張斐會介紹他去法援署,但未有多加思慮,他便搖了搖頭,“多謝張檢控,但是但是我現在只想留在這里陪著我妻子?!?/br> 張斐點點頭,道:“若有朝一日,你想明白了,可以隨時來找我?!?/br> 柳青微微點了下頭。 張斐回頭看向李四,李四立刻遞上幾根香來,在柳秦氏墳前拜了幾下,將香插上,然后向柳青道:“若無其它事,我就先告辭了?!?/br> 柳青躬身作揖道:“張檢控對于我們夫婦的大恩大德,柳青無以為報,愿來世能為張檢控做牛做馬?!?/br> 張斐輕描淡寫道:“這只是我的職責所在。告辭?!?/br> 柳青木訥地點了下頭,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張檢控請留步?!?/br> “還有事嗎?” “聽聞,聽聞你曾跟我妻子見過一面?!绷嗤蝗坏?。 張斐點點頭。 柳青忐忑地問道:“那那她可有話留給我?” 張斐搖搖頭,“沒有?!?/br> 柳青聽罷,淚水再度在眼眶里面打轉。 “告辭!” 張斐微微頷首,然后便往山下走去,行到半道上,忽聞上面傳來一陣凄慘的哭聲。 沒有見上最后一面,也沒有留下只言片語,但這就是柳秦氏最后的衷情。 回到家里時,已經是傍晚時刻,剛到門前,那牛北慶便告知張斐,司馬光來了。 “真是難??!”張斐不免嘆了口氣,然后便入得院內,只見許遵坐在廳中與司馬光閑聊。 見張斐回來了,許遵便借故溜了。 這許遵一走,司馬光眼中迸發出兩道火光來。 不等他發飆,張斐便立刻道:“司馬學士,可不能怪我,我是無辜的,我都沒有讓齊庭長當證人出庭,前面也一直沒有提到他,是他主動開口的?!?/br> 司馬光哼了一聲:“你小子可真是夠機靈的,我這都還沒有開口,你就知道我是為何而來?!?/br> 張斐訕笑不語。 司馬光突然神情激動道:“既然他都不是證人,那他開口,你犯得著去搭理他嗎?” 這是吃炸藥了么,還是更年期來了,不過這發作的也有些晚??!張斐郁悶道:“當時齊庭長問得那個問題,我就沒法不回答,因為關于司法和禮法,也是那場官司爭議點,也是大庭長希望得到的答案?!?/br> 司馬光道:“那你也要懂得得饒人處且饒人,你說得未免太過火了,你可知道,如今齊熙業已經上奏請求致仕?!?/br> “???” 張斐詫異道:“不至于吧,推翻他的判決,他就致仕,這也太!” 司馬光擺擺手道:“倒不是因為你推翻他的判決,而是你的那番話,再加上柳秦氏的死,以及京城百姓的輿論,使得他認為自己真的做錯了,害死了一條無辜的人命。但這不能怪他,要換是我,我也會這么判的?!?/br> 張斐雙手一攤道:“我也是這么認為的,這不能怪齊庭長,所以司馬學士,你應該勸阻他??!” “那也要勸得了啊?!?/br> 司馬光道:“而且,你又知不知道,王介甫他們借機彈劾齊熙業,他們可是早就向將齊熙業趕出朝廷,這可算是讓他們逮著一個機會?!?/br> 政治斗爭,可是非常殘酷的,這么大一個破綻,對方不可能不上前踩上兩腳。 要知道齊恢一直都是保守派的骨干成員,而且跟王安石、呂惠卿他們都積怨已久。 張斐略顯疲態道:“官家也是講道理的,齊庭長這么判,并非是為一己私利,他正是因為太想給予一個公平的判決,才會疏忽一些細節,這種事在所難免,不可能因此就責怪齊庭長?!?/br> “哪有你想得這么簡單?!?/br> 司馬光重重嘆得一口氣:“他們上奏彈劾,自也有更多人去維護齊熙業,可想要維護齊熙業,必然是要否定這場官司,你應該清楚,很多人都想否定這場官司,所以他們也趁機加入進來,弄得此案又是峰回路轉?!?/br> “天吶!” 張斐一拍腦門,他算是見識到,什么是黨爭。 司馬光沉眉道:“但這一切都是某些人的陰謀詭計,就這個問題要繼續爭下去,無論輸贏,公檢法都將受到沖擊?!?/br> 是京城檢察院的問題,還是祥符縣皇庭的問題。 這手心手背都是rou,關鍵司馬光也不便阻止別人去維護齊熙業,這令司馬光是左右為難,郁悶得很。 “這?!?/br> 張斐也是頭疼不已,“那現在該怎么辦?” 司馬光道:“明兒官家專門開會商議此事,到時你也會去的?!?/br> 張斐錯愕道:“可我沒有收到官家的通知?!?/br> 司馬光鼓著眼道:“我就是來通知你的?!?/br> “哦?!?/br> “你有沒有辦法將齊熙業留下來?!?/br> 說罷,司馬光又道:“倒不是我要以公謀私,而是我認為齊熙業乃是朝中少有的律法人才,目前公檢法本就人手不足,要還少了他,更是雪上加霜,關鍵此案本就不應該怪罪齊熙業?!?/br> 張斐訕訕道:“我且試試看吧?!?/br> 翌日上午,張斐來到皇城,只見宰相們除曾公亮、陳升之,基本上都已經到齊。 如劉述等保守派官員,都是充滿敵意看著他。 確實有不少人認為,沒有必要走到這一步。 你不打這官司,也不會有人認為你檢察院徇私枉法,玩忽職守。要知道此案發生已經有大半年,革新派那邊是屁都沒放一個,要是有問題,他們不早就上奏彈劾了。 可你這場官司下來,不但是將齊恢架在火上烤,而且還得罪不少本來支持公檢法的士大夫。 至于革新派那邊,當然是幸災樂禍地看著他。 真是爹不疼,娘不愛啊。 左右不是人。 不過張斐倒是認為這是值得的,因為檢察院的權力得到極大的伸張,這點小事,檢察院都不放過,更何況別的事。 你們自己掂量著。 “恭喜,恭喜張檢控首戰大勝,那場官司,可真是精彩絕倫??!” 那呂惠卿走上前來,拱手向張斐道賀。 他跟張斐不用避諱,畢竟一直都保持密切的來往。 “多謝!” 張斐拱手一禮,心里卻是媽賣批,你這時候上來道賀,不就是讓人以為,我跟你是一邊的,旋即他訕訕笑道:“但精彩程度是遠不及這里??!” 呂惠卿哈哈一笑,低聲道:“是司馬學士讓你來救齊熙業的?” 張斐點點頭。 呂惠卿又問道:“那你能夠救得了嗎?” 張斐道:“我會盡力而為的?!?/br> 呂惠卿納悶道:“他們如此待你,你又何必為他們費盡心思?!?/br> 張斐苦笑道:“我不是為了他們,而是為了公檢法。齊庭長就是要致仕,也不能是在這時候。故此,待會呂??边€得手下留情??!” 呂惠卿打趣道:“是你得手下留情,我可不想也被逼的請求致仕?!?/br> “呂??毖灾亓??!?/br> 張斐拱拱手,心想,就你這臉皮,逼你去死,可能都比逼你致仕要容易得多??! 二人聊得一會兒,那殿門便打開來,大臣們剛剛入得殿內片刻,趙頊便來了。 “朕聽聞最近有關祥符縣流云寺通jian一案,鬧得是滿城風雨,這不都已經審完了嗎?” 趙頊神色不悅地問道。 可見這事鬧得他也很頭疼。 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但若不及時制止,鬧到后面,就會變成大事。 什么禮法、司法,錯判、冤案全都來了。 到底這個官司里面,確實包含許多利益。 趙頊趕緊出來開會商議如何解決。 鄧綰立刻站出來道:“回稟陛下,這都是因為祥符縣齊庭長當初因一己私念,未有遵從律法,制造了這一起冤案,雖檢察院明察秋毫,還得柳青夫婦清白之身,但還是間接害得一條無故的性命?!?/br> “一派胡言!” 劉述立刻站出來道:“啟稟陛下,齊庭長亦是根據律法所判,只是未有遵從jian從夫捕的原則。但是在臣看來,齊庭長也不過是想殺雞儆猴,杜絕這種傷風敗俗之事。要知道有些家庭設肆賣酒,縱妻求yin,暗為娼妓,明收錢物,若是一味的遵從jian從夫捕原則,只會助長這種不良風氣?!?/br> 呂惠卿道:“關于這一點,張檢控在庭上已經做出解釋,若是大家不認同這原則,可要求立法會做出更改,既然沒有更改,那就應該遵守,若是公檢法都不守法,誰還會守法?!?/br> 他這一激,立刻就有不少大臣站出來,直接要求立法會更改這條原則,理由就是他們認為此條原則與禮法沖突。 他們這回真的想以保護齊恢為由,直接將這原則給改了。 就是要告訴大家,要以禮法為尊,司法就必須為此讓路。 富弼、司馬光看在眼里,是愁在心里,他們雖有不愿,但也不好多說什么,畢竟這里面還涉及到齊恢。 否則的話,司馬光也不會找張斐出手相助。 趙頊聽罷,也知其中兇險,可不能亂來,連連擺手,“諸位先都稍安勿躁,張檢控來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