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抃喝止道：“犯人若再出聲打斷證人做供，本庭長將治你藐視皇庭之罪?！?/br>
    妙空頓時慫了。

    洪姑頭回上庭作證，也不懂，直接道：“我沒有冤枉人，妙空背上有三道傷疤，且左邊屁股上還有個胎記，我可都一清二楚?！?/br>
    這可真是勁爆。

    不少觀眾跟著就起哄了。

    其實他們也沒有將妙空當成什么好人，沒有人覺得和尚這種行為驚訝，這不是什么很特別的事。

    士大夫們則是一個勁地搖頭，這真是世風日下??！

    張斐又問道：“那你們平時多久交易一次?！?/br>
    洪姑道：“這不一定，他若沒有情人，一個月大概會來找我兩回，若有情人，那可能隔個三四個月?！?/br>
    “情人？”

    張斐道：“這個情人指的是?！?/br>
    洪姑道：“他經常在寺廟里面找一些尚有姿色，且遇到麻煩的良家婦人，然后出手幫助那些婦人，從而要求她們給自己當情人?！?/br>
    此言一出，頓時引發一片嘩然。

    大家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是一個套路！

    張斐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洪姑道：“因為，因為有一兩回，他不便出面，于是讓我去傳信給他的情人?！?/br>
    張斐問道：“那你可知道他有過幾個情人？”

    洪姑道：“我只知道四個?！?/br>
    張斐道：“可否包括此案中的柳秦氏？”

    洪姑點點頭，“包括，他還很喜歡這個柳秦氏的，所以那半年來他就只來找過我兩回?！?/br>
    “多謝你能夠出庭作證?！?/br>
    張斐又向趙抃道：“我們檢察院已經查到一些同樣受到妙空誘惑的婦人，但是我們認為她們都是可憐人，不應再去打擾她們?！?/br>
    趙抃點點頭，又看向妙空道：“犯人，你還有何話要說的?！?/br>
    妙空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看向張斐，“張檢控?！?/br>
    張斐微笑地看著他。

    妙空道：“我沒有強迫她們，全都是他們自愿的，是也不是？”

    張斐點點頭道：“根據我們掌握的證據，你確實沒有強迫任何人，而對方也都是自愿的?！?/br>
    妙空又道：“我也沒有欺騙她們，我也是真真切切幫助了她們，是也不是？”

    張斐點點頭，“是這樣的?！?/br>
    妙空道：“那我就沒什么可說的?！?/br>
    “我也沒什么可問的?！睆堨秤窒蜈w抃道：“我沒有任何問題，也沒有證人要傳?！?/br>
    此話一出，眾人為之一愣。

    就這？

    這你就想翻盤？

    你問這么多，就還不如妙空那二問，這絕對就是通jian之罪。

    還說，你就只是想打同情牌？

    關鍵，柳秦氏還沒有出庭??！

    我們可是一直等著的。

    趙抃對此也有些疑惑，但他還是先命庭警將犯人和證人帶下去，然后又向張斐問道：“雖然此案中，是有一些隱情，但是柳秦氏與妙空通jian亦是事實，祥符縣皇庭的判決，并無任何問題?！?/br>
    張斐回答道：“我們檢察院從未否定他們通jian的事實，我們檢察院只是認為，祥符縣皇庭還是應該遵從jian從夫捕的原則，故此才進行上訴的?！?/br>
    趙抃道：“祥符縣皇庭的判決，確實沒有遵守jian從夫捕原則。但是本庭長也非常認同祥符縣皇庭對此的解釋，因為這并非是有人特地前往皇庭告他們通jian，而是有一些信佛的書生在寺廟里面發現他們的jian情，這才告去皇庭，如此傷風敗俗之事，祥符縣皇庭不可能對此不聞不問?！?/br>
    院里坐著的人聽得是頻頻點頭。

    這影響多么惡劣，都已經鬧得那么大，皇庭難道不管嗎？

    張斐道：“司馬學士對jian從夫捕的解釋非常準確，我在此借用一番，若事之曖昧，jian不因夫告而坐罪，不由夫愿而從離，開告訐之門，必成羅織之獄?！?/br>
    趙抃道：“但是此案中，并沒有冤枉任何人?！?/br>
    張斐道：“有?！?/br>
    “冤枉了誰？”

    “就是柳青夫婦?！?/br>
    張斐道：“方才那幾位證人的供詞，都已經說明，在此案判決之后，不管柳青，還是柳秦氏，都遭受巨大的非議。

    柳秦氏并沒有勾引楊大河，也并沒有勾引李銘生，更不是水性楊花，人盡可夫，但她卻要遭受這不白之冤，被人唾罵。

    還有柳青，他知道妻子并非是傳言中的那般，他知道這其中有誤會，于是努力想要為妻子證明，可結果又如何？”

    說到這里，他拿起幾分報刊來，“這都是當時針對此案發表文章，恥笑柳青是一個窩囊廢，甚至質疑他為求生計，讓妻子去誘惑妙空。而柳秦氏更是被塑造一個人盡可夫的yin婦?！?/br>
    他放下報刊來，繼續說道：“對于柳青而言，別說功名，連生計都成問題，且親朋好友都與他斷絕關系，他這一輩子可能都將深陷其中，而這不就是jian從夫捕原則所指的羅織冤獄嗎？”

    趙抃道：“這是因為柳秦氏自己行為不檢，所導致的?！?/br>
    張斐搖搖頭道：“不，從司法來看，這就是官府錯判所導致的?！?/br>
    趙抃質疑道：“難道基于jian從夫捕的原則，就可避免這一切？我看也未必??！”

    張斐笑道：“我指得并非是能否避免這一切?！?/br>
    趙抃問道：“那你指得是什么？”

    “保護這一切?！?/br>
    張斐道：“這個原則的立意，就是擔心會出現羅織冤獄的情況，所以立此原則，給予丈夫和妻子一種自我保護的權力。也許避免不了一些流言蜚語，也許會發生同樣的事情，但這都不是剝奪這項權力的理由。

    而在此案中，柳青是完全喪失保護自己和保護妻子的權力，他只能默默承受這一切，但他本應該是擁有這權力的，這是法律賦予的。

    祥符縣皇庭對于此案的每一句解釋，其實都沒有說明，是基于什么理由去剝奪柳青保護自己和妻子權力，他只是說明是基于什么理由去懲罰柳秦氏。

    從而導致，這一紙判決，不僅僅懲罰柳秦氏，同時將這一個家庭也給毀于一旦，而這恰恰就是jian從夫捕所要保護的?！?/br>
    說到這里，他環顧四周，朗聲道：“我希望大家都能夠明白一點，這是一個關于司法條例的上訴，而不是要為何人伸冤的上訴。

    庭長在遇到某些特殊情況，是不是可以破例判決？這是可以的，但也必須謹慎使用，并還要受到督查。

    關鍵，破例判決至少要遵循一個原則，那就是你的破例判決，一定還是為求保護此律例所要捍衛的內容。簡單來說，就現有的法律條例出現漏洞，捍衛不了所要捍衛的內容，逼不得已，才破例判決?！?/br>
    趙抃微微點頭，是若有所思。

    又聽張斐繼續說道：“我在河中府擔任大庭長時，因為擁有判例權，故此我有給出一些原則和解釋，當然，我也在立法會為此做過解釋。但各位可以去仔細看看，我給出的原則和解釋，都是捍衛原有律例所要捍衛的內容，我只是完善，或者補充，但并無改變條例的核心訴求?！?/br>
    說到這里，他拿出一張文案來，低頭看了一眼，“再回到此案，祥符縣皇庭的破例判決，破的就是jian從夫捕，但是從柳青夫婦的遭遇來看，祥符縣的判決是完全沒有在乎這個原則所要捍衛的內容，他的解釋是在保護另外一些東西。

    這不叫做破例，而是叫做破壞，如果這個判決成落地，那么等于是徹底廢除jian從夫捕原則，而這就是我們檢察院決不能接受的，因為祥符縣皇庭是不具備這個權力的，只有立法會才能夠這么做?！?/br>
    王鞏和齊濟不約而同看向張斐，近距離觀看大珥筆，就是不一樣??！

    其實破例判決，沒有一個具體原則，但他這么說，你決不能說錯，如果破例判決，不是為求捍衛此例所要捍衛的內容，那就等于是直接廢除整條條例。

    我的判決，是凌駕于條例之上的。

    皇帝都不敢這么干。

    王安石呵呵笑道：“這番解釋真是真知灼見，這小子又贏了?！?/br>
    呂惠卿道：“他這是釜底抽薪啊，既然通jian的事實，是不可改變，那么只要捍衛這個原則，這個判決就不能作數啊?！?/br>
    王安石笑道：“那是因為他現在是檢控官，如果他還是個珥筆，我相信他不用這一招也能贏的?！?/br>
    “原來如此?！?/br>
    司馬光這才恍然大悟，“難怪他一直在針對那些傳言，以及柳青的遭遇在做文章，原來他這場官司都是要圍繞著這條原則來進行?！?/br>
    劉述問道：“所以說，他又贏了？”

    司馬光點點頭道：“只有立法會能夠廢除一條律例，庭長是不可能具備這項權力的，當然就不能作數?！?/br>
    一旁的齊恢聽得一個真切，但他仍舊感到不服，突然站起身來，“張檢控為何不提法制之法？”

    司馬光想攔，可惜還是晚了。

    其實他一早注意到，張斐從未提到齊恢，他一直是在強調祥符縣皇庭，顯然還是不想給齊恢帶來太多負面影響。

    但你齊恢主動站出來，那張斐想護也護不住了。

    張斐偏頭瞧他一眼，眼中閃過一抹無奈，從容不迫地回答道：“因為我覺得提法制之法，對于齊庭長而言可能并不公平，畢竟齊庭長不一定能夠熟練的使用法制之法?！?/br>
    齊恢笑道：“但我以為張檢控是在避重就輕?！?/br>
    張斐問道：“齊庭長不妨直言?！?/br>
    齊恢道：“張檢控方才說得不錯，他的破例判決，是在捍衛別得東西，而這個別得東西就是禮法，這可是屬于國家和君主的利益，難道不應該優先嗎？”

    第六百六十八章 注定的悲劇

    齊恢一言，讓那些差點就一蹶不振的士大夫們，立刻是打起精神來。

    是呀！

    這小子從頭到尾，都在避開禮法不談，還說什么別的東西，這分明就是在避重就輕??！

    他甚至都不提那什么法制之法，以往他要爭個什么，那法制之法是不離嘴的。

    而法制之法的理念，首先就是國家和君主的利益，而事實就是儒家禮法與國家、君主的利息是息息相關的。

    這絕對是毋庸置疑的，因為儒家禮法就可理解為當世的價值觀，如果價值觀崩壞，那這個國家也就沒了。

    到時皇帝算個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