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909節
稅務司對外解釋很簡單,我們稅務司只有在發獎金的時候,才正式放年假,過年對于我們而言,那就是最忙碌的時候。 其實這也不怪稅務司,京東東路的幽靈稅警已經非常饑渴,目標都已經熟透了,就等著開宰。 套路依舊,就是自己拿著地契來申請。 愛來不來。 但是稅法暫時沒有變,畢竟去年已經收了夏稅,還是以秋稅的標準來收,不過里面包含免役稅。 因為免役法今年就已經全面在京東東路推行。 這其實也是京東東路其他州縣暴動的原因之一,債務多了,稅也多了,還讓不讓人活??! 治安和收稅全都有官署補上,那就算你官府關門,也不會立法發生混亂。 然而,隨著事業法傳到青州來,這青州的官員也非常明白,這債務重組可能是避無可避,至少目前來說,是阻止不了,那就得趕緊表現表現,這死道友不死貧道。 在年后,青州官員是不約而同地積極上班。 到底還得留下部分官員,維持官府的運轉,這部分官員就取決于個人能力。 可任憑他們多么積極,也趕不上公檢法,去年整個公檢法都沒有放假,他們一直都在處理那些訴訟官司。 皇庭。 “王轉運使,關于去年官府相關的訴訟案,我們皇庭已經全部審理過,也派人仔細算過,折算起來,青州官府共需賠償七萬六千四百三十七貫?!?/br> 說到這里,錢顗稍稍一頓,“如果根據張庭長在河中府的判決,官府就還需賠償相應的利息,但同樣根據張庭長另一個判例,如果官府實在是無力償還,可免除相應利息?!?/br> 王居卿呵呵兩聲,“我算是聽明白了,你們這就是要逼著我們債務重組啊?!?/br> 錢顗道:“本庭長只是依法判決,如果官府對此不服的話,可進行上訴,皇庭也可以采取公開審理方式?!?/br> 其實大部分訴訟,都沒有公開審理,但那是因為官府提供了太硬的證據,而且之前還都承認少發工錢,拖欠軍餉,都認罪,肯定不需要審。 如今公開審理,不就是公開丟人。 王居卿一擺手道:“不必了。反正朝廷都已經下達旨意,我們只能債務重組?!?/br> 地方財政本就非常困難,哪有什么剩余,這邊稅又沒有收上來,又不準繼續盤剝百姓,基本上收入全部斬斷,七萬多貫,是足以壓死青州當下的財政。 一旁的范純仁聽著就有些不舒服,道:“轉運使此言差矣,難道朝廷不下達旨意,你們就可以徇私枉法嗎?” 王居卿只是微微一笑,然后站起身來,“如無其他事,在下先告辭了?!?/br> 這其實就是走個過程,大家心里都清楚,擺明就是要青州進行債務重組,削減官員,節省開支。 在與王居卿交涉過后,皇庭正式對外宣判,前來訴訟的,其中有七成能夠得到勝訴,其中還是有一些渾水摸魚的,但是他們沒有想到,公檢法這么仔細,要是以前的官府,十樁案子,都得審個小半年,這里數千人之多,還能一樁樁給理清楚。 當然,這也多虧官府的“配合”。 馬上,歐陽修就宣布青州官府由于債務太多,財政難以負擔,只能進行債務重組。 同時,他還宣布自己將辭掉青州知府一職,并且還將上奏皇帝,請求朝廷收回對自己的四個兒子恩蔭,讓他們全部去學院應聘,以此來支持朝廷剛剛頒布的事業法。 這歐陽修跟王安石、司馬光、錢顗、范純仁他們都是一路人,就是非常非常清廉,不圖富貴也就罷了,他們這些人還恪守清貧。 歐陽修帶頭這么干,只有少部分官員對他是充滿敬佩,他自己辭官其實還不算什么,因為他進四年,幾乎年年都在請辭,如今總算給他逮著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 但他要求將自己兒子的恩蔭官職全部收回,且以父命要求他們去學院應聘,這就很令人佩服。 但大多數官員都是恨得咬牙切齒,有你這么帶頭的嗎?難怪你這老頭在朝中混不下去。 不過,恨歸恨,他們也漸漸知道大勢已去,無力回天。 至此,一場全國都矚目的債務重組,在青州轟轟烈烈地正式進行。 雖然是由歐陽修來宣布,但實際上cao作的還是轉運司,由王居卿全權負責。 其實王居卿也不知道到底該如何債務重組,但是王安石早就給他書信,很簡單,就是先算每年收入多少,以人人都發足額俸祿的情況下,看看能夠留下多少人。 王居卿是早就算清楚,要裁掉九成。 這個數目想想,其實是非??膳碌?,缺口有九成那么多,這錢從哪里補? 這就是為何,那邊要想辦法盤剝百姓,這邊還得少發軍餉。 而裁官原則,也非常簡單,留下重要官署的官員,其余全部裁掉,主要就是裁官,吏的話,基本上不動,并且將會從今年開始,正式給他們發放俸祿。 這也是王安石的新法之一。 表面上的理由當然是,事業法只適用于官,而不適用于吏,但實際上則是因為,管理州府的核心,還是那些吏,不是官員,絕大多數官員,在地方上上任,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吏這個盤子是不能妄動,只可以去慢慢取代,去整頓。 所以留下來的吏,一部分是會劃入公檢法和稅務司的。 這時候,就發生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就是去年還在拼死詆毀公檢法的官員們開始為公檢法高唱贊歌。 雖然事業法已經頒布,但還是很多官員,尤其是那些在職官員,還是不愿意將自己的俸祿交給這些事業官署。 天知道這些官署能不能賺錢。 剩下來,就只有公檢法這個招聘大戶,而且也屬于傳統官署,雖然稅務司也招人,但大家都不愿意去,這稅務司其實是一個吏署,不是一個官署,長官都是吏出身。 目前整個公檢法內部都非常缺人。 畢竟司馬光只會安排檢察長、庭長這個級別的,底下基本上是空白。 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很多底層官員立刻轉身,發表支持公檢法的言論。 但是公檢法是采取聘請制度,而且張斐在河中府也打下了基礎,也就是要通過司法考試才能夠進入。 要想進公檢法,也是非常困難的。 與此同時,隔壁的齊州也正在進行一場轟轟烈烈地債務索賠運動。 而這里與青州的情況是恰恰相反,是官府向百姓索賠。 司馬光是安排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國擔任齊州庭長,由蘇軾擔任檢察長。 這司馬光雖然跟王安石是針尖對麥芒,但是對于王安國,他還是非常信任的,同時也認同王安國在律學上面的造詣。 王安國是一直在齊州,而蘇軾則是在雪融之后,就馬不停蹄地趕到齊州。 此時的蘇軾還是心懷抱負的,他已經在揚州浪了三年,別看他在京城像個怨婦似得,但他在揚州的時候,可是結交了不少紅顏知己,過得也是相當滋潤。 但他還是渴望一展拳腳,現在是干勁十足啊。 “與我所料,是絲毫不差??!” 蘇軾將卷宗往桌上一放,不禁得意地笑了笑,又向王安國道:“事實勝于雄辯,我若是令兄,我可能無顏待在朝中?!?/br> 王安國雖然與王安石在政治理念上大相徑庭,但是兄弟之情還是有得,呵呵笑道:“我今兒可算知道,為何子由能夠在河中府平步青云,政績斐然,深受官家輕重,而你蘇子瞻就只能在揚州逛青樓,連個官署都沒有?!?/br> 這個坎是過不去了嗎? 蘇軾又狠狠詛咒了一番張斐,就是這廝在立法大會上說他連個官署都沒有,道:“我那是受jian人所蒙騙?!?/br> 王安國道:“此番動亂,亦非是因吾兄而起?!?/br> 說著,他又拿出一道公文來,“你看看,這是青苗法在章丘縣所取得的成績,整個章丘縣是無一人告狀,人人稱道,而且財政收入也得到顯著增長?!?/br> 蘇軾接過來一看,看罷,這神情是略顯尷尬。 其實王安國奉命來京東東路,就是觀察青苗法的執行成果,問題確實不少,但這是看人來的。 王安國又道:“由此可見,青苗法還是有其利好的一面,關鍵是在于執行者,我兄長錯就錯在,太過激進,未有安排周詳,便貿然推行,準備不足,以至于險些釀成大禍。而如今有我們公檢法在此監督,如果我們做得好,那么青苗法也將會發揮應有的作用?!?/br> 說完,他馬上制止蘇軾,“你也別說我為兄長說話,咱們就等著瞧?!?/br> 蘇軾搖頭笑道:“我可沒有這么想,其實關于這一點,我早已經想到,這也是我為何愿意來檢察院的原因?!?/br> 正當這時,蘇軾的小書童出現在門前,“先生,外面有一個名叫洪齊的人求見?!?/br> 蘇軾忙道:“快請他進來吧?!?/br> 王安國未有聽過此人,以為是蘇軾的好友,趕忙起身道:“你既有好友拜訪,那我就先告辭了?!?/br> 蘇軾忙道:“不是好友,是慈善基金會的人,他們來此收購債務,這中間需要我們公檢法擔保?!?/br> 王安國當然也知道這事,稍稍點頭,又坐了回去。 過得片刻,只見一個半大小子走了進來,拱手道:“小子洪齊見過蘇檢察長?!?/br> 蘇軾又道:“這位是齊州王庭長” “小子洪齊見過王庭長?!焙辇R又行得一禮。 王安國傻眼了,這怎么是一個小娃? 蘇軾呵呵笑道:“王庭長,你可別看他年紀小,他家洪萬賭坊,已經是東京第一賭坊,每年所捐助的錢,可比咱們一年俸祿還要多?!?/br> 洪齊小臉通紅,是一臉尬笑。 令人難以想象的是,此時此刻,最為清閑的人,竟然是這一切得始作俑者-——張三。 這才上午時分,張家就響起那稀里嘩啦的聲音。 只見張斐與高文茵、許芷倩、穆珍坐在院內,吹著春風,打著麻將,可真是好不愜意啊。 穆珍和高文茵都非常專注,唯獨許芷倩一副心不在焉,時不時偷瞄一下張斐,又癟著嘴。 張斐實在是受不了她這目光,“芷倩,你到底想怎樣?” 許芷倩道:“我只是為你打抱不平,你立下大功回來,朝廷沒有表示也就罷了,竟還讓你閑賦在家,就怕失掉人心么?!?/br> 穆珍也覺得許芷倩說得有道理,道:“是呀!開年都已經過了一個多月,要不你去找官家說說?!?/br> “那可不行?!?/br> 張斐傲嬌道:“這多沒面子,好像是我求著要去檢察院的,當初當官,可都是被逼無奈,不去就不去,我回律師所當珥筆,更輕松自在,更舒服?!?/br> “回去當珥筆?”穆珍都嚇壞了,“你可別意氣用事?!?/br> 張斐哭笑不得道:“嫂嫂別多想,我只是想給自己休個假而已,而且現在許多事務,是要在律師所處理,不急著去檢察院?!?/br> 正說話時,忽聽得門口牛北慶道:“恩相公回來了?!?/br> 話音未落,就見許遵面色凝重地走了進來。 “爹爹?!?/br> “岳父大人?!?/br> “嗯你們先回房去,我有事要跟張三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