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839節
另一人道:“所以我家老爺的地都是在你的調查區域內?” “是的?!?/br> “你確定沒有其他人會調查我家的田地?” “不會!” “很好!這里是一百貫,以及兩張一百畝的地契,到時你就拿著這兩張地契去交差,事成之后,我們會再給你一百貫?!?/br> “多謝!多謝!放心,這事就包在我身上?!?/br> 平陸縣。 兩只車隊在一條狹隘的山路上相遇。 “胡兄,你怎約在這地方交易,咱們這正當的買賣,愣是讓你干成了山賊買賣?!?/br> “唉還能為什么,不就是為了躲避那稅務司么?!?/br> “我也聽說了,但大家不立契就行,咱們兩家都這么熟了,也用不著立契,不至于來這荒山野嶺交易?!?/br> “聽說那稅務司神出鬼沒,手段狠辣,咱們今年就還是小心一點?!?/br> “行吧!按照你的要求,全都是銀子?!?/br> “有勞了,只因這銀子量少,好隱藏?!?/br> “這稅務司當真恁地厲害嗎?躲在山里的交易,他們都能知曉?” “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是沒有人想交這么多稅,同時誰也不想當這出頭鳥,唉小心駛得萬年船??!” “這倒也是,過兩年大概就清楚這稅務司的手段,到時就可以對癥下藥?!?/br> 在河中府官府瘋狂秀cao作之間,皇庭相對是比較低調的,可是中間皇庭的許多cao作,也令百姓是深感迷惑,所以在波峰過去之后,皇庭聯合檢察院、警署,舉辦了河中府第一屆公檢法問答會。 就在主庭舉辦。 上午時分,陽光明媚,皇庭周邊現在已是郁郁蔥蔥,鳥語花香。 院內院外是人山人海。 不單單是百姓,所有的官員、地主全部來了,雖然韓絳穩住了官府的權威,但是公檢法已經是深入人心,他們的一舉一動,還是關乎著每個人的利益。 韓絳也沒有說不理會公檢法,他只是要運用官府優勢去壓制住公檢法。 今日他也是親自到場,很快就被官員們給圍住。 呂公孺雙手沒入袖中,向四周官員問道:“這問答會到底是什么意思?” 蔡延慶回答道:“據說就是回答百姓提出的一些問題?!?/br> 呂公孺又好奇道:“可是他為何這么做?” 蔡延慶搖搖頭,“這我也不大清楚?!?/br> 何春林輕輕哼道:“那張庭長就愛嘩眾取寵,蠱惑民心,他們當初就是靠著污蔑官府,來彰顯自己的公平正義,騙取百姓的信任?!?/br> 韋應方他們也都紛紛點頭。 韓絳皺眉道:“你們就不會這么做嗎?” 何春林委屈道:“韓寺事明鑒,下官還肩負著朝廷交于的重任,這談何容易??!” 言下之意,我們要成大善人,朝廷也不會讓我們當這官了! 公檢法又不幫著弄錢,只需要顧著公平、正義,那當然簡單??! 韓絳哼道:“你這純屬借口,青苗法本是為國為民,你們卻弄得失盡民心,還有你們之前的鹽債、鹽鈔,以及制鹽的改革,如今都深得百姓推崇,本也是獲取民心的好政策,且與皇庭無關,但如今在百姓看來,卻是皇庭逼著你們這么做的,我真不知道是該說你們蠢,還是夸你們個個是高風亮節,淡泊名利?!?/br> 這一番話下來,何春林他們當即沉默了。 回想一下,好像還真是如此,這些政策都執行的非常順利,百姓大為收益,而且全都是他們官府出臺的,結果百姓全都感激公檢法去了。 這! 為什么會這樣? 現在他們自己都有些想不明白了。 呂公孺、蔡延慶、王韶等人皆是笑而不語。 他們心里對此都是心如明鏡。 正聊著,忽聞有人道:“來了!來了!” 韓絳他們回頭看去,只見張斐、曹棟棟、蘇轍這公檢法三大巨頭談笑風生地從大堂里面行出,個個年輕俊朗,氣質非凡。 十分養眼。 甚至都讓韓絳、元絳、呂公孺等人心生落寞,自己老了??! 看到外面人山人海,曹棟棟頓時是心花怒放,低聲道:“張三,如這種問答會,應該經常舉辦才是?!?/br> 張斐笑道:“我帶著你們辦幾次,到時你們就自己開,而且你們警署應該是最常開的?!?/br> 曹棟棟急急問道:“怎說?” 張斐道:“因為你們警署是最常與百姓打交道,且沖突也是在所難免的,一些百姓關心的事情你們都可以開這問答會,來解釋其中緣由,以求避免不必要的誤會?!?/br> 曹棟棟眼眸一轉,“明白!明白!” 蘇轍偷偷瞄了眼這廝,暗笑,你這紈绔,可真是好出風頭,一旦這問答會成為慣例,那你們皇家警察也必將束手束腳啊。 交談間,三人來到庭臺。 不過這庭臺稍稍改變了一下,就是用黑布蓋住了上面的庭長席,三人是坐在第二排,也之前就是四小金剛坐得位子。 這就是為了給大家一個更直觀的印象,公檢法是平等關系。 入座之后,等到外面漸漸安靜下來后,居中的張斐就朗聲道:“關于今日的問答會,將會成為我們公檢法的慣例制度,原因有二,其一,由于我們公檢法是一種全新的制度,很多百姓對此并不了解,這種問答會,也是為求增加百姓對于公檢法的了解,包括皇家警察是如何查案,檢察院又是如何行駛檢察權,我們皇庭的判決解釋。 其二,則是為增加透明度,這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我們肯定也有犯錯的時候,但較之一般人,我們應該更快速的改正,以免造成更大的惡果,而增加透明度,就是為了確保,我們一旦犯錯,能夠得到及時的反應,以及保持與所有人的溝通,減少一些不必要的誤會?!?/br> 不少官吏聞言,是嗤之以鼻。 小兒行徑! 裝模作樣! 漂亮話誰不會說,但關鍵能否做到。 你現在說得話,到時也只會讓你騎虎難下。 此非為官之道??! 呂公孺不禁感慨道:“此子勝于吾輩!” 郭逵低聲問道:“呂知府何出此言?” 呂公孺嘆了口氣:“郭宣撫使可想想,今后軍中若是規定,定期隨時解答士兵們的疑惑?!?/br> 郭逵低眉思索半響,擺擺手:“那我可做不到?!?/br> 哪個士兵少了一點軍餉,然后就提出疑惑,這怎么回答,自古以來,都是講究層層剝削。 這就不能解釋。 呂公孺道:“我也做不到??!” 韓絳小聲向元絳道:“看來這小子還是一點未變,喜歡出人意表,標新立異?!?/br> 元絳點點頭。 韓絳又道:“你今后可得小心一點,與這小子合作,永遠是喜憂參半??!” 元絳嘆道:“我都已經習慣了?!?/br> “真是難為你了?!?/br> 韓絳呵呵笑道。 又聽張斐說道:“但由于人數太多,如果當面一一問答,可能在過程中會損耗不少時間,于此,我們委托法援署,去征集大家的問題,來進行解答。 當然,這些問題肯定也是經過篩選的,因為時間有限,我們只能回答一些關鍵,涉及多數人,且我們能夠回答的問題。我們無權代替其它官署回答問題。 下面就是回答時間,先由我們皇庭開始?!?/br> 說著,他拿起一份文案,看了看,然后微笑地看著大家,“看來大家對于之前青苗錢的事,還是非常關心。其中主要問題就是,一些大地主沒有依照當初的約定,以一分五的利息借貸給鄉民,以及皇庭為何要駁回官府的起訴,皇庭為什么不督促那些大地主執行約定?!?/br> 百姓們是頻頻點頭。 而那些地主怎么神情忐忑,這個坎就過不去是吧。 張斐念完之后,放下文案來,又看向大家,“其實關于這些問題,皇庭有向外解釋過,今日我再系統性的解釋一遍。 讓我們先回到那場官司,那官司的起因,就是一些鄉紳和一些地主借宗法達成一個約定,規定他們鄉里的人只能以一分五的息借貸。然后官府下達禁令,禁止他們這么做,原因是官府認為這個約定是針對朝廷頒布的青苗法。 最終皇庭的判決,是官府的禁令無效,但也僅此而已。這個判決帶來的原則,就是官府無權禁止任何人與任何人達成一份合法的約定,不在于他們的目的是什么,無論他們是不是針對官府的政策,這個并不重要,且也不涉及這份約定的內容,只要合法就行,就如同我們的判決一樣,官府無權干預,皇庭也無權干預,因為這只是私人之間的約定,大家明白了嗎?” 不少百姓是稍稍點頭。 張斐又繼續說道:“如果有地主沒有有效的遵循約定,亦或者說直接違反約定,也只有參與約定方才能夠對此起訴。這就好比一份買賣契約,其中一方沒有遵守契約,如果另一方無所謂,不追究,其他人就無權干預,也包括官府在內。 這就是皇庭為什么要駁回官府的起訴,因為官府不是其中的參與方。同樣的道理,鄉民也不是參與方,雖然某些的地主所作所為,可能會影響到鄉民,但鄉民也無權起訴他們。 更簡單一點說,他們是沒有義務低息借貸給百姓,只有參與的鄉紳,或者其他地主能夠起訴他們。 其實之前也有一些鄉紳來詢問過,想要起訴那些不愿意借貸的人,但是根據他們約定的內容,只是約定了一分五的利息,并沒有約定如果面對鄉民求助,他們就必須借貸,目前來說,并沒有地主以超過一分五的利息借貸給鄉民。 當然,我不認為那些投機取巧的地主占得便宜,因為誠信是非常重要的,有了這一次,下一次就沒有人會再相信他們,皇庭方面還是希望大家能夠遵守誠信,但皇庭能做的也就只是如此?!?/br> 在場的大地主聽到這里,是一點也不慌了,如今這年代,都講究契約,誠信有個rou用,再者說,你們該借還是會來借的,老子又不缺那點利息錢。 一個書生突然道:“我明白大庭長的意思,但他們當初是以宗法來約定的,而不是一份普通的契約,鄉民應該也算是參與方吧?” “這是一個好問題?!?/br>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我們皇庭對此也是慎重考慮過,這里面確實存在一些問題,宗法應該是涉及到每個鄉民,因為鄉民也不能以一分五的利息放貸,而不僅僅是約束參與約定的各方,鄉民應該就有起訴的權力,當然,這里我要特別說明,即便鄉民起訴,這官司也一定會輸,因為暫時沒有人違反這個約定,他們只是選擇不借,這并未違反契約。 可是,那份約定從頭到尾,也并沒有寫明鄉民的義務和責任,只有少數的人在上面簽名,表示同意,如果說有鄉民以高于一分五的利息放貸,皇庭其實也很難判他們的違反約定。 目前朝廷對于宗法的定位是類似于家法,但如父子之間,是有著血緣關系,在許多事務上是不需要擬定契約的,責任相對是比較明確的,但目前宗法又往往能夠約束整個鄉的鄉民,他們相互之間不一定有血緣關系,就更像似百姓之間的一種約定俗成,這就導致其中責任和義務并不清楚。但我們皇庭到時會針對宗法,進行一些完善的?!?/br> 當即有一個老者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司法不應干預宗法?!?/br> 張斐回答道:“現在的問題就是不清楚這宗法到底屬于家法,還是屬于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