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813節
周邊官員聽罷,不但不喜,反而心煩意亂,自從公檢法來了之后,變成人人都講規矩,這還怎么去cao作。 元絳突然道:“如果我們拒絕接受皇庭的這個方案,你們會怎么做?” 陳明道:“這白契是否具有法律效力,這不是我們說了算,而是皇庭的職權,我們稅務司就只執行稅法,無論白契是否具有法律效力,都是逃稅的證據,我們稅務司是不會放過這些白契,我們將會全面清查?!?/br> 曹奕笑問道:“陳稅務使,這民間可是存有大量的白契,你們稅務司查的過來嗎?” 陳明反問道:“難道查不過來,就不查嗎?” 曹奕一時語塞。 陳明又道:“查得一個是一個,我們會一直查下去,直到消除白契為止?!?/br> 方才還強勢的韋應方,眼中閃過一抹心虛,他感覺陳明此話中,暗藏威脅之意,于是道:“但這也有可能會引發河中府的動亂?!?/br> 陳明道:“我們就只負責依法收稅,其余任何事都與我們無關?!?/br> 韋應方慍道:“所以我們官府的職責,就是為你們善后嗎?” 陳明突然怒視他們一眼:“韋通判,你是不是弄錯了?,F在是我們在為你們善后,要不是你們濫收契稅,要不是你們對白契姑息養jian,我們稅務司何至于如此?” 韋應方當即被懟得啞口無言。 元絳突然道:“陳稅務使,此事事關重大,我們還得商量一下?!?/br> 陳明點點頭,然后便站起身來,“告辭?!?/br> 這廝完全不懂什么人情世故,談完正事就走,絕不多留一刻。 陳明走后,韋應方立刻道:“元學士,蔡知府,這廝是在故弄玄虛,裝腔作勢,如果他們真的敢查,又何須跟皇庭演著一出戲?他們是在將我們當傻子一般玩弄?!?/br> 蔡延慶道:“但如果他們是在先禮后兵,為稅務司今后動用武力,尋找理由呢?” 曹奕道:“可是他們真的敢這么做嗎?還是他們在賭我們不敢?” 官員們面面相覷,眼神中都閃爍著不確定。 等到韋應方他們離開之后,蔡延慶便如同一個老怨婦一般,幽怨地看著元絳。 元絳忙解釋道:“這事可真是與我無關,但是我也可以肯定,如果我們不答應,稅務司肯定會全面清查?!?/br> 蔡延慶不禁眉頭一皺,“那我們該怎么做?” 元絳道:“蔡知府向來比較關系河中府的安定和財政,我們都知道,這個方案,既有助于河中府的安定,又能夠改善財政?!?/br> 蔡延慶稍稍點頭:“所以我們沒有理由不答應?!?/br> 元絳笑道:“但如果對方拒絕,那就與我們沒有關系。韋通判他們應該站在對方那邊的,而不是站在我們這邊的?!?/br> 第二日,那梁友義便來到了韋府。 “梁老先生也知道了?” 韋應方問道。 梁友義點點頭,“昨日范學士已經將他們與皇庭、稅務司的交涉告訴了我們。這白契在民間可是廣泛的存在,那稅務司就真的敢查嗎?” “這我們也真是說不準?!?/br> 韋應方嘆了口氣,“這絕對是稅務司與皇庭演的一出戲,但就是不知道,他們想要的到底是補交契稅,還是追繳契稅?!?/br> 梁友義道:“難道官府無權阻止稅務司嗎?如果真的追繳的話,這絕對會引發民怨的?!?/br> 韋應方道:“官府只是有權阻止稅務司接受這個方案,因為是否免稅,是官府的權力,而稅務司只是負責收稅,也正是因為如此,我們才無權制止他們追繳契稅,到底白契確實是屬于逃稅行為?!?/br> 他痛恨別人講規矩,殊不知他也被感染了,張口職權,閉口規則。 梁友義眉頭一皺,“那那現在怎么辦?” 韋應方苦惱地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毙从挚聪蛄河蚜x,“你們打算怎么辦?” “我們要知道,就不會趕來與你商量?!?/br> 梁友義嘆了口氣,又道:“而且你不要忘記,之前我們打算將土地化整為零,但如果要補交百分之二的契稅,那說不定比交稅還多??!” “對??!我怎將這事給忘了?!?/br> 韋應方一拍腦門,立刻看向梁友義道:“你說他們會不會是打這主意?” 梁友義點點頭道:“我認為很有這可能?!?/br> 韋應方不禁嘆道:“這可真是麻煩了呀!” 他為官多年,從未遇見過這種情形,而他苦惱的一切源頭,就是來源于規則。 以前權力都集中在官府手里,至于怎么做,官員們可以商量著來,可以對白契姑息養jian,亦可以對逃稅狠狠打擊。 可見他們是凌駕于規則之上的,往左往右,就只在于官員們商量的結果。 但這回顯然不一樣,因為有那么一批人在遵循著規則辦事。 稅務司并沒有突破的職權,去決定是否免稅,而是將這個問題拋給官府,你們來決定,而你們決定,將會決定我們收稅的方案。 從某種意義來說,這官府還是凌駕于稅務司之上的,稅務司就只是執行者而已,但是官府也無權左右規則,他們不能去阻止稅務司依法收稅。 想和稀泥是不可能的,因為規則就是這么定的,白契就是逃稅,稅務司就有權追究他們的責任,但是一旦稅務司采取行動,雖然這必然會引發混亂,但是那些大財主,手中還握有大量的白契。 現在官府只能賭,賭稅務司敢不敢追繳白契的逃稅責任。 關于皇庭對這個官司提出的解決方案,很快就傳了出去,但民間異常掙扎,有支持聲,也有反對聲。 支持的一方,當然是基于對于皇庭的信任,因為在這個方案中,皇庭有讓稅務司保障,今后不會再濫收契稅,這對于百姓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到底不是每個百姓都敢不繳契稅,官府是有時候抓,有時候不抓,有時候看人,有時候又就事論事,關鍵這契稅的背后,還有一群心狠手辣的牙人,他們是專門輔助官府,收繳契稅的,他們每年也都是有任務的,要是沒點關系,也得老老實實交稅。 至于反對的一方,理由非常簡單粗暴,原本相安無事,你卻讓我補交百分之二的稅,手中握有白契的人,肯定不愿意,除非免除之前的契稅,那還差不多。 但是這種復雜的聲音,也給三方提供一個談判的空間。 那些大地主們就借百姓之口,向法援署表達自己的想法,就是希望免除之前白契所有的契稅,今后只要官府不濫收稅,那我們一定會繳納契稅的。 范鎮對于這個方案,也并不反對,于是就跑去找稅務司商量。 但陳明是果斷拒絕,如果逃稅最終會變成免稅,而原因就只是逃稅的人太多,那這是多么可怕的事,這將會嚴重影響稅務司的工作,不是每個人都會因為濫收稅,而拒絕繳納契稅,那些大地主、大士紳,甚至于官員,他們若去交稅,誰敢濫收他們的稅,大家都是官場里面混的,對于這些事,都是知根知底。 而且陳明再度向范鎮表達,稅務司之所以答應免除一半的契稅,主要為官府負擔責任,你們不要得寸進尺,皇庭只有判你們贏的權力,但是不可能判我們稅務司不準追繳契稅。 可見陳明這人,是非常公平,是誰都不留情面。 皇庭。 張斐坐在火爐旁,拿著一本宋刑統,仔細看著,沒有辦法,這內卷的太厲害,好像是個讀書人,都能夠對《宋刑統》倒背如流,他也得好生看看,別在一些非常簡單的問題,被那些年輕人給難倒。 而高文茵則坐在一旁,默默地為他泡茶。 這時,許芷倩突然入得屋來,“平時讓你看書,你又不看,這時候你卻有心情看書?!?/br> 張斐問道:“法援署與稅務司沒有談攏嗎?” 許芷倩點點頭道:“聽蔡京說,稅務司已經拒絕接受法援署免稅的建議?!?/br> 張斐微微聳肩道:“稅務司有權拒絕?!?/br> 許芷倩略顯擔憂道:“但如果他們不接受你的方案,可如何是好?” 張斐不以為意道:“我早已經告訴他們,如果他們不接受,我們皇庭會怎么判決?!?/br> 許芷倩道:“但是稅務司真的追繳白契的逃稅,這難道不會出問題嗎?” 張斐一攤雙手:“稅務司的職權就是收稅,白契就是逃稅,規矩就是這么定的,我也沒有什么辦法,我們皇庭必須得按照規矩辦事,如此才能服眾?!?/br> 高文茵突然道:“那些大地主恁地有錢,如今都已經查到他們頭上,為何他們連這點錢都不愿意出,難道他們真的不怕死么?!?/br> 張斐笑道:“他們當然怕死,但是他們知道,他們現在還不會死,而且他們爭得也不是這一點點錢,而是他們的特權?!?/br> 高文茵螓首輕搖,“我還是不明白?!?/br> “不明白是好事!”張斐瞟了眼許芷倩,“你看芷倩,就急成什么樣了,今晚我還是繼續跟夫人睡,以免被她半夜叫醒,討論如果稅務司追繳逃稅,會引發什么后果?!?/br> 許芷倩啐了一聲,“誰稀罕與你睡了?!?/br> 高文茵也白了他一眼,“今晚我跟芷倩睡?!?/br> 張斐立刻扔掉宋刑統,激動道:“憑什么,我判此建議無效?!?/br> 許芷倩走到高文茵身旁,雙手親昵地挽著高文茵那雪白、修長的玉頸,笑吟吟地看著張斐,“在家里,你可不是庭長?!?/br> 張斐道:“那我要上訴?!?/br> “駁回!” “這天一個人睡是很冷的?!?/br> “你可以叫李四陪你一塊睡?!?/br> “那我還是一個人睡吧?!?/br> “就這么定了?!?/br> “你要不,我們三人一塊睡?!?/br> “休想?!?/br> 而就在張斐與兩位嬌妻插科打諢之際,外面各方勢力都還在暗中博弈。 令人沒有想到的是,一向裝聾作啞的蔡延慶突然表態,官府將愿意接受皇庭的方案。 “蔡知府,這是為何?” 韋應方激動道:“這分明就是稅務司與皇庭的詭計?!?/br> 蔡延慶卻道:“你不是說法援署那邊不答應嗎?” 韋應方先是一愣,旋即點點頭。 蔡延慶道:“那我們就是支持,也影響不了結果,因為只要對方不答應就行了,到底這一個巴掌拍不響。你們要記住自己的身份是官員,稅務司是為官府收稅,他不是我們的敵人。 如果我們不支持這個方案,就必須支持稅務司權力清查契稅,到時出什么事,朝廷問責,那我們有什么理由去解釋?我們自己收不上契稅,我們濫收契稅,同時又給稅務司使絆子? 在這事上面,我們可是有責任的,要拒絕就讓對方去拒絕,我們要全力配合?!?/br> 這一番話懟得韋應方是啞口無言。 但這也是蔡延慶一貫的辦事風格,他在雙方的爭斗中,一直都是秉持著明哲保身的態度,不愿承擔任何責任。 一眾官員又看向元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