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798節
張斐驚訝道:“這么多?” 蔡京回答道:“因為河中府山區比較多,許多鄉村幾乎是與世隔絕?!?/br> “那賣了多少錢?”張斐又問道。 蔡京回答道:“兩萬余貫?!?/br> “那也不少??!” 張斐點點頭,思索一會兒后,突然向蔡京道:“蔡京,你去一趟轉運司,請元學士上門一趟?!?/br> 蔡京點點頭道:“是?!?/br> 上官均忙道:“老師打算怎么處理這些官司?” 張斐道:“我打算親自審理此案,不過你們得告訴法援署那邊,我們只算今年秋天發生的糾紛,其余的我們一律不接受?!?/br> 而那邊元絳得知張斐相約,是屁顛屁顛的就來了。 在后山那邊的一間小屋內,這一老一少坐在桌旁,中間擺放著一個小火鍋,冒著騰騰熱氣,是香氣四溢。 隨著鹽債的出售,可算是解了官府的燃眉之急,如果有一百萬貫的額外收入,之前那些賠償和支付給吏的俸祿,那就都不算事了。 元絳這懸著的心,也是暫時先落了下來,所以即便張斐不約他來,也必須得找張斐喝上一杯。 “呵呵,張庭長果真是料事如神,不少大地主都是用糧食來購買鹽債,并且幾乎所有人都是要求到期還鹽?!?/br> “這其實并不難猜?!?/br> 張斐笑道:“首先,今年算是一個豐收年,并沒有遭遇什么天災,這糧食供應相對比較充足,糧價沒有上浮的條件。 其次,青苗法的出現,又將利息給壓了下來,想要憑借高利貸獲取巨額利潤,至少在明年是比較難的,雖然一分五的利息,仍高于鹽債的利息,但借也借不出太多,這糧食與其放在倉庫里面生霉,就不如拿去購買鹽債,不但能夠獲取利息,還能夠cao縱鹽價,在三年后有望大賺一筆?!?/br> “是這么回事?!?/br> 元絳點點頭,又擔憂道:“但是他們若真在三年后,將鹽價炒上去,這又會引發民怨的?!?/br> 鹽池每年的產量,就三四百萬貫,等于是提前賣出三分之一的鹽,這些鹽商、鈔商是足夠cao控鹽價的。 如今的鹽價,本就不便宜,要是再炒高,那些百姓承擔不起。 張斐笑道:“在契約上,朝廷只是保證每年償還利息,可沒有保證,到時鹽價會很高,同時提舉常平司有平抑物價的職權,朝廷可以通過投放更多鹽,去平抑鹽價?!?/br> 元絳疑惑道:“那也得有足夠的鹽?!?/br> 張斐只道:“關于這事朝廷方面自會派人解決的,元學士完全不用擔心?!?/br> 元絳不禁審視張斐一眼。 解鹽是肯定沒法增加鹽產量,如果需要調集其它地方的鹽過來平抑,那這運輸成本,也會將鹽價給抬上去,是毫無意義的。 就只有一個地方的鹽是可以用于此招,那就是西夏鹽。 但是趙頊即位后,立刻下達死命令,不準進口西夏鹽,意在打擊西夏的經濟。 可見張斐不愿多說,元絳也就沒有再多問,轉而說道:“但發行鹽債,到底是寅吃卯糧,裁軍的確可以剩下不少錢,但那也只能抵消目前財政上的缺失,三年以后,河中府的財政將會少一百萬貫,這也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三年之內,光憑稅收能夠增加這么多嗎?” 張斐笑道:“目前河中府的稅收規模,是肯定彌補不了的,但這古人有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稅亦可得稅??!” “種稅得稅?” 元絳不禁一愣,“這稅怎么種?” 張斐道:“這一百萬貫足以用于支付吏的俸祿和士兵們的賠償,還會剩余不少錢。這些錢就可以用于興修水利和道路,興修水利,讓畝產增加,興修道路,方便商旅做買賣,如此一來,便可產生更多的稅收,這就叫做種稅得稅。同時提舉常平司還能夠做買賣,交易貨物,以及借貸?!?/br> 元絳道:“其實關于興修水利和道路,在青苗法中亦是有規定的,但是這能種出一百萬的稅嗎?” 張斐點頭道:“能?!?/br> 元絳驚奇道:“你憑何這么篤定?” 張斐笑道:“在一條寬闊平坦的大道上,就是閉著眼駕車,也能夠跑得很快,但是在狹隘崎嶇的山道上,你就是技術再高,也有跌落懸崖的風險。 公檢法已經將道路擴展、鋪平,官府的任何一個政策,都取得之前十倍,甚至于百倍的效果,再加上稅務司的到來,三年種出一百萬貫的稅,絕對有可能,即便少一點,也可以通過再發行鹽鈔、鹽債來彌補?!?/br> 元絳撫須思索半響,突然舉杯道:“那老夫就拭目以待?!?/br> 要是之前,他或許有些不太相信,但是現在的話,他只是覺得非常期待。 談及完此事后,元絳又問道:“對了,你今兒約我來,是為什么事?” 張斐道:“撲買稅?!?/br> 元絳稍稍一愣,立刻問道:“有百姓上門告狀?” 張斐笑道:“看來元學士也知道這情況?!?/br> 元絳嘆道:“怎么會不知,但那也沒有辦法,如果朝廷每年派人去收稅,稅收可能還不足以抵消這成本,并且會惹上許多麻煩的,是吃力不討好??!” 張斐道:“但是這么下去,會影響到我們公檢法的,一群潑皮無賴去收稅,可想而知,這中間會發生什么事情,如果我們公檢法不能為那些百姓做主,公檢法的權威大打折扣,故此我決定將會開庭審理此案?!?/br> 元絳道:“但是這個官司,可能又會打擊到官府的威信,之前那場禁令官司,就已經引來官員們不滿,你這馬上又來一次,真是如同火上澆油,到時我也不太好安撫?!?/br> 別看他嘴上硬氣,但每回他都是遵從皇庭的判決,官員們已經是憋著一肚子氣,如果這頻率太快,他也為難??! 如果他再想辦法退讓,興許也會讓他們看出來。 張斐笑道:“元學士無須安撫他們,這回就由著他們性子吧。我們老是里外配合,哄著他們也不是一回事,司法可是非常嚴肅的,是每個人都應該遵守的,所以,也是時候讓那些官員們知道,如果他們輸掉這場官司,那他們就必須為此負責?!?/br> 元絳一怔,問道:“你確定?” 張斐自信地點點頭。 元絳又問道:“那會不會對財政造成影響?撲買制度,能夠減輕財政不小的壓力?!?/br> 張斐笑道:“元學士放心,不會的,因為稅務司會解決這些問題的,而且,我也打算用這場官司來迎接稅務司的到來?!?/br> 元絳道:“稅務司不是明年才到嗎?” 張斐笑道:“我已經要求他們盡量今年年底趕到?!?/br> 第六百零三章 撲買稅(上) 張斐這回可是光明正大地派蔡京去邀請的元絳,并沒有對此遮遮掩掩,故此官員們很快就得知此事。 要知道此時皇庭與轉運司的矛盾現在是愈發尖銳,張斐肯定不是請元絳去吃火鍋的,這中間定是又發生了什么事。 于是第二日,一些官員就來到轉運司打探消息。 元絳則是將撲買稅一案,如實告知他們。 “豈有此理?!?/br> 何春林聞言,不禁開始抓狂起來,“他們皇庭可真是咄咄逼人,那邊剛剛查完過稅,迫使官府給每個吏發足額的俸祿,這邊又要審撲買稅,這么下去的話,咱們就是發再多的鹽債,也不夠往里面填的?!?/br> 饒是性格沉穩的曹奕不免都憤怒道:“元學士,這河中府每年有十余萬貫的財政是來自買撲坊場,這是不容有失,他們皇庭不能就只管他們司法公正,卻不顧我們的難處,這簡直是欺人太甚?!?/br> 元絳點點頭道:“這我當然也知曉,不過這十余萬貫的財政,其中有六成是來自于榷酒稅,但是張三就只是針對撲買稅,而沒有提到榷酒。 另外,張三也并未說會禁止這買撲坊場,只是說有百姓上門告狀,故此他向我詢問相關事務,但具體怎么判,到時還得看證據?!?/br> 韋應方道:“元學士有所不知,官府收稅尚且會遇到很多問題,更別提那些豪民,這里面多少是有些問題的,但官府這么做也是出于無奈,這不但能夠為官府增加稅入,同時還能夠節省很大的成本,可謂是一舉兩得,此制可是壞不得的??!” 元絳帶點點頭道:“關于此中利害關系,我也跟張三說過,他說他也會考慮到官府的難處,但具體還得看庭審過程?!?/br> 曹奕道:“那如果皇庭又禁止撲買稅,咱們該如何應對?” 元絳沉吟少許,試探道:“如果他真這么判了,咱們要么就上訴朝廷,要么就只能等韓寺事來了再做決斷?!?/br> 但這回韋應方、曹奕等人并未答應,而是選擇沉默。 元絳看在眼里,但也沒有多言。 這都在他的預計中,這將心比心,皇庭動作太過頻繁,他與張斐的雙簧,不可能回回都有效。 “小報!小報!皇庭小報!” 只見一個少年,在市集中一蹦一跳,小手拿著幾張紙揮舞著。 頓時引來不少人側目。 由于皇庭是開在城外,告示也只是貼到皇庭門前,不少買小報的商人發現商機,但凡皇庭貼出告示,他們都會立刻命人抄錄成小報,然后賣去城內。 目前整個河中府,“皇庭”二字,那可就是妥妥的頂流,這種小報,從來不愁賣。 “小哥,皇庭又要審什么案?” 一個大叔叫住了那小哥。 “撲買稅。大庭長親自開庭審理?!?/br> “大庭長親自審嗎?” “是的?!?/br> “快給我來一份小報?!?/br> “哎!” 那大叔當即買得小報,周邊的人頓時圍過來,一看是關于撲買稅的官司,立刻七嘴八舌的聊了起來。 “這事我早就聽說,好像是雪霧山那邊的鄉民來告得狀?!?/br> “你們說皇庭會怎么判?” “當然會判鄉民們贏?!?/br> “但愿如此,這撲買稅跟衙前役一般可惡,早就該廢除了?!?/br> 很快,關于這樁官司的消息,立刻席卷了整個河中府,因為這官司不但涉及到普通百姓,同時還涉及到官府和商人的利益,里面也暗藏著一條非常復雜的利益鏈,導致大家都非常關注。 皇庭。 “老師,那幾個被起訴的撲戶請了李敏來為他們辯護?!?/br> 蔡京將一份辯護狀遞給張斐,又道:“李敏代表他們表示拒絕認罪?!?/br> 經過上回的官司,以及近日來鹽債的發行,大家也都意識到珥筆的重要性,有沒有珥筆,那就是兩種官司,不可同日而語。 張斐接過來一看,眼中閃過一抹笑意。 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