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786節
張斐笑道:“很多宗法都是有問題的,我會找很多鄉民來幫我證明這一點的,因為你們的決策,并沒有征求每個鄉民的同意,這是非常有希望證明的。 至于第二點么,我會結合第一點的強迫性,然后從造反的角度來打,以此來證明,這種行為也將會對國家和君主造成巨大的傷害?!?/br> 范鎮雙目一睜,這可是他從未設想過的領域,“你伱這純屬誣蔑?!?/br> 張斐呵呵道:“我是堂堂正正拿出證據來證明,如果你拿不出證據反駁,那就不是誣蔑?!?/br> 范鎮不禁一陣后怕,道:“真不愧是張大珥筆,手段果然夠狠?!?/br> 張斐呵呵道:“打官司只是在規則內取得勝利,就是這么簡單。不過我認為范學士已經領悟到這一點,畢竟范學士明知道他們這么做,就是針對青苗法?!?/br> 范鎮訕訕一笑,做不得聲。 張斐又道:“若無其它事,我先告辭了?!?/br> 范鎮道:“張庭長慢走?!?/br> “告辭?!?/br> 說著,張斐便返回到庭臺上去。 旁邊李敏、陸邦興、邱征文三個臭皮匠,方才一直在正豎起耳朵,偷聽他們的談話。 等到張斐離開后,他們皆是面露沮喪。 “錯了!錯了!從開始就錯了,我們被對方的破綻給迷惑了,就顧著與對方好勇斗狠,以至于忽略了我們對這場官司的訴求?!?/br> “可是我們似乎也沒有具體證據?!?/br> “所以我們之前準備也不足,我們應該多找一些鄉民來作證,這樣就更具有說服力?!?/br> 說著,李敏不免忐忑地瞧了眼貴賓席上,正好見到那元絳揮袖氣沖沖地離開。 “元學士!元學士!” 那何春林見元絳怒氣沖沖地離開,裝模作樣地喊得幾句,眼中閃過一抹詭異地目光。 這時韋應方走了過來,低聲道:“看來元學士定不會罷休的?!?/br> 何春林道:“庭上那么難堪,最終還輸了官司,他如何會輕易罷休?!?/br> 曹奕低聲道:“但是他目前拿皇庭也沒有辦法,只能寫信給王介甫,而目前王介甫在朝中可謂是風頭正盛,也只有他有權力制衡這司法改革?!?/br> 韋應方瞧了眼庭長臺,雖然張斐已經離開,冷笑道:“且看他還能得意多久?!?/br> 檢察院方面,由于有大量的實習檢察員,陳琪、王申也不需要收拾這些文案,都是交給那些實習檢察員去做,而此時他們與蘇轍站到一旁交談著。 “蘇檢察長,這個結果是不是你早就料到的?” 陳琪好奇地問道。 之前打官司,蘇轍一般都是非常認真地研究,但這一回他相對比較輕松。 蘇轍笑道:“單就司法而言,這次官司,明顯是鄉紳那邊更占優勢,只要范學士不犯下明顯的錯誤,這場官司輸得可能性很小。但是問題在于,皇庭會否判決鄉紳那邊贏得勝訴。這才是關鍵所在?!?/br> 陳琪頓時恍然大悟,“是呀!這個判決使得新法將會受到很大地阻礙,如果不制止這種情況,那么今后許多人都會借用皇庭來阻擊新法?!?/br> 王申道:“但是王學士肯定不會就此罷休的?!?/br> 蘇轍點點頭道:“所以說,這場官司就只是一個開始,真正的困難是在后面?!?/br> 其實最初大家的目光也是聚焦在這一點上。 就是皇庭是否敢駁回官府的禁令,因為這不是一條普通的禁令,而是事關青苗法,這青苗法已經成為新法一個標志。 在司法中,你可以說沒有證據直接證明對方是在針對青苗法,但是在政治中,這擺明挑釁。 那么在這種情況下,你判決禁令無效,極有可能會引來政治報復。 那皇庭能否抵擋得??? 回到庭臺上的張斐,幫著許芷倩一塊收拾了下,夫妻二人又一塊沿著廊道,往休息室那邊行去。 “你打算邀請范學士去法援署?” “嗯?!?/br> 張斐點點頭,“因為他在這場官司中,表現的非常不錯,是有著清晰的脈絡,他的每一次問話,其實都是有效的,反倒是征文那邊有著很多無效的問話,即便是有效的,他們也沒有揪住,表現不盡如人意啊?!?/br> 許芷倩點點頭,道:“你事先并未提醒征文?!?/br> 張斐道:“我是庭長,要秉公執法?!?/br> 許芷倩瞄了眼張斐,心想,你在我面前裝什么裝,你以前又不是沒干過這事。輕笑道:“只怕你根本就不希望征文他們能贏?!?/br> 張斐嘖了一聲:“你別說得好像我在作弊似得,是他們自己沒用,打不贏,那怪得了誰?!?/br> 許芷倩道:“但是你更希望能夠否定官府的政令,如此一來,皇庭的權力將得到伸張?!?/br> “噓!” 交談間,他們入得休息室。許芷倩放下文案來,又給了張斐一個白眼道:“你現在還噓甚么,我想他們很快就會反應過來,這官司最大的贏家,就是咱們皇庭?!?/br> 張斐拿起一塊糕點一邊吃著,一邊含糊不清地回答道:“但也許這是許多人所期望的?!?/br> “嗯?” 許芷倩疑惑地看著他。 張斐道:“你沒有聽過這一句話么,欲讓其滅亡,必先讓其瘋狂。他們就是希望將我們推向河中府權力制高點,以此來挑撥朝中那些大臣與司法改革的關系?!?/br> 許芷倩道:“可你似乎一點也不擔憂?” 張斐呵呵道:“官家支持我,王學士支持我,司馬學士支持我,富公支持我,我需要擔心什么?擔心我還不夠囂張嗎?” 許芷倩瞅他一臉嘚瑟,稍稍翻了個白眼,“說來也真是奇怪,王學士與司馬學士在朝中是水火不容,但他們又同時支持你?!?/br> 張斐道:“原因很簡單,治國先治吏,這是他們共同的訴求。此次的廢除禁令,只是為以后新法能夠得到更好的執行?!?/br> 許芷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忽聽得門外蔡京道:“老師,你在里面嗎?” 張斐先是拿出絲帕抹了下嘴,然后才道:“進來吧?!?/br> 只見四小金剛垂頭喪氣地走了進來。 “學生見過老師?!?/br> “我對你們今日的表現,是感到非常失望?!睆堨呈呛敛涣羟榈卣f道。 四小金剛皆是尷尬不語。 張斐又問道:“你們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嗎?” 上官均訕訕道:“還望老師能夠指點一二?!?/br> 張斐哀其不爭地嘆了口氣:“我們是司法人員,我們要關注的就只有一點,那就是證據、證據、證據,只有在證據的基礎上,我們才可以去考慮道德方面的問題,我記得我在課堂上注重講過這一點。 而你們的猶豫不決,是因為你們更多在考慮對與錯,得與失,這些全都是基于你們的主觀判斷,你們完全被辯方帶到溝里去了。 辯方只是在打擊對方的私德和利益得失,從而去推斷,控方這么做,是充滿極度惡意的,但他們沒有那么具體證據支持他們的論點,他們甚至都無法證明,對方這么做,就是在針對青苗法。 對于辯方的供詞,我們只需要著重考慮一點,那就是這個低利息,能否達到壟斷,以及是否可以cao縱市場,能不能?” 四人同時搖搖頭。 張斐道:“既然不能,同時辯方沒有提供具體證據,那這場官司他們就沒有贏的可能性,你們要記住一點,針對青苗法,這不是一個違法的行為,不能因為對方是官府,就能扭曲司法審判?!?/br> 這么劈頭蓋臉的一番教訓,四小金剛只能是唯唯若若地點頭。 的確! 他們方才對于梁友義他們的供詞非??粗?,你自己憑借高利貸發財,這邊又說要打擊高利貸,這誰信你??! 這就還是以前的審判思維,這在以前的審案過程中,這是非常關鍵的,但在皇庭上其實是并無卵用。 我今天放高利貸,我明天打擊高利貸,不可以嗎? 這只能去質疑他的動機,但不能當做實證,除非有證人證明他們開會商量過這個問題,那就必須要認真考慮。 許芷倩瞧他們四個也可憐,于是道:“他們也是第一回 審這種案子,難免有些不知所措?!?/br> 張斐瞧了眼許芷倩,神色緩和了幾分,道:“其實與這個案子毫無關系,關鍵是雙方都有珥筆,導致你們的思路完全是在跟著珥筆在走,你們的表現更像似一個觀眾,而不是一個庭長,沒有展現出你們的專業性?!?/br> “學生明白了,老師的教誨,學生定當銘記于心?!?/br> “光記還不夠,還得懂得靈活運用?!?/br> “是,學生記學生?!?/br> 正當這時,門外又傳來李四的聲音,“三哥,曹衙內、符主簿他們來了?!?/br> “你們再好好看看雙方的辯詞,認真的考慮一下,辯方具體缺乏什么證據。蔡京,你跟我過去一趟?!?/br> “是?!?/br> 吩咐完之后,張斐便帶著蔡京、許芷倩出得門去。 來到湖邊的小亭內,只見警署三駕馬車,正在那里吃著熟羊rou,喝著美酒,好不輕松愜意。 見到張斐來了,曹棟棟酸溜溜道:“方才你可真是威風,百姓都在為你叫好、喝彩?!?/br> 張斐笑道:“這威風給你,你要不要?” “免了!” 符世春趕緊道:“咱們膽小,可不敢要這威風?!?/br> 曹棟棟深深鄙視了一眼符世春,但也沒有多說什么。 “不要也不行?!?/br> 張斐坐了下來,道:“我今兒找你們過來,還就是來給你們送威風的?!?/br> “三哥,耍啥威風?” 馬小義直接蹲在石凳上,很是期待地看著張斐。 張斐手往旁邊一伸,蔡京立刻將一沓厚厚的文案遞給張斐。張斐拿著文案將桌上一放。 曹棟棟他們三人立刻拿起一份看了起來。 過得一會兒,馬小義突然道:“三哥,這好像都是一些欺民霸市的案子?” 符世春皺眉道:“而且還都是與商業有關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