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772節
二人舉目看去,但見遠處的山道上,行來一支糧隊。 王韶瞧著押糧的人是身著制服的衙差,不禁道:“這些應該都是那些大地主交上來的稅糧?!?/br> 郭逵呵呵笑道:“看來今年的稅錢比之去年,是只多不少??!” 以前哪里看得到這場面。 王韶嘆道:“要是那些大地主年年如此,又何愁財政不善?!?/br> 郭逵道:“但是明年河中府肯定要輕松許多,如果裁軍能夠達到預期,能夠裁去近一半,再加上稅糧充足,這一進一出,日子可是要好過的很??!” 王韶愁容滿面道:“你別看目前一切都非常順利,但其實是危機四伏,你想想看,如今河中府得有多少事,這轉運司與大地主之爭,宗法與律法之爭,警署與官衙之爭,這稍不留神,咱們今日所做一切,可能都會付諸東流??!” 郭逵卻是大咧咧道:“想這么多又有甚么用,咱們做好分內的事就行。是成是敗,也非你我可掌控的?!?/br> 別看他是武將出身,但心里清楚的很,說到底這還是新舊之爭,他們難以左右這場爭斗的走向。 王韶瞧他一眼,沉吟少許,點頭笑道:“你說得很對,這多想無益,咱們應該集中精力,穩住軍中,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的爭斗,影響到裁軍?!?/br> 三冗之害,才是問題根本所在。 而裁軍就是對癥下藥,就事論事,這比新政要更為重要,更能夠立刻改善國家財政。 今日皇庭的發展,也與河中府的詭異局勢,是極為相似,這表面上欣欣向榮,隨著四小金剛漸漸站穩腳跟,民事皇庭幾乎是天天開審,成為一個日常機構,也成為賣菜大媽大叔的日常休閑娛樂。 外面也是一棟棟建筑物得以完工,那大狗的酒館終于從大棚搬到屋內。 法援署,各書鋪,以及法學院也都建設起來,在寒冬到來之前,應該都可以交付。 但實則也是危機四伏。 其中就包括一直在建設的法學院,之前張斐一番威風過后,不少年輕書生滿懷憧憬地報名法學院。 但跟前方訴訟浪潮一樣,這來得快,去得也快。 “走了多少人?” 張斐面色郁悶地向蔡京問道。 蔡京卻道:“就只剩下八人?!?/br> 張斐皺眉道:“他們就有這么大的影響力嗎?” 蔡京道:“學生以為這與他們的影響力倒是沒有太多關系,只是這人人都盼望著將來可以落葉歸根。故此他們借宗祠暗中威脅,那些書生自然不敢來法學院報名。這僅剩的八人,全都是商人之子,而且沒有一個是河中府本土人士?!?/br> 這北宋可是以孝為先,誰敢冒著被去除宗籍的風險去讀書。 可見那些鄉紳雖然表面上是在于青苗法斗爭,暗地里還是在全方面圍剿這公檢法,而且他們的影響力是無處不在。 這倒是令張斐有些頭疼,畢竟他不可能在河中府一直待下去,而且公檢法也得向著整個陜西路擴張,這法學院直接關乎公檢法現在的擴張,以及將來能否在河中府持續發展。 但他對此也沒有辦法,道:“既然只剩下八人,那你們四個就先各自挑選兩個做自己的助手,讓他們先熟悉皇庭的公務,等法學院建成再說吧?!?/br> “學生知道了?!?/br> 蔡京點點頭,又道:“對了,學生聽警署那邊說,警署在鄉村門前的分署,近日來,也受到鄉里一些潑皮的sao擾,好似希望能夠挑起與警署的事端?!?/br> 張斐眼中閃過一抹怒火,“看來他們都已經是窮圖匕見,都用上了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不過暫時還得忍一忍,不能與他們發生爭執,他們這種團結是不可長久的。你去警署跑一趟,告訴符主簿,要是實在不行,就先調回來休整一段時日,萬不可與他們發生矛盾?!?/br> 蔡京沉吟道:“既然要撤,那我們不妨將計就計?!?/br> 張斐瞧他一眼,“怎么說?” 蔡京猶豫了片刻,道:“根據我對鄉里那些差役了解,他們多半都是在混日子,并非是在盡力維護鄉里的治安,如果皇家警察撤離后,這鄉里賊盜等事件越來越多,那鄉民必然會倒戈?!?/br> 張斐道:“我們是司法官員?!?/br> 蔡京愣了下,忙道:“是,學生知道錯了?!?/br> “這也不怪你?!?/br> 張斐語氣輕松道:“是他們咄咄逼人。不過你得明白一點,這是他們的地盤,玩這種招數,咱們不見得能夠玩得過他們?!?/br> 蔡京見張斐也沒有怪他,稍稍松得一口氣,“老師的教誨,學生定當銘記于心?!?/br> 張斐笑著點點頭。 他并不會介意,蔡京玩些歪門邪道,因為他讓蔡京主管外事,就是要發揮他這方面的才能。 韋府! “何鹽監,你最近一直都跟在元學士身邊,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br> 韋應方略顯焦急地向何春林問道。 元絳得狠話早就放了出去,而對方也是毫不留情面的拒絕,結果過去數日,元絳都不做聲了。 這。 何春林嘆道:“我問了,元學士是說,得想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否則的話,不能讓人信服?!?/br> 韋應方激動道:“他們擺明就是針對青苗法,這個理由還不夠正當么?!?/br> 何春林不太確定道:“或許是因為對方也沒有明說吧?!?/br> 就在這時,一個刀筆吏來到屋內,在韋應方耳邊嘀咕了幾句。 “當真?” 韋應方喜道。 那刀筆吏點點頭。 曹奕急忙問道:“韋通判,什么事?” 韋應方呵呵道:“這大魚可算是上鉤了,方才元學士去找過蔡知府,決定以宗法無權規定利息為由,禁止他們低息放貸?!?/br> 曹奕激動地問道:“確定了嗎?” 韋應方點點頭道:“蔡知府已經答應了,并且派人在擬定相關政令,相信過得一會兒,就會找我過去商量?!?/br> 何春林長長松得一口氣,哆嗦著嘴唇,“打起來了!可算是打起來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三角關系 這一令激起千層浪。 官府的這一道禁令,立刻鄉間引發軒然大波。 因為這一道禁令,可以說是非常罕見,但也可以說是非常常見。 鄉紳與皇帝的關系,不僅僅是君民關系,中間還有合作關系。 一般來說,鄉紳都會配合朝廷的工作,甚至也執行過許多他們內心并不支持的政令,可見鄉紳還是服從政令的。 但往往朝廷只是頒布政策,就說這低息放貸,如果是以往,直接就是明令禁止,不準你們這么做,而不會說,宗法無權。 因為宗法是鄉紳維護鄉村安定的唯一制度,也鄉村自治的依據。 皇帝對宗法是非常寬容,只要不影響到我的政權,你們愛這么弄,就這么弄,就是浸豬籠,朝廷也不太會過問的,官員要管,那也是官員的事。 因為國家這么大,各地習俗不一,就無法做到一法斷之,宗法是對大統一王朝一個非常好的補充。 雙方是有高度默契的。 但這一回不同,這一回是官府是直接下令,明示宗法無權這么做。 這就是極為罕見的。 那些鄉紳已經做好應對的準備,畢竟元絳已經放出狠話,他們也準備好斗爭,但沒有想到元絳會這么狠,直接對宗法下達禁令。 這是反守為攻的節奏??! 這令鄉村內部變得是空前團結。 三十余名鄉紳直接趕到府衙來。 “元厚之,你憑什么這么做?” 梁友義對著元絳就是吹胡子瞪眼,憤怒地質問道。 一個須發蒼白,名叫許邦生的老者也道:“元學士,你這么做,著實過分了?!?/br> 他們紛紛將目光都鎖定在元絳頭上,權當一旁的蔡延慶不存在。 但其實這一道禁令是府衙下達,而不是轉運司。 可是大家都知道,這是轉運司迫使府衙下達的這道禁令的。 蔡延慶是肯定不會這么做。 “過分?” 元絳突然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嚇得在場的老者一驚,“到底是誰過分?高利貸泛濫已久,你們都不管,可朝廷剛剛宣布在河中府執行青苗法,而你們明知青苗法規定的是兩分的利息,就立刻規定一分五的利息,是不是朝廷去你們鄉里放貸,都違反你們的宗法,你們這是想干什么?造反么?” 我兩分的利息,你宗法規定一分五的利息,那我去你鄉里放貸,不還得違法??! 一個面容紅潤,身材微胖的老者趕忙道:“厚之,你這是誤會了,咱們的宗法只是規定鄉里那幾戶人家,這外面的人去鄉里放貸,我們宗法可是管不著的,更別說朝廷?!?/br> 他們這些人可以說是律法專業人士。 他們在定這條宗法時,也是考慮過各種問題,可不能讓官府抓到把柄,他們在條例上,只是禁止鄉里人,沒有說外人不準在鄉里放高利貸。 但是鄉民都認為,任何人都不準來鄉里放高利貸。 其實也是不準。 “沒有誤會?!?/br> 元絳道:“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很,我元某人也不是什么黃口小兒,你們可千萬別說,這么做是為了協助朝廷打擊高利貸?!?/br> “協助朝廷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我們也早就對高利貸盤剝鄉民感到不滿,我們實在是不知道這么做到底有何不妥?”梁友義厚顏無恥道。 元絳冷笑一聲:“那官府這么做,也沒有什么不妥?!?/br> “你這是強詞奪理?!痹S邦生皺眉道:“這是誰給你的權力?” 元絳拱手朝天道:“自然是官家?” “是嗎?這是官家下達的敕令?”許邦生立刻問道。 元絳道:“這點小事又何須勞煩官家,但是官府絕對有這權力。否則的話,各位也可以在你們鄉里宗法中允許私自釀酒、制鹽的條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