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700節
“哦?!狈N諤回過神來,搖頭道:“沒……沒有?!彼敃r巴不得陸詵別來打擾他,哪里還敢主動跟陸詵聯系。 張斐又向韓忠彥問道:“那在韓相公決定堅守綏州后,延州方面是否有全力配合?”韓忠彥想了想,道:“在家父抵達延州時,陸知府的確有向家父抱怨種副使所為,但陸知府還是遵從家父的命令,并未有不配合?!?/br> “非常感謝韓判官能夠不辭辛苦,來此作證?!睆堨承χc點頭,又朗聲道:“今日審理就到此為止,由于此案比較復雜,本庭長還得仔細審閱今日供詞,若需補充,會擇日開庭,若不需要,將會擇日宣判?!闭f到這里,他輕輕一敲槌, “退庭?!逼鹕砦⑽㈩h首,然后便離開了,留下一群呆若木雞的貴賓。就這? 第五百二十八章 文武與法(終) 在場所有的老爺們的心中,全都是一萬頭草泥馬奔馳而過,是不帶減速的那種。 甚至包括種諤和陸詵兩位當事人。 因為審到這里為止,他們是完全理不清這頭緒,到底這些證據是更偏向哪一方的。 但是張斐臨走前那番話,又好似已經審完了,因為張斐是說,如果有需要的話,再開庭補充。 換而言之,就是從目前來看,是不需要的。 這甚至弄得不少官員,對自己引以為傲的律學都已經產生質疑。 還有最后那幾個問題,擺明就是針對陸詵的,這是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這也令整件案子都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故此這退庭之后,老爺們也沒有急著離去,而是圍聚在一起,彼此詢問著,自己到底錯過了什么。 還真的是自己太蠢? “蔡知府,郭提刑,你們怎么看?” 那蔡延慶、郭孝法相視一眼,均是搖搖頭。 郭孝法輕蔑地呵呵兩聲:“老拙愚鈍,著實看不明白這玄機在哪。審了半天,就只是讓所有人都陳述一遍事實,而對于種副使的質疑,是少之又少,在我看來,方才種副使很多回答,都可以繼續審問的?!?/br> 以前的審問,是有一個主攻目標,主審官去不斷地質問,質疑,逼得對方露出馬腳。 當然,也不是說當日就要判,可即便當日不判,在場的人,大概也能判斷出,結果會是偏向哪邊的,除非有權力的干預。 但張斐不一樣,他沒有主攻誰,而是雨露均沾,語氣慈祥如同鄰居家的長輩,那種諤說得話,似乎都還沒有郭逵、韓忠彥他們說得多。 而且,種諤回答什么,他也很少去質疑,尤其是種諤的內心想法,他最多問兩句。 韋應方哼道:“我看他就是在故弄玄虛?!?/br> 蔡延慶擺擺手道:“是不是故弄玄虛,這倒只是其次,關鍵那張庭長心中定有計較?!?/br> 郭孝法不服道:“什么計較,我看都沒有必要審,反正就是他說了算么?!?/br> 韋應方道:“我就是這意思,如果他判種副使無罪,那根本就毫無依據,我們可都沒有看明白,從哪一點來說,那種副使是無罪的。如果他判種副使有罪,那就是在故弄玄虛,浪費財政,這都是明擺著的事,哪需要審得這么復雜?!?/br> 其余人也是紛紛點頭。 而身為當事人的陸詵,也是一頭霧水,下得庭來,他趕緊找到鄭獬等幾位好友詢問,“毅夫,你怎么看?” 鄭獬皺眉道:“不瞞陸兄,我沒有看明白這其中的玄機?!?/br> 陸詵問道:“你之前不是見識過張三手段,還有這公檢法嗎?” 鄭獬點點頭:“皇庭審案,我的確是見識過的,但那都是刑事案,主要看得是證據,與此類案件還是不大一樣。至于張三么,他在汴梁,就只是一個珥筆,主要為人辯護,是有著明確的目的,我也是頭回見他審案?!?/br> 旁邊一人問道:“鄭學士,這張三到底是誰得人?” 古代官場,還是挺講究關系的,根據關系一般也可以判斷出,他會傾向于哪邊。 鄭獬微微皺眉,“還真不好說,張三來此擔任庭長,確實是司馬君實舉薦的?!?/br> “司馬學士應該是支持陸知府的吧?!?/br> “那是當然,在朝中,司馬學士可不止一次為陸兄說話?!编嶁滁c點頭,但旋即又道:“但是這張三與王介甫的關系也不錯?!?/br> 陸詵擺擺手道:“我看伱們是想多了,從方才的審理來看,這個張庭長明顯更看重事實經過,而非是什么關系?!?/br> 鄭獬點點頭,道:“我也是這么認為的,但若真是如此的話,他沒有理由不判種副使有罪,雖然其中涉及到能夠為種副使開脫的理由,但那最多也只能減輕罪名,而不能判無罪?!?/br> “原本我也是這么想的,但是最后張庭長的幾個問題,擺明就是在針對陸知府,這又令人感到一些不安?!?/br> 而那邊種諤就更是如此,真心比沒審之前更加忐忑不安,因為這審得太細致,扒得臉底褲都不剩,幾乎所有與此案有關的事情,都問了一邊,而且還有郭相公、韓判官來此作證。 這要判有罪的話,感覺就好像沒得救了。 “韓賢侄?!?/br> “忠彥見過郭叔父?!?/br> 韓忠彥見郭逵走來,急忙拱手一禮。 “賢侄無須多禮?!?/br> 郭逵笑道:“韓相公身體可還好?” 韓忠彥道:“蒙郭叔父關心,家父身體尚可,只是這年紀大了,難免會有一些小病?!?/br> “還是要多注意一下身子?!惫雨P心了一句,又試探道:“方才我還真以為韓相公親自來了,可沒有將我嚇一跳?!?/br> 韓忠彥道:“其實家父還真是打算親自過來的,是晚輩擔心家父的身體受不了這舟車勞頓,故而勸住了他?!?/br> “這點小事,哪能勞煩韓相公?!蓖跎赝蝗蛔吡诉^來,一臉好奇道。 周邊頓時安靜了不少,官員紛紛豎起耳朵來。 韓忠彥先是向王韶拱手一禮,旋即也是面露疑惑之色,“不瞞二位,其實晚輩也不明白,為什么家父恁地看重此次審判,家父不但再三叮囑我,還讓我盡可能抄錄一份庭錄和判決書回去?!?/br> 郭逵、王韶這兩老狐貍一聽,登時明白其中玄機。 以韓琦的地位不大可能非常緊張這樁官司到底會怎么判,為什么要庭錄和判決書,可見主角是皇庭,而不是種諤和陸詵。 可見一點,皇庭不會只審理這一樁案,也不會只在河中府。 韓琦才會要一份回去,研究一下皇庭的審理方式。 那他們可也得好好研究一下??! 還在有條不紊收拾文案的葉祖恰,眼神瞄著那些竊竊私語的官員們,低聲向蔡卞問道:“元度,你說他們猜得到老師會怎么判么?” 蔡卞笑道:“怎么猜得到,老師的判決,可是基于法制之法,若對此理念不了解,十有八九是沒有頭緒?!?/br> 說著,他將手中的文案,遞到蔡京面前,“哥,這是要給檢察院的證據和庭錄?!?/br> 蔡京接過來,立刻抬頭看去,見蘇轍他們還在,便趕緊走了過去。 “蘇檢察長,這是庭錄和有關的證據?!?/br> “有勞了?!?/br> 蘇轍接了過來,檢察院方面不但監督審判,還得對證據繼續審查。 一旁的陳琪突然打聽道:“元長,你們會怎么判?” 蔡京苦笑道:“這種案件,對于我們而言,可真是難了一點,我們也就能打打下手,就看老師怎么判了?!?/br> 說著,他又道:“若無其它事,在下告辭了?!?/br> 蘇轍點頭笑道:“慢走?!?/br> 他一走,陳琪又蘇轍問道:“檢察長,你怎么看?” 蘇轍笑道:“蔡京不都說了么?!?/br> “說了什么?” “就看他老師怎么判?!?/br> “???” “既然設立這軍事皇庭,定是與之前的審理方式不一樣,這完全就是張庭長說了算么,所以你們也別瞎想,到時看張庭長會怎么判吧。而我們所要做的,則是監督其判決是否合理?!?/br> 其實蘇轍想得非常明白,這軍事皇庭就是一個未知領域,在判決沒有出來之前,你就沒法去想。 只能先看張斐的判決,再反推這過程合不合理。 許芷倩只對張斐負責,她收拾完張斐桌上的文案,便捧文案回去了,可剛剛來到路口,就遇到張斐,不免好奇道:“你站這作甚?” “等你,還能作甚?!睆堨骋环籽鄣?。 許芷倩道:“那你為何方才走那么急?!?/br> “為了帥,你第一回 跟我合作啊?!?/br> 張斐又見她捧著一沓文案,道:“要不要我幫你?!?/br> 許芷倩小嘴一撇:“免了!別耽誤了你的帥?!?/br> 張斐也沒有強求,其實許芷倩能自己搞定的,他一般都不會伸手。 許芷倩從小就非常獨立,也不太愿意讓張斐幫這些小忙,她更多工作感興趣,好奇道:“你想好怎么判了么?” 張斐點點頭道:“但是得組織一下語言,讓我的判決變得更加有條理,畢竟這將是一次范例,而且涉及到諸多審判原則?!?/br> 出得皇庭,好友之間立刻相約一塊吃晚飯,毋庸置疑,聊得全是這場官司,但是越聊越慌。 原因就在于,之前這種案件,大家心里還是有底的,一般判重罪的,必然是引發皇帝的猜忌。 但是這回完全不一樣,皇帝好像就沒參與一樣。 此番庭審,就只是問事件的本身,不涉及到權力、官位,等等。 郭逵坐在上面跟那土潤一個標準。 他們完全摸不著頭緒。 如果以證據來判,種諤百分之一萬是有罪,沒有一個證據,可以為種諤開脫這罪名的。 除非你將律法改了。 好在,這回張斐并沒有讓他們煎熬太久,僅僅過得兩日,張斐便發出通知,將在明日進行宣判。 這令種諤等一干武將,感到大事不妙。 因為有不少專業人士分析,如果完全看證據的話,只能是判種諤有罪,因此他們就斷定,假設繼續開庭審理,那么多半就是有鐵證來為種諤洗脫罪名,但如果直接宣判,估計就是要判種諤有罪。 種諤頓時慌得一批。 第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