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576節
張斐呵呵道:“行!你上堂說都行!” 呂嘉問與底下坐著的六名司法參軍用眼神交流了一番,然后一拍驚堂木,“暫時先休庭?!?/br> 又與六名讞司回身入得屋去。 其實公檢法的出現,也破壞了宋朝原有的鞫讞分司制度。 主要是司理參軍的職權被警署、檢察院取代。 司理參軍代表的就是鞫司,專門負責現場查驗、案件的審問、證據搜集,這些事務都被警署和檢察院瓜分,但是司理參軍還是有得,就是負責審理檢察院遞上來的起訴狀。 但是司法參軍的權力變得更大,他們還是負責檢法斷刑,但是庭長必須要根據他們的意見來給出最終判決。 呂嘉問他們進屋后,大院里面立刻是人聲鼎沸,大家相互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這罪名是逃不掉得,但是在坐的權貴都認為,只要輕判就是他們的勝利,不過就是罰點錢而已,算個屁,咱們耗著唄。 如果判得太重,那誰敢耗。 “你說會怎么判?” 許芷倩小聲問道。 張斐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br> 許芷倩道:“要是免除罰金,那也太便宜秦彪了,那些隱匿土地都已經逃掉多少稅?!?/br> 沒過一會兒,呂嘉問與六名司法參軍便回到位子上,大院里面立刻安靜了下來。 呂嘉問目光一掃,是老氣橫秋地說道:“根據本官與六名司法的商議,認定秦彪虛報財務罪名成立,由于其所謊報稅額達到驚人九成五,依律應該處以三倍的罰金,但是考慮到自主申報是新出的規則,且之前是從未有過的,故也應酌情考慮,本官決定給予稅額一半罰金的處罰,再加上補交的稅額,以及新法所規定的滯納金,共一百三十一貫錢,半月之內,必須送到稅務司,否則的話,本官將會追究其刑罰責任,同時處以三倍罰金?!?/br> 此話一出,在坐的權貴不禁都面露喜色,這已經是最低的罰金,比他們想象中的要好得多,他原本估計是要處以一倍的罰金。 不就是幾十貫么,你們盡情告,誰慫誰孫子。 這還是由于蘇轍第一回 上堂,在細節方面,是不如經驗豐富的李磊,無法證明秦彪是惡意所為,至于隱匿土地方面,他們也是缺乏證據,原因就在于稅務司并沒有給檢察院提供足夠的證據,是檢察院要將此罪放到里面。 不過蘇轍臉上沒有絲毫沮喪,非常淡定,他不像他哥,對于勝利的渴望,他已經做好最差的打算。 稍作休息后,呂嘉問就開始審理第二件案子,檢察院起訴稅務司濫用職權,破壞民宅。 這一幕也令不少人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剛剛都還坐在對面秦彪,如今改坐到檢察院這邊。 與此同時,兩道熟悉的身影來到堂上,正是張斐和許芷倩這對夫妻檔。 久違的青袍,讓不少人恨得是牙癢癢。 王安石都不禁道:“這臭小子還是這么面目可憎??!” 司馬光下意識答道:“誰說不是呢?!?/br> “庭長!” 蘇轍突然站起身來,道:“張三如今已經是朝廷命官,他不應該出現在這里,如果朝廷命官都能夠上堂為人辯護,這將會侵占我們檢察院的職權?!?/br> 呂嘉問不禁看向張斐。 張斐站起身笑道:“首先,我不是第一個,之前范純仁、錢顗二位官員也曾上堂爭訟過?!?/br> 蘇轍立刻反駁道:“當時可還沒有檢察院,而且那也是特例?!?/br> “我知道?!?/br> 張斐點點頭,又道:“其次,我為何會去國子監擔任助教、博士,原因就在于司馬學士看中我的爭訟學問,如果我無法再以珥筆的身份爭訟,就無法累積自己的經驗,那我也無法再勝任國子監博士一職。 正是基于這一點,朝廷并沒有收回我的公文,官家也沒有收回那塊御訟匾額,因為這是我的職責所需。諸如此類的情況,我可舉出一萬例來?!?/br> 呂嘉問點點頭道:“行,那你就舉出一萬例來?!?/br> 你這臭小子,真是忘恩負義,忘記是誰帶你出來的么。張斐呵呵笑得兩聲,道:“諸位看見了,我這久疏戰陣,說話都沒有以往那般嚴謹,我這樣還怎么帶學生??!” 呂嘉問道:“二位坐吧?!?/br> 第四百三十一章 稅戰(五) 如官員兼職耳筆的情況,是從未發生過的,誰當了官,還會去當這耳筆,都恨不得讓人忘記自己是一個耳筆。 這個現象根本不合乎情理。 到底是否允許,朝廷也就并未有明文規定,故此皇庭也并沒有制止張斐以耳筆的身份來這里為稅務司辯護。 蘇轍心里也知道,光憑這一點,是很難阻止張斐上庭的,但提還是要提的,壓一壓張斐的氣焰。 不過張斐給得理由,也確實讓人無話可說,他的官職是博士,是在國子監教書的,而打官司就是他教書的基礎所在,他若不打官司,也沒人會請他去教書。 可以說,對于張斐而言,這打官司就是在備課。 “這個臭小子,真是越來越囂張了?!弊聛淼膹堨巢唤R得一句。 許芷倩笑道:“誰讓你平時總是口舌花花,吃點教訓也好?!?/br> 張斐委屈道:“我這不是看氣氛太過嚴肅,想活躍下氣氛么?!?/br> 許芷倩偷偷往后一瞥,但見周邊一眾權貴們神情十分凝重,方才判決所帶來的喜悅,已經是蕩然無存。 之前那場官司,雖然也很重要,但遠不及這第二場,因為這可是關乎到稅務司的職權。 也是權貴們最為忌憚的。 關鍵這在之前是從未發生過的,職權問題,都是上面決定的,這會卻是交給司法來判定。 他們也都沒有頭緒。 稍作準備后,蘇轍就傳召了第一位證人上來,這位證人正是秦家的家仆,也是第一個看到稅警的人。 蘇轍只是他講述當晚發生的一切,然后便坐了下去。 呂嘉問又看向張斐,張斐搖搖頭,表示自己沒有問題。 當時發生的一切,大家的口供都一樣,也沒什么可問的。 之后,蘇轍又傳召了第二證人上來,此人正是剛剛坐在被告席上的秦彪,這身份的轉換都讓這廝感到都有些不太適應。 蘇轍問道:“秦彪,你能說說當晚你所看到的一切嗎?” 秦彪點點頭,畏畏縮縮地說道:“記得當時天色已晚,我都已經睡下了,可突然聽得砰的一聲巨響,我本還以為是打雷了,可又有人嚷嚷家里進賊了,于是我趕緊爬起來,拿起武器上前院來。 哎喲,你是不知道,我這一來到前院,就看到幾十個人拿著大刀、弓箭,對準著我,我當時還以為是遇到山賊了,嚇得我就想跑,哪知對方突然放箭,那一箭差一點就射到我了,我趕忙跪下來求饒……” 越說越來狀態,他是手舞足蹈,聲色并茂地講述著當晚發生的一切,各種心理活動,恨不得將稅務司描述成強盜。 周邊權貴們是氣得直搖頭。 這是執法人員嗎,這簡直就是強盜??! 等到他講述完后,蘇轍又問道:“聽說你母親嚇得暈厥了過去,至今還臥病在床?” 秦彪一個勁地點頭:“當時母親大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情況,于是也出得門來,正好看見對方對我放箭,當場就嚇暈了過去,其實不止我母親,我家很多人嚇得不輕,這些天是連連做噩夢,稍微有點動靜就驚醒過來,甚至于整個村莊都是人心惶惶的?!?/br> “我問完了?!?/br> 蘇轍坐了下去。 坐在后面的彭思言輕聲向司馬光問道:“司馬學士,這就是你的司法改革嗎?” 司馬光立刻道:“稅務司可與我無關?!?/br> 說著,他突然瞟了瞟王安石。 王安石趕忙道:“你看我作甚,這稅務司可也與我無關?!?/br> 這種規格的武力,也是將他嚇得夠嗆,著實狠了一點,他本就不打算躺著渾水的。 張斐站起身來,這手中還拿著文案在看,這臨陣磨槍一向是他的風格,過得片刻,他才將文案放下,然后向秦彪問道:“秦員外,如果稅警是非常禮貌的敲門,向你說明來意,同時不帶武器,你會怎樣對待?” “我反對?!?/br> 蘇轍立刻站起身來,“對方的問題毫無依據?!?/br> 張斐向呂嘉問道:“待會庭長自會明白我為何會這么問?!?/br> 呂嘉問瞧向秦彪道:“證人請回答?!?/br> 蘇轍坐了下去。 秦彪道:“如果他們很有禮貌,又沒有帶武器,那我當然也會好生招待,咱可不敢與稅警作對?!?/br> 張斐微笑地點點頭,又問道:“那你是否還記得三年前十月初八所發生的事?” 秦彪認真想了想,道:“三年前的事,我可不記得了?!?/br> 張斐道:“那前年十月十二所發生的事,你可還記得?” “前年……” 秦彪皺著眉頭,仔細想了想,又搖搖頭道:“也不記得了?!?/br> 張斐繼續問道:“那你可否記得,你家的狼犬曾多次咬傷人?” 秦彪神色一變,心虛地左顧右盼,“不……不記得了?!?/br> 張斐道:“三年前的十月初八和前年的十月十二,都是白馬鄉征收秋稅的時候,而這兩天所發生的事情幾乎是一模一樣。 白馬鄉的戶長前往你家催繳稅收,他們事先就通知了秦家,然后準時出現在秦家,是非常禮貌的敲門,且表明了自己的來意,但是迎接他們的,并非秦員外方才所言的好生招待,而是十余條狼犬撲上去,將他們咬傷。 當時秦員外在哪里?就在狼犬的后面,哈哈大笑。也許大家要問,為何在各方供詞中,都沒有提到狼犬,就是因為他家的狼犬咬傷太多人,惹得鄉民深受其擾,以至于開封縣是連下幾道命令,他才將家中那些狼犬放到倉庫那邊去?!?/br> 說話時,許芷倩悄悄遞上一份文案,張斐接過來,直接揚起,“這就是當時所發的事情,以及一些證人的口供?!?/br> 呂嘉問點了下頭。 立刻就有一個司法官員過來,準備將文案拿上去。 張斐突然將文案往回一收,又好奇地看向呂嘉問,“庭長為何不問我,怎么不直接傳召證人?” 呂嘉問先是愣了下,沉眉問道:“你是在教本庭長審案嗎?” 張斐搖搖頭道:“不敢,但是這個問題是至關重要的?!?/br> 重要的話,你就直接說呀,這廝分明就是要讓我難堪。呂嘉問皺了下眉頭,語氣不爽道:“你有什么話,直說便是,莫要在本庭長這里拐彎抹角,若你在這般耍心計,本庭長將治你藐視皇庭之罪?!?/br> 王安石呵呵道:“看來對付張三,還得讓一些年輕氣盛的官員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