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571節
孟乾生也道:“幸虧當初沒有據實已報,就這個計稅法,咱們得交多少錢??!咱們家幾代人積累下的土地,可都不算在俸祿之內的?!?/br> 李道敬道:“我就是看到別人都謊報,才想到,何不讓他們先試試看,若是沒有查到他們,到時咱們再做打算,那些土地一轉手,可就不屬于咱們的,這又不是很難,就看稅務司查不查?!?/br> 趙文政突然言道:“我們知道人家沒有據實申報,那人家也知道咱們也沒有據實申報,如果我們突然又補上去,若是傳出去,只怕他們還當咱們知道什么內幕,故而全部補上,那樣的話,這稅可就交定了?!?/br> 李道敬眉頭一皺。 趙文政又道:“孟知院方才說得對,他這算法,就是針對咱們來的,咱們可不能束手就擒?!?/br> 李道敬道:“話雖如此,但是我總覺得有些不安,光賬目那點錢,可就連警署的財政,都彌補不了,這其中肯定有貓膩?!?/br> 趙文政哼道:“咱們都沒有據實申報,他總不能將滿朝文武都給抓起來吧?!?/br> 孟乾生點點頭道:“趙知事言之有理,我也不信他們敢這么干,而且諸位要知道,其它縣城可都盯著咱們,如果咱們屈服,他們也只能屈服?!?/br> 坐在末端的裴文突然揚起一份報紙道:“原因會不會在這上面?!?/br> 趙文政問道:“此話何意?” 裴文道:“今兒慈善基金會宣布捐助三千貫給皇家警察做警服?!?/br> 李道敬皺眉道:“可三千貫也遠遠不夠?!?/br> 裴文解釋道:“也許這才剛剛開始,據我所知,有許多官員都跟這慈善基金會有關系,我是在想,他們的辦法會不會是想威逼利誘咱們,將錢捐入慈善基金會,然后再從慈善基金會捐助警署?!?/br> 李道敬稍稍點頭:“這倒是有可能?!?/br> 趙文政呵呵道:“那他們可真是異想天開,老夫才不需要依靠這什么基金會來避稅?!?/br> 孟乾生道:“事已至此,咱們不用想那么多,這純屬自己嚇自己。咱們還是要按照事先的約定去做,對方肯定是會選擇殺雞儆猴,誰要被告了,那就自個認,沒有被告得,可千萬也別被嚇到,我就不信他稅務司查得過來,只要稅務司查不過來,這免役稅就堅持不下去?!?/br> 而警署那邊也沒有給他們過多猶豫的機會,是一鼓作氣,開始面向城郭戶征繳稅收。 那些中產階級表現的非常積極,其實他們中許多人都雇了書鋪,錢都給了,但是他們為了營造這個氣氛,還是親自來申報點交稅。 他們心里清楚,這事要成,他們是大為收益,這必須得給予百分之兩百的支持。 “君實相公,這是咱們家的稅據?!?/br> 老仆將一張稅據遞給司馬光。 “麻煩你了?!彼抉R光接過來看了一眼,嘆道:“看來這小子不是要敲山震虎,還是要殺雞儆猴??!” 文彥博道:“你篤定他一定會想辦法將這些稅都給征上來?” 司馬光點點頭,道:“但是我原以為他會在申報之后,繳稅之前,就開始行動,以此來敲山震虎,如此大家就都有后路可退,如今他竟然都沒有動作,就顯然是要殺雞儆猴?!?/br> 文彥博道:“但是朝中大多數官員都沒有據實申報,我甚至聽說,他們預料到對方會殺雞儆猴,但他們將會抗爭到底的?!?/br> 司馬光感慨道:“這必然是一番惡戰??!” 今兒李豹又送了一批家具來,當然,這只是一個幌子。 “看來他們是鐵了心要試試咱們稅務司的能耐?!?/br> “一個都沒有改嗎?” “一個都沒有?!?/br> 李豹搖搖頭,咧開嘴呵呵笑道。 張斐笑道:“你這么興奮干什么?” 李豹道:“咱準備了這么久,能能不興奮嗎?” 張斐呵呵道:“別急,咱們要是太快出手,那不用想也知道,咱們是早有準備,還是按照流程,先將錢給收上來,然后再審計,然后再調查?!?/br> 李豹急不可耐道:“他們都已經知道,咱們是早有準備,擺明就是要讓咱們查,看咱們是否查得夠來,就那份申報表,誰看都知道有問題,開封縣的耕地都縮了一半?!?/br> 張斐笑道:“話雖如此,但也不能讓那些‘雞’知道咱們早就盯著他,那樣的話,他們會有意見的,認為咱們是針對他們。凡事還是按照流程來,他們要打持久戰,那咱們就跟他們打到底,正好也歷練一下皇庭和檢察院?!?/br> 第四百二十七章 稅戰(一) 就在司農寺正式征繳免役稅時,一直默默無聞的立法會,突然頒布了有關偷稅漏稅的懲罰原則。 其實在之前,司農寺、稅務司、制置二府條例司,就都曾有提到過,將會頒布新得規定,但只是說將會以罰金為主,具體是什么條例,并沒有細說。 但按理來說,這些條例應該早就頒布,卻偏偏在已經開始征稅,才發布這條新得規定。 而且是由立法會頒布的,至此,所有司法新貴全部在這場募役運動中亮相。 這條例是非常繁瑣,有別于之前的律例。 其一,立法會表示,這也只是一次立法會的嘗試,所有條例暫時就只適用開封府,且只用于免役稅。 其二,就是規定稅務司的起訴年限,最長不能超過五年,從今年開始算。也就是說,在五年之內的一切逃稅行為,稅務司都可以進行起訴,但是要超過五年的話,那稅務司就不能起訴,只能說恭喜你,你逃稅成功了。 其三,就是有關懲罰的條例,罰金限制在稅額的百分之五十到三倍,但最低不能低于五百文,根據情節的輕重來判定。而這故意申報表作假和拒不申報,可都屬于情節嚴重。 但這里也首次引入德主法輔的思想,如果說你家中有老人突然生病,嬰兒突然出生,這種突然給家庭增加的額外負擔,可主動向稅務司說明,稅務司、皇庭、檢察院也都應該酌情考慮。 但具體怎么酌情考慮,又沒有細說,到底只是用于參考。 其四,所欠稅額全都是要算利息,以每年百分之十的利息來計。 其五,也是最重要得,就是刑罰問題,申報作假、拒絕申報,且逃稅稅額超過百分之五十,都將會受到刑罰處置,服役一年,但都可用金贖役,是偷多少就繳納多少,但初犯可免此罰。但如果是抗拒稅警執行任務,且皇庭已經判決,都拒繳罰金者,則是判刑三到五年,不可用金贖役,初犯亦是相同。 這條律例公布后,令整個局勢又變得是波云詭譎。 饒是文彥博、司馬光他們也都是一頭霧水,他們一直都有協助立法會,但對此事是毫不知情,立刻找到富弼詢問。 “這是官家授意的?!?/br> 富弼是非常坦白地告訴他們,“不過我也仔細審視過這些條例,相比之前的條例,是要更為寬容,故而答應了官家?!?/br> 其實這事,趙頊可以讓司農寺頒布,甚至于自己用敕令頒布,不需要經過立法會,但是趙頊還是讓立法會來頒布,可見趙頊是非??粗亓⒎〞?,給他們一個表現的機會。 但富弼也不是那種聽之任之的大臣,他審視過這些條例,確實有利于立法會的。 因為之前的條例是非常狠的,一旦被抓住,補繳稅收這都不用說,罰得你傾家蕩產,也是常有之事,同時還要面臨四十杖,八十杖,以及徒刑三年,甚至于死刑。而且死刑是很容易觸發的。 相對而言,這個處罰,就真的是非常非常寬容。 司馬光皺眉道:“在這個時刻,突然減輕逃稅的刑罰,豈不是助長那些偷稅者的氣焰?!?/br> 這種緊要關頭,突然減輕刑罰,這不就是在認慫么。 可文彥博卻是搖頭道:“我倒是認為,這些條例其實是在布置戰場,如今朝中那么多人沒有據實申報,如果不修改的話,到時反而會令官家騎虎難下,而根據這些條例,稅務司就可以放開手干,而不用再顧忌?!?/br> 富弼點點頭道:“寬夫與我想得一樣,這不是在后退,也不是在警告,就是在布置整個戰場?!?/br> 看似刑罰減輕,可你若不減輕,這戰就打不起來,因為以前刑罰定得太嚴,可執行性太低,別說那些權貴,就是百姓,如果人數太多,也難以適用。 難道都殺了嗎? 這不可能呀。 以前也很少依律這么去懲罰百姓的逃稅行為,大家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而就在這時,呂公著來了,同時他帶來一張報紙。 他不可思議地搖搖頭道:“看來這稅務司絕非善類?!?/br> 司馬光忙問道:“此話怎講?” 呂公著將報紙遞給他們,“這是稅務司剛剛公布的繳稅規則,其中有一條規定可是非常狠,我從未見過有這種規定。 但凡在開封府居住一年者都必須繳納免役稅,其中甚至寫明,包括偷盜所得、搶劫所得、販賣私鹽所得,都要據實申報?!?/br> 司馬光、文彥博震驚地看著呂公著。 “子華,你怎么看?”王安石向韓絳問道。 韓絳道:“雖然減輕刑罰,但在我看來,這更像似最后的警告?!?/br> 王安石反問道:“難道你認為他們會就此罷手嗎?” 韓絳沉吟少許,搖搖頭道:“不會。如果他們這樣就被嚇到了,那么將來夏稅、秋稅都會被稅務司接管,他們可能就要步步退讓,越是如此,他們就會越會咬住不放?!?/br> 王安石笑道:“這更像似開戰前的宣言啊?!?/br> 其實此次沖突已經遠超他的預計,但是沒有關系,他都已經想好退路,此時他更是一個旁觀者的心態。 也正如王安石預料的那般,朝中的那些權貴,都看出這其中的含義,沒有哪個傻子認為,這是對方的退縮,但他們同樣也認為自己沒有任何退路。 決不能向稅務司低頭。 如果這樣就輕易低頭,那對方肯定會得寸進尺,這夏稅、秋稅,也都會接踵而來。 基于這個共識,權貴們也是非常團結。 這場戰爭已經是避無可避。 而反觀交稅那邊,是非常順利,連鬧事的都沒有,大家都是按時根據申報表繳納稅務。 很快,汴京城、開封、祥符三地的免役稅就都給收了上來。 最終賬目是達到驚人的七萬貫。 不是多。 而是少得出奇。 按理來說這三地的財富要占整個開封府的百分之六七十,也就是說,滿打滿算,最終也就是十萬貫出頭。 這離警署的財政可還有很大的缺口。 韓絳這回倒是沒有生氣,也沒有去找張斐說道說道,這戰場都已經打掃干凈,這還有什么可說的。 請開始你們的表演。 而稅務司那邊早已經是磨刀霍霍,蠢蠢欲動。 但是基于張斐的建議,他們還是摁住心中的沖動,在大伙交完稅之后,一切又都回歸平靜。 可是人人都知道,稅務司肯定是在審查,但其實稅務司早就掌握證據,就等著上面下達命令。 白馬鄉。 黑夜中,伴隨著一陣急促地馬蹄聲,被驚醒的百姓,都不敢出門,真是悄悄打開窗戶一看,只見遠處二十余根火把,瞟向那村里唯一還亮著點點火光的莊子。 那正是當地最有勢力的地主,秦家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