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528節
許遵剛剛坐下,許芷倩就迫不及待地問道:“爹爹,今兒朝中可有議論司馬學士和王學士的文章?” “全都在議論,但還是反對的居多?!痹S遵滿面失望地嘆了口氣。 許芷倩蹙眉道:“他們為何反對?” “我看呀,沒有什么理由,就是安于現狀?!?/br> 許遵哼了一聲,“以前我認為他們只是針對王介甫,可如今看來,就是當初官家選擇司馬君實,這情況也不會變的?!?/br> 許芷倩問道:“爹爹此話怎講?” “這是因為?!闭f著,許遵卻是看向張斐是波瀾不驚,于是問道:“張三,你可知原因?” 張斐笑道:“生活過得這么好,換我我也不想動?!?/br> 許遵點點頭道:“正是如此,朝中大部分人都沉迷于那悠閑自得的生活中,早已喪失進取之心,他們希望的是不變,而非是怎么變?!?/br> 許芷倩忙問道:“那會不會又給張三帶來麻煩?” 張斐笑道:“你別擔心,這麻煩現在可落不到我頭上,我就是一個教書的?!?/br> 許遵點了下頭道:“他們現在主要是找富公、司馬軍事他們去抱怨,倒是沒有怎么去提及張三?!?/br> 如今那些大臣也識趣了,別老是去逼張斐,他又沒有權力,你逼他一下,他又給你上一課,到頭來反而自己受傷,這又何必了。 這屬于國家大事,不如內部商量商量。 其實關于這一點,張斐早就看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王安石變法,其實錯不在王安石,而是在于變法。 這士大夫的生活過得太安逸、富足,可以說是最完美的狀態,無欲無求,對于他們而言,當然不變最好。 如果他們只是一群富人,那也就罷了,關鍵他們還是統治階級。 其實王安石就看得是非常透徹,故此他要幫皇帝集權,將權力都收回來,那他們沒有辦法,這也是為什么王安石認為,即便富弼來主持法制之法,也是難以徹底執行。 而朝中的輿論,不但令許遵感到失望,也令趙頊很是失望。 他沒有想到富弼、王安石、司馬光同時站出來,為法制之法背書,朝中竟然還有不少人持有反對意見,雖然反對不算是很激烈,那些上奏的大臣,主要也是認為太急了一點,得再商量商量。 但這也令他很是惱火,就覺得自己干什么,都有人說三道四,到底誰才是皇帝,干脆什么都別干算了。 這越想越憋氣,于是將張斐召入宮內。 見到知己,立刻是大倒苦水。 張斐也將其中原因解釋給趙頊聽。 “豈有此理?!?/br> 趙頊聽罷,更是怒不可遏,狠狠一拍桌子,“他們就只知道顧著自己,一點也不為國家著想,朕要他們何用?他們不讓是吧,朕還偏偏要變?!?/br> 張斐忙道:“官家,萬萬不可?!?/br> 趙頊一怔,道:“怎么?你想退縮?” 張斐搖搖頭道:“我絕非此意,只是官家不應與之斗氣,而應該以大局為重?!?/br> 趙頊問道:“那你說朕該怎么做?” 張斐道:“低調行事?!?/br> “低調行事?” “不錯?!?/br> 張斐點點頭道:“就讓富公、司馬學士,以及我去推動此事,官家則不應將重心放在這上面,而應該繼續放在新政上面?!?/br> 趙頊好奇道:“此話怎講?” 你這么偉大? 自己這邊不顧,顧著王安石。 話說回來,人家王安石需要你顧嗎? 張斐道:“從此事來看,他們主要是反對‘變’,目的是‘不變’,那么天下唯有官家能夠求‘變’,那么官家的注意力在哪里,他們的注意力也在哪里。 官家應該也察覺到,最近他們對新政的反對聲少了不少?!?/br> 趙頊一怔,點點頭:“你不說朕倒沒有察覺到,的確,最近議論新政的人確實少了不少?!?/br> 可說著,他又道:“依你的意思,引誘他們去反對新政?” 心里又覺得多多少少不太厚道,人家王安石也不容易??! 張斐解釋道:“就算官家不這么做,等到明年新法全面執行,他們還是會繼續反對的,因為相比起來,他們是更害怕新政。 而且,無論如何,新政都是國家頭等大事,但如果官家同時還要緊緊抓住法制之法,那將會使得官家分散自己的力量,顧此失彼?!?/br> 趙頊稍稍點頭。 張斐又繼續道:“既然主戰場是新政,官家就還應該集中力量推動新政,如果大家都將注意力集中主戰場上面,那么在司法這個次要戰場上,大家就能夠有商有量,可以利益交換,而不至于短兵相接。 我建議大致定下之后,官家就將此事全權委托于富公、文公他們去處理,他們老成持重,是不會太激進,會與那些人商量的,這么一來,他們對這個次要戰場,也就會比較放心?!?/br> 趙頊點點頭,又道:“但是這么一來,修法豈不是遙遙無期?” 皇帝要不給力,這也很難執行下去。 張斐道:“前幾日司馬學士建議到時由我帶著法制之法去地方上,我會為官家闖出一片天地的?!?/br> 趙頊擔憂道:“你一個人能行嗎?” 張斐不答反問道:“官家認為司馬學士為何安排我過去?” 趙頊道:“還不是為了新政?!?/br> 張斐道:“那如果我能夠擋住呢?” 趙頊問道:“你怎么擋?” 張斐訕訕道:“當然是官家給予我支持?!?/br> 趙頊暈了,“朕這邊又要支持新政,這不是矛盾嗎?” 張斐笑道:“之前我與官家幾次談到治國先治吏,王學士沒有完成這一步,就一定會出問題的,這就是我的機會,我會據理以爭,絕不會讓官家難做的?!?/br> 趙頊點點頭:“若是你能擋住的話,那他們可能會支持你?!?/br> 張斐笑道:“官家可是將他們想得太好了,他們一定會在旁煽風點火,讓我們自相殘殺,兩敗俱傷,對于他們而言,就是最好的結果?!?/br> 說到這里,他話鋒一轉,“但對于官家而言,就只是兩只手的互毆,再怎么打的激烈,也不可能會傷到分毫?!?/br> 趙頊不禁雙手一拍,啪地一聲響,他頓時反應過來,但又舉起右手來,“朕的右手脾氣可是不小??!” 張斐笑道:“但官家也不會讓它傷害自己的左手?!?/br> 第三百九十四章 冬天的一把火 王安石一直都是支持法制之法的,目的是希望在新政最初的階段,法制之法能夠為自己分擔一點火力,亦或者想借此攪亂他們保守派的陣營。 至于說,有人擔心法制之法也會給新政帶來麻煩,王安石對此是一點也不擔心,因為他就不認為這真的能夠成功。 巧了的是,張斐也是這么想的。 張斐也從未寄望于自己的四堂課,就能夠得到所有人的支持,就能夠解決朝堂分裂的局勢,就能夠解決朝廷的弊政。 這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但他比王安石還要狠,他的要求非常低,沾點便宜就行了。 如果說他的四堂課就換來一個立法改革的契機、窗口,那甭管最終改成什么樣,亦或說只是動了一點皮毛,他都覺得這非常賺的,沒有必要去強求太多。 而趙頊之前對此也并沒有準備,可一看這大好局面,他就想趁勝追擊,一舉將此事落實。 這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但是張斐認為這只會招來更多人反對,若強行推動,也一定會在執行方面出問題的,到時他也會因為被人捧得太高,然后摔得是粉身碎骨。 他對此的基本要求,就是我上完這四堂課,我還能活著。 那就足以。 在這基礎上,能賺一點是一點,就是賺不到也沒有關系。 因為他跟趙頊都還很年輕,是有資本去跟對方耗的。 所以說,如今這種情況,也都在張斐的意料之中,前面這兩份名士報,其實就是寫給朝廷官員、士大夫們看得,其中政治意義居多,至于普通百姓,即便認字的也看不太懂。 以往的時候,就是到這一步為止,那么接下來就由朝廷官員、士大夫們去為百姓解讀這文章的內容,分析利弊。 王安石就老是吃這虧。 他的文章確實寫得很好,但最終解釋權是別人嘴里。 但是張斐對此是早有準備。 這寒冬的清晨,那真的是寒風刺骨,凍得人都是直哆嗦。 就連小販都不會在這時候出門的。 可是在正版書鋪面前,站著數十人之多,個個都凍得是鼻青臉腫,鼻涕直接往下面掉,哪怕擦一下都嫌冷。 但沒有辦法,生活不易,如果他們沒法在第一時間拿到這最新一期新聞報,那他們飯碗可能都會丟了。 如今很多人都盼著這一期報紙。 突然,大門打開來,只見幾個仆人提著幾個大火爐出來,那為首一人又喊道:“諸位,真是抱歉,可能還得再等些時候,先烤會火吧?!?/br> 那些人雖有不滿,但也不敢有任何怨言,立刻圍聚上來,將火爐包圍的是水泄不通。 又過得好一會兒,這最新一期新聞報終于出來了。 之前那兩版是名士報,因為署名的就是司馬光和王安石,雖然這一期也是他們寫得,但不能署他們的名,張斐也非常隨意,直接就讓洪中和白班給頂上。 反正這兩篇文章,寫得都是非常粗糙,沒有人會去關注這到底是誰寫的,只要是正版書鋪出得就行。 今日王安石趕了一個大早,來到他常去的一個小酒館內。 這一進門目光就鎖定貓在角落里面,一個畏畏縮縮老頭,因為目前店里沒啥客人,這老頭非常扎眼。 那老頭見他看來,立刻用報紙遮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