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489節
怎么去區分國家、君主利益和個人權益。 因為在之前的思想中,二者本是矛盾的。 就是先區分,然后再引入賠償機制。 非常圓滿。 大家也都看出張斐想要下課,但好像也沒有理由攔住他,可是王安石突然跳了出來。 又拋出一個問題。 經費。 這么復雜的立法原則,必然會加大執行機構的消耗。 比如說欠錢不還,通常都不會鬧到官府去,即便鬧到官府,那也就是你來一回,我就打一回,輕松簡單,不會增加官府多少負擔。 但如果基于法制之法,那大家可能都會去官府。 目前的官府是根本無法承受得住。 公檢法也才是剛剛出門,皇帝都沒有決定,是否要全國普及,這還得看看可行性。 所以王安石這么一說,大家猛然反應過來。 對呀! 現實條件不允許咱們這么干。 而司馬光瞄了眼王安石,目光中透著鄙視,但他也沒有張口,司馬光這人是比較在意細節,在張斐課堂上,他基本上不怎么出聲,他就覺得說話就是不禮貌的體現。 王安石雖然也固守原則,但他從不在乎這些繁文縟節。 “真是抱歉,我這只是上律學課,至于這些問題,那不在我的考慮范圍內?!睆堨硴u搖頭,表示歉意。 王安石立刻道:“如果不考慮這問題,那你方才提到的問題,就非常好解決,若實在沒錢還,由官府補償就行。 既然你方才談到補償問題,那你也應該考慮到官府的消耗,如果官府要花費超于債務數目的成本,去捍衛個人的權益,這勢必又會給官府的財政帶來問題,最終又有可能落到百姓頭上?!?/br> 學生們聽得頻頻點頭。 我們要做得好,就必須要花錢,這確實值得考慮。 就連趙頊都皺眉思索起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張斐瞧了眼王安石,沉吟少許,笑著點點頭道:“王學士所慮,確實是對的,但有句話說得好,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難道不是王學士的責任嗎?” 說著,他向一眾學生道:“如果你們想知道這個問題該如何解決,就去隔壁算學館去學習,這一點我教不了你們?!?/br> 此話一出,那些老夫子猛然反應過來,原來王安石不是在針對法制之法,而是在借此宣傳自己的政治理念。 什么法制之法,財政才是一切的根基??! 我特么才是最重要的。 司馬光張了下嘴,但到底還是忍住了??晌膹┎┚腿滩蛔×?,呵呵笑道:“如此說來,并非商鞅、韓非子等人不愿多想這一步,而是因為他們深知這法制之法根本就不可行?!?/br> 你王安石既然開了這口,那就不如將這火拱起來。 不過這老狐貍也非常狡猾,先挑起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之爭,看他們怎么說,若有機會,儒家之法再出來橫掃戰場。 學生們覺得文彥博說得很有道理,以當時秦朝的情況,怎么可能去執行法制之法,商鞅、韓非子他們是對的呀。 張斐這回是真沒有準備這方面的內容,微微笑道:“下堂課咱們再談?!?/br> 上官均立刻道:“不是說這堂課可以往后延遲一些么?!?/br> 說罷,不少人立刻看向許芷倩。 張斐瞧了眼許芷倩,他自己都忘記這事,心想,美女,你這張門票,可真特么貴??!也忍不住抱怨道:“你泡了這么久,茶呢,難怪我覺得口干說不下去了?!?/br> 許芷倩聽得正入迷,哪里顧得著泡茶,自知理虧,趕緊為張斐倒上一杯茶,雙手奉上,嘴上低聲道:“你不會真沒有準備吧?” 張斐接過茶杯來,“你說呢?” 許芷倩道:“這義與利可也是法家和儒家的核心之爭,你連這都沒有準備么?” 義與利? 張斐不禁皺了下眉頭。 許芷倩又道:“之前讓你多看一些書,你偏不聽,這下可好了?!?/br> “你閉嘴?!?/br> 張斐瞪她一眼,喝了幾口,然后又遞還給她,道:“再來一杯?!?/br> 許芷倩又給他斟上一杯。 張斐拿著茶杯,斜靠在講臺邊,沉吟起來。 教室內是一片寂靜。 司馬光、許遵也感到有些焦慮,他們知道張斐是準備幾天說一課。 這是一門全新的思想,唯一類似的楊朱,真的就只留下一毛,摳門的很,沒有史書參考的,只能自己去想。 過得好一會兒,張斐突然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然后來到木板前,“王學士說得很有道理,沒有財政的支持,許多事情都無從談起,這是屬于什么思想,有人知道否?” 蔡卞不太確定地回答道:“倉癛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br> “這句話是誰說得?” “管子?!?/br> “屬什么思想?” “法家?!?/br> “不錯?!?/br> 張斐在木板上寫上法家,然后在下面寫上,“倉癛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又道:“與之對立的是什么思想?” “儒家?!鄙瞎倬卮鸬?。 張斐寫上“儒家”,又問道:“怎么說?” 上官均回答道:“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br> 張斐立刻又寫上這句話。 文彥博見罷,不禁心想,這小子真是狡猾。 他本想先挑起二法之爭,可看眼前這情況,張斐似乎又想挑起儒法之爭。 張斐又寫上“法制之法”,“基于法制之法,又該如何解釋?” 頓時一片沉默。 這。 你有說過嗎? 張斐等了好一會兒,嘖了一聲:“你們真是就會讀死書,腦子是一點也不活?!?/br> 學生們已經進入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階段。 你吐槽! 你盡管吐。 我們就這德行。 張斐也見他們臉都不紅了,也知道吐槽的殺傷力在減弱,于是直接在法制之法下面,寫上四個字-——舍生取利。 大家看得一愣。 法家好歹也只是鼓勵大家去追求利益,你這好了,直接舍生取利,為了利益,連命都不要了,是更為瘋狂??! 張斐又道:“你們要清楚一點,在義與利這個問題上,儒家和法家是對立的,但并非絕對對立的,法家沒有否定‘義’,但更強調‘利’,在富足的情況下,百姓自會懂得禮節; 而儒家也沒有否定‘利’,只是更強調‘義’,生,亦我所欲也,但是遇到義,就要舍生取義。 關于儒法之爭,我就不多說了,要是爭得話,估計你們都能夠吵上一整天,畢竟已經爭了上千年?!?/br> 大家都選擇默認。 這個確實是的,這個問題實在是爭論太久,也爭不出太新鮮的觀念。 他們也不愿意在這堂課上爭,畢竟張老師上課就開始念叨著下課。 “那我們著重討論法制之法下的義與利?!?/br> 張斐道:“法制之法的理念是什么?” “捍衛個人正當權益?!?/br> 大家齊聲回答道。 張斐又問道:“法制之法的法又是基于什么?” “公平和正義?!?/br> “如果要堅持法制之法,那么!” 張斐手往木板上一指,“怎么理解舍生取利這句話?” “!” 大家有些懵,不知如何回答。 張斐搖搖頭,然后道:“簡單來說,就是吾輩將誓死捍衛你的正當權益?!?/br> 富弼不禁眼中一亮,喃喃自語道:“原來是你的正當權益?” “是不是可以這么理解?”張斐又問道。 大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張斐又道:“其實不管是儒家,還是法家,義與利就是魚與熊掌,是不可兼得。但是在法制之法下,二者是缺一不可,無輕重先后之分。當失去利,義就變得沒有意義。而當失去義,權益將得不到保證。能不能理解?” 大家是直點頭,微微張著嘴,一臉陶醉的樣子。 這回就連老夫子都聽得入迷了。 之前講得那些,不是他們擅長的,但是談到義與利,他們是最熟悉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