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450節
司馬光稍稍點頭,又往下看,驚訝道:“西夏法,遼國法,這……咱們為何還要學此二國的法?” 那兩個國家,能跟咱們大宋比么? 要學也應該是他們學我們的呀! 張斐道:“他們都是鄰居,與我國來往也非常密切,并且也與我國簽訂了許多法律條文,也經常發生法律糾紛,但往往都是用政治去解決,但我認為律法也是一個解決手段,能用法律解決的問題,就盡量不要上升到政治層面,畢竟政治成本再小也是非常大的代價。 另外,這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知道他們優點和缺點,對于我們而言,也不是壞事。當然,這個是在最后才學的,也可以設為選學,可以學,也可以不學?!?/br> 司馬光聽完之后,真是滿臉羞愧,感慨道:“是老夫將這律學想得太簡單了一點??!” 他一直都認為,自己已經考慮的非常周詳,這也是他經常諷刺王安石的一點,結果跟張斐這教程一比,自己可真是太粗糙了。 簡直不堪入目啊。 這甚至對他的信心都產生小小打擊。 當然,這也令他對張斐的信心是倍增。 “好好好!” 司馬光又是樂得連連點頭,自己沒有看錯人,又向張斐道:“這律學館可就全交給你了?!?/br> 張斐忙道:“司馬學士,我只能負責出出主意,但具體怎么做,我可就不行了,而且……而且我現在忙得很,也沒有那工夫?!?/br> 司馬光道:“可這教程是你來擬定的,也只有你最清楚?!?/br> 張斐反問道:“司馬學士認為我的文筆,能夠編訂教材嗎?” “你的文筆確實……嗯……” 司馬光捋了捋胡須,他在工作方面,倒是不太在乎文筆,但是張斐的文筆,太差了一點,語句都不能保持通順,又道:“這樣,我讓人根據你的教程來擬定的教本內容,到時先拿給你看看,若有不足之處,則改之?!?/br> 可見張斐這一份教程,令他心悅誠服。 還是你比較細。 張斐點點頭道:“這倒是可以?!?/br> 司馬光又道:“但是你必須要抽空去跟那些學生傳授訟學知識?!?/br> 張斐遲疑了一會兒,道:“司馬學士任地看得起我張三,那……那我去拋磚引玉?!?/br> 司馬光呵呵笑道:“你這個可不是拋磚引玉,而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br> 第三百三十八章 滲透 張斐的這一次“無意”捐助,在這個初冬時節,拉開了一場教育改革的序幕。 可話又說回來,教育改革,在宋朝其實早已經發酵,慶歷新政,就刮起了一陣學術改革熱潮。 主要就是范仲淹提出的“精貢舉、擇官長”等十項改革主張,改革當時教育系統,一改當時崇尚辭賦的浮淺學風,重經義、重時務、重實際。 如今的王安石、司馬光,也是在走這條路。 簡單來說,就是要務實。 如漢唐的“章句注疏之學”,實在過于腐朽,已經嚴重制約儒學的發展。 這還真不是范仲淹、王安石的個人理念,而是士林中普遍的需求。 在歷史上,王安石也是給予漢唐的“章句注疏之學”一記重拳,令其在之后的數百年一直萎靡不振,直到清初才卷土重來。 而張斐的到來,只不過是在其中添加了一場教育競賽。 趙頊似乎也比較滿意這種現狀,還分別讓王安石與司馬光在國子監掛職司業,掌訓導之政。 司馬與王的理念之差,也立刻顯現出來。 司馬光是直接采用張斐的教程,但是對于國子監之前的教學章程,他并未做出重大修改。 簡單來說,他還是將律學館算在國子監內。 但是王安石是直接顛覆國子監的制度,他立刻在算學館,設立三舍法。 外舍2000人,內舍300人,上舍100人。 依一定年限和條件,由外舍升入內舍繼而升上舍。 以往國子監招生,都是官宦子弟憑借恩蔭入讀,舉人、進士亦可入讀,導致的現今國子監學生一共不足兩百人。 但王安石規定可以招納兩千人。 這人從哪里來? 所以算學館不但有前二者,同時還允許庶民經考試入讀。 他沒有改變之前蔭生制度,但同時又開辟新的生源。 這也符合他一貫的政治理念,開源。 但這還不是關鍵,關鍵就在于,王安石表示合格者,將可直接進入制置二府條例司。 蔭生通過國子監入朝為官,走得還是恩蔭這條傳統道路,甚至可以說,國子監就只是官宦子弟入朝為官的一個捷徑,讓他們不需要經過那殘酷的科舉。 那些紈绔在里面,十有八九是花天胡地,混混日子,反正他們也就是走個過場,這也導致國子監周邊全都是煙花之地,風月場所,國子監腐敗的也是一塌湖涂。 但王安石這么一變,問題就來了,一方面王安石允許庶民考試進入算學館,在算學館合格者,又可直接進入朝廷為官。 換而言之,庶民也可以避開了科舉,直接通過學院入仕。 教育與仕途是直接搭上線。 這其實也蘊含著現代的教學理念。 這本就是王安石所期望的,他早就在思考這事,否則的話,他也不可能這一下就拿出整套章程來,但是王安石現在并沒有明說這一點,因為這事本也是一個意外,他也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 但是在他巧妙的安排下,已經達成這個目標,只不過局限于算學館。 并未改變整個制度。 這么一來的話,反對派還不好說些什么,成立算學館的初衷,就是要為新法培養專門的人才,學成直接進入制置二府條例司,這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王安石這一番saocao作下來,差點將司馬光氣得吐血。 你老小子真是不講武德。 司馬光可沒有繞開科舉的意思,但是王安石這么干,就等于是壞了規矩,去他算學館讀書都能夠做官,要是來律學館不能當官,若不是真粉絲,誰還會來律學館。 這怎么贏? 司馬光跑去找文彥博、富弼、趙抃等人商量。 商量來,商量去。 大家的意見最終弄非常統一。 也得這么干。 他們心里也清楚,就那些官宦子弟,十有七八都是不成器的家伙,想要將那撥人凋琢成玉,你得花多少工夫。 而那些年輕官員,雖然有才干,但愿意進入律學館的肯定只是少數,這人數有限。 王安石更多是以才智取生,庶民中的人才,就都會跑到那邊去。 然而,如果人才都跑去王安石那邊,這不用想也知道,未來肯定是會輸的。 朝中將會充滿大量支持新政的人。 這將會改變朝廷兩派的勢力。 答案顯而易見,你也只能這么做。 司馬光也只能學著王安石,大開庶民之門,從中取才。 這就是競賽。 競賽與黨爭完全不是一回事。 黨爭是你贊成,我就反對,無論是非對錯,反之亦然。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這就是后來司馬光為何將新政要全部抹去,一絲不留,臨死之際,都還念著如何徹底抹去新政。 那時候的司馬光完全將自己局限于一個非常狹隘的空間內。 后來蔡京反攻倒算,又立元右黨人碑,將司馬光、文彥博、蘇軾等一干人全部打成jian臣。 要知道蘇軾后來還強烈建議保留新法中許多優秀的法律。 所以,如果根據黨爭論來說,保守派打死也不會這么干,而且是要找各種反對、阻擾。 而競賽就是你這么干,那我也這么干,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咱們比比誰更吸引人才。 雖然司馬光、王安石眼中只有競賽、教育、人才,并沒有太在乎經費問題,但是此事的起因到底是因為張斐。 這錢還是要捐的。 當然,張斐也樂意非常捐這錢,只不過這慈善基金會并非他一個人的。 白礬樓。 慈善基金會總部。 今日主要捐助人皆已到齊。 他們來此就是商量獎學金一事。 但是他們坐在這里,總覺得有些怪異。 咱們一群商販,坐在這里,談論國子監的事。 這…… 在以前真是無法想象的。 周延突然嘆了口氣:“我還真是頭回知道,原來做善事是這么不容易,咱們就一群商人,拿點錢出來救濟窮人就行了,摻和什么國子監的事,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不少商人紛紛點頭符合。 這事他們都覺得很冤,讓他們選擇,他們絕不會答應的,他們也都是等這事爆出來之后才知曉的,當然大家都很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