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338節
范純仁起身道:“我希望傳王學士上堂作證?!?/br> 趙抃立刻傳王安石上堂。 蘇軾就起身坐到一旁休息。 王安石曾發誓,再也不坐這證人席,太煎熬了,但這回他沒有一絲怨氣,因為他認為,這是自己的失誤所至,他必須承擔這后果。 范純仁問道:“王大學士可還記得,這個初三的上午,你在干什么?” 王安石道:“我在垂拱殿與官家議事?!?/br> “議論何事?” “關于是否禁止小報議論時政一事?!?/br> “不知在會議結束后,王大學士去哪里了?”范純仁又問道。 聽到這里,張斐小聲道:“他的確是有進步?!?/br> 王安石道:“我去了正版書鋪?!?/br> 范純仁問道:“不知王學士去正版書鋪作甚?” 王安石道:“我去將朝廷的決定告知張三,讓停止發小報?!?/br> 范純仁道:“是關于禁止小報議論時政一事?” 王安石點點頭。 范純仁道:“王學士可否確保,張三在得知此事后,未有對外透露半句?” 王安石搖搖頭:“不能?!?/br> 范純仁道:“如果張三對外泄露此事,算不算是漏泄朝廷機密?” 王安石搖搖頭道:“當然不算?!?/br> 范純仁道:“我問完了?!?/br> 第二百六十四章 探索未知 在連續輸給張斐后,范純仁也真是痛定思痛,一直都在反思,自己到底哪方面不足,雖然他準備的文案是不及張斐多,但他對于《宋刑統》是可以說倒背如流的,以及看過的資料,也能夠很快記下來,他并沒有因為記憶錯誤而犯錯,不能算是不足之處。 這思來想去,他認為自己之前就只會紙上談兵,而缺乏對案件過程的調查。 這回他是吸取教訓,派人將整件事都調查地清清楚楚,包括與此案有關的每個人,他都去查了一遍。 如果他不知道王安石當天下午就去找過張斐,他現在就拿不出證據來反駁。 其實張斐那么問,就想證明此事屬于機密。 但是在蘇軾之前,你張斐一個屁民都知道這事,還能算是機密嗎? 之前他就是老是栽在這種細節上面,空有內力,但沒有招式。 “好!說得好!” “真是精彩!” …… 門外的一些讀書人,激動地雙拳緊握。 當然,也有些不太懂的人。 “好什么?” “你方才沒有聽見么,王介甫自己都說這不算泄露機密,那么自然就談不上漏泄大事罪?!?/br> “是呀!” …… 雖然門前大家都在為范純仁叫好,但是范純仁卻沒有半分喜悅之色,因為他知道,這才只是熱身。 既然張斐告了這條罪名,就不可能輕易放過。 許芷倩悄悄將一份文案,遞給張斐。 范純仁進步不小,她也有很大的進步,許多時候,都已經不需要張斐張口。 張斐瞧了眼那文案,然后站起身來,道:“我希望能夠傳司馬光,司馬大學士上堂作證?!?/br> 趙抃偏頭看向司馬光,畢竟司馬光可也是參知政事,得先征求他的意見。 這臭小子,竟然要拉我下水。司馬光點了點頭。 趙抃立刻傳司馬光上堂。 王安石等著司馬光過來后,才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你也來嘗嘗這不能還嘴的痛苦吧?!?/br> “托你的福?!彼抉R光哼道。 王安石呵呵兩聲:“這罪魁禍首可是你?!?/br> 言下之意,要不是你們審刑院發生泄密事件,哪有后續那么多事。 這言者無意,但聽者有心,司馬光心里咯噔一下,他還真是罪魁禍首。揮著手道:“去去去,快下去,別想影響我作證?!?/br> 等到他們聊完天,司馬光坐下之后,張斐才站起身來,道:“司馬大學士,你可還記得上個月審刑院泄密一事?!?/br> 司馬光點點頭道:“記得?!?/br> 張斐道:“能不能勞煩司馬大學士說一說這事情的前因后果?!?/br> 司馬光道:“當時官家將修改佃租契法一事交給我,于是我在審刑院召開會議,商議該如何修訂此法,哪知第二日突然冒出一份小報,其內容是斷章取義,以偏概全,造謠污蔑許寺事?!?/br> 張斐道:“司馬大學士掌審刑院,應該熟知律法,那么司馬大學士認為,這份小報是否違法?” 司馬光別有深意地瞧了眼張斐一眼,冷冷笑道:“絕對違法,若是被抓著,我一定要將其嚴懲?!?/br> 張斐心虛地低頭瞧了眼文案,又抬起頭問道:“據我所知,官家下令修改此律,也已經明確表示,稅賦隨地的方針,且許多人都知道,不知是否?” 司馬光點點頭。 張斐又道:“既然是人盡皆知之事,那么也就談不上什么機密,豈有泄密一說?!?/br> 司馬光似乎進入了狀態,撫須道:“首先,雖然已經明確稅賦隨地,但此事事關重大,且我朝祖宗之法,事為之防,曲為之制,也是在告戒我們,頒布任何新法,都必須要考慮周全。 而我們所考慮之事,本就是為防止不好的情況發生,如果事先就故意將我們的討論泄露出去,自然會引起動蕩,可屬泄密之罪?!?/br> 張斐點點頭道:“司馬大學士解釋的非常清楚,正好司馬大學士也參與了初三的那場會議,當時是否確定禁止小報議論時政的具體內容?” 司馬光搖搖頭道:“未有?!?/br> 張斐又問道:“中間是否還得經過討論,才能夠確定具體該怎么執行?!?/br> 司馬光點點頭。 張斐道:“那么二者相比,我是不是可以說,兩條政令,其實都是處于一種討論、商議具體內容的狀態。亦或者說,其中還有不確定性的,并沒有達到成文狀態?!?/br> 司馬光想了想,點頭道:“這么說也沒錯?!?/br> “那么司馬大學士認為,蘇軾、宋敏求等人的行為是否屬于泄密?!?/br> 話音未落,范純仁就站起來。 但張斐并沒有給他反對的機會,道:“我問完了?!?/br> 還沖著范純仁歉意一笑。 蘇轍不禁沉眉滴咕道:“此人真是狡猾透頂,稍不留神,就會讓他鉆了空子?!?/br> 以前他也見識過這招,但當時他是旁觀者,而此事卻與蘇軾有關,那就是敵對關系,自然是非常厭惡張斐這種偷雞的行為。 他又向范純仁小聲道:“他這問話的技巧可真是高明,分明就是在偷梁換柱,但是司馬學士也未察覺出來?!?/br> “我知道?!?/br> 范純仁站起身來,道:“敢問司馬大學士,在商討佃租契約法的那場會議上,你可有叮囑過與會的官員,萬不可透露半字?!?/br> 司馬光搖搖頭。 范純仁道:“如果說其中一位官員,向自己的好友或者老師,尋求幫助,這算不算泄密?” 司馬光想了一會兒,“這應該不算?!?/br> 范純仁又道:“如果真發生這種事,司馬大學士會不會治此人之罪?!?/br> 張斐立刻站起身來,可是司馬光已經搖頭道:“不會?!?/br> 這不需要考慮,如果說許仲途回家與張斐商量,肯定是不能治罪的,畢竟這不是什么高度機密,連家人都不能透露,要是這樣也治罪的話,那誰還敢去開會。 張斐郁悶地坐了下去,“進步真是不小??!” 許芷倩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解釋道:“應該不算,語氣并不堅定,換而言之,就是可能也算。主審官肯定會受此影響,一定要問出肯定的回答,否則的話,這問題就是減分的?!?/br> 許芷倩輕輕點了下頭,偏頭瞧了眼范純仁,內心稍稍有些沮喪。 按理來說,她經驗更加豐富,而且有張斐在旁教導,但是這些細節,她還是沒有想到。 天賦這東西,還是要認。 又見范純仁繼續問道:“既然如此,那為何方才司馬大學士說泄密者違法?!?/br> 司馬光頓時一愣,是呀,如果只是隨口一說,也不能說是違法。都怪張三那小子,方才把我給帶偏了。 可把一旁的王安石給樂壞了,心道,這老頭上堂作證還不如我??! 司馬光又立刻解釋道:“我是指那小報上的言論,純屬斷章取義,捏造事實,有意制造混亂,故發小報者,當屬違法?!?/br> 說話的時候,臉都紅了。 許芷倩聽得一樂,激動道:“看來他諫官的毛病,還是未完全改過來??!” 張斐卻是搖頭道:“這只能說他經驗不足,關于此案,有著太多的未知,沒有規矩可言,故此誰也不知道證人會做出怎樣的回答?!?/br> 許芷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你的意思是,司馬叔父也不知道具體答案?” 張斐點點頭:“聰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