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334節
司馬光抖著狀紙,向王安石問道。 王安石道:“我王安石一生光明磊落,不愧于天地,那些人雖惡語中傷我,但我也不會憑借身份、權力去對付他們,故此我決定用法律的手段,來捍衛自身名譽?!?/br> 司馬光道:“你少跟我說這些,我還不了解你王介甫。你這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復雜?!?/br> 呂公著暗自慶幸,幸虧咱走了,這官司真是越打越復雜,嘴上卻勸說道:“介甫,當時議事時,我們都在,也知道你的憂慮,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中間存有諸多誤會,還是應該大事化小?!?/br> “不?!?/br> 王安石道:“若事事都大事化小,那么事事就無法解決,我生平最恨這和稀泥的方式。朗朗乾坤下,是非黑白,一照便明。 我堂堂參知政事,如今愿與一個小小進士,訴諸公堂,你們還要我怎樣?” 文彥博道:“你身為參知政事,不以大局為重,還在這里強詞奪理,真是豈有此理?!?/br> 王安石道:“我身為參知政事,已經卑微到被人惡語中傷,難道如今連訴訟的權力都沒有嗎?” 文彥博道:“但政事堂可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br> 王安石就問道:“文公的意思是?” 文彥博目光一掃,問道:“諸位認為朝廷是否該受理這場爭訟?” 司馬光立刻道:“我反對?!?/br> 陳升之道:“我支持?!?/br> 呂公著瞧了眼司馬光,又瞧了眼王安石,道:“我……我棄權?!?/br>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趙抃身上。 趙抃道:“訴諸公堂乃光明正大的手段,無可厚非?!?/br> 王安石笑吟吟地看著文彥博:“要不要將富公、曾相也請過來問問?!?/br> “到時你自己收拾?!?/br> 文彥博說罷,就氣沖沖地離開了。 我們在這里想辦法,幫你平息此事,你卻還要火上加油。 司馬光也起身離開了。 但是司馬光離開之后,就直奔張家而去。 結果在隔壁的許家找到張斐。 此時,張斐正與許家父女坐在屋內交談,桌上還擺放著一本《宋刑統》。 司馬光看向許芷倩,面色不善地說道:“倩兒,你先回屋去,我有事要與你爹,還有張三商議?!?/br> “是,倩兒告退?!?/br> 等到許芷倩走后,司馬光便沖著張斐質問道:“張三,你到底想干什么?” 此事要說起來,他們三個才是元兇,怎么鬧著鬧著,張斐又跑去跟王安石湊到一塊打官司。 司馬光認為,張斐此事應該與他商量。 畢竟此事他也有份。 張斐忙道:“司馬學士,且聽我解釋?!?/br> 司馬光哪里坐得下,道:“你先解釋?!?/br> “是?!?/br> 張斐點點頭,問道:“司馬大學士認為,當初泄密審刑院機密之人,是否違法?” 司馬光聽得一愣,不禁看向許遵。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指責你岳父違法? 張斐忙道:“我只是假設?!?/br> 司馬光道:“當然違法,律法有明文規定,漏泄大事,最高是可判決絞刑的?!?/br> 張斐道:“那么印刷小報,刊登此機密之人又是否違法?” 司馬光又瞧他一眼,不就是你干得嗎。想了想,道:“也屬違法?!?/br> 張斐問道:“以何罪論處?” 司馬光道:“當以同罪論?!?/br> 張斐又問道:“印刷小報是否違法?” 司馬光道:“倒是沒有這方面的規定?!?/br> 張斐道:“如果說印刷小報不違法,但同時印刷小報者不知所刊登內容乃是朝廷機密,若以同罪論,是否有些不妥?” 司馬光撫須思索一會兒,道:“老夫可不是來與你論法的?!?/br> 張斐又問道:“那司馬大學士認為蘇先生是否違法?” 司馬光道:“我朝鮮以言論之罪,況且蘇軾所言,頂多也只能算是言語不當,但絕不能以違法論。若開此先例,后患無窮?!?/br> 張斐又道:“那司馬大學士又認為,王學士所憂,是否有理?” 司馬光稍稍點頭道:“王介甫所言,有他的道理,這我也認同?!?/br> 張斐道:“如果說今日不治罪蘇先生,而到時又發生王學士所憂之事,朝廷又該如何對待蘇先生之言?” 司馬光捋了捋胡須,“由于之前小報很少,所議論之事,也多半是坊間秘聞,朝廷對這方面,未有立法監督?!?/br> “這就是問題所在?!?/br> 張斐道:“這兩個問題都說明一點,在這件事上面,其實無具體律例可依,唯一可以扯上關系的,主要就三條律例,漏泄大事罪,造襖書襖言罪,以及指斥乘輿罪。 但憑借這三條律例,想要公正審理此案,幾乎又是不可能的。以至于變成現在這樣,這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苦,那最終的結果,就是誰得權力大,就誰說了算。 這不就是司馬大學士所憂慮之事嗎?” 司馬光神情稍稍緩和了幾分,“你是想借這場官司,來完善關于這方面的律法?” 張斐道:“我只會捍衛雇主的利益,至于最終會怎么判,那是主審官的事?!?/br> 司馬光稍稍點頭:“最終判決,還是在朝廷手中?!?/br> 第二百六十二章 告我告我 這北宋給人的觀感,就是比較擰巴,怎么看怎么別扭。 科技發達,不缺武將,不缺兵……稍稍缺點馬,但怎么也不至于天天挨打。 商業繁榮,經濟發達,可朝廷卻天天赤字,而百姓也日日喊窮。 這事事都顯得很矛盾。 雖然有諸多因素形成這些矛盾,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是這社會太超前,而管理又太落后,匹配不上。 募兵制。 不抑兼并。 官方紙幣。 推崇商業。 等等。 小報亦是如此啊。 小報本就是生于北宋,盛于南宋,而在徽宗時期,就已經出現問題,朝廷開始進行管制,但結果到南宋,那小報更是比營銷號還猖獗。 朝廷是屢禁不止。 所以這個鍋,張斐是堅決不會背的,他只是將“盛”提前一點點,沒有他,也會發展出來的。 因為百姓都知道那邸報是騙人的,報喜不報憂,誰看邸報,都愛看小報。 可見北宋本身就有這個土壤,社會風氣開放,遍地都是讀書人,又極其重視教育,同時技術又跟上來了,報紙是必然出現的產物。 而宋朝廷的應對,就跟王安石一樣,是想將這小報摁下去,但又摁不下去,結果反而是變本加厲。 立法最難的一點,不是在于這法好法壞,而是你要能確保,這法是能夠執行下去,有些法出來之后,哪怕是強制執行,都執行不了,往往還會令事情變得更糟糕,因為律法就是社會的底線。 雖然整件事在最初的階段,不是張斐謀劃的,但隨著事情的變化,張斐也是見風使舵,開始布局。 其實他可以主動去制止王安石的,雖然也不一定能說服王安石,但他到底沒有這么做,而目的就是將讓事情走到這一步。 因為他要弄報刊,要是沒有法律支持,這事就會變得非常麻煩,因為你不知道合法與否,違法與否。 就沒有個標準。 而宋朝的制度又是相互制衡,效率是極差,與其建議他們對此立法,就不如打一場官司來得痛快。 一個政令,可以拖上一年,但是一個判決,總不能拖上一年吧,不管怎么判,朝廷必須給個說法。 張斐也借著耳筆的身份干預其中。 …… “什么?王學士狀告我兄長?” 蘇轍震驚地看著司馬光道。 司馬光點了點頭。 蘇軾卻是激動道:“對方耳筆可是張三?!?/br> 司馬光點點頭。 “真是太好了?!碧K軾真是開心的像個小孩。 蘇轍人都傻了,“哥,好在哪里?” 司馬光也是呆呆地看著蘇軾。 蘇軾激動道:“我早就想與那小子過上幾招,可一直未有找到機會,這可真是天賜良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