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305節
張斐笑道:“五十萬貫是讓他們一百零八人一塊承擔,這均攤下來,一人也就五千貫而已,就他們的財富而言,犯不著狗急跳墻?!?/br> “原來如此?!蓖醢彩呛且恍Γ骸澳蔷团c我的預測差不多了?!?/br> 可說著,他又問道:“可是你不是向呂公著提交了一籮筐索賠依據嗎?” 張斐呵呵道:“這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招數,王大學士還不了解么。就那些依據,除了一萬貫是板上釘釘的,其余的每一條都是有漏洞的,對方是有機會給否定的,要是打到底的話,估計要打上一兩年,而且后面還有一百多個,每個都這么索賠的話,至少是十年?!?/br> “一個官司打十年?!?/br> 王安石是笑著搖搖頭,“那還是算了。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張斐道:“如今對方只有一個選擇,就是與我和解,這么一來,他們就必須為那些佃農繳足稅錢?!薄?, 王安石搖搖頭道:“那是之前的條件,如今我們這么大的優勢,光繳納一點稅錢,可真是太便宜他們?!?/br> 張斐問道:“不知王大學士有何打算?” 王安石道:“必須逼他們更改與佃農的契約,確保契約中不再由佃農承擔任何稅賦?!?/br> 這邊一改,他就好奏請皇帝立法確定土地稅賦不能再由佃農承擔。 張斐點點頭道:“我想問題不大?!?/br> 王安石沉吟少許,道:“你方才不是提到,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嗎?” 張斐點點頭。 王安石道:“那就先別要五十萬貫,要五百萬貫?!?/br> 張斐疑惑地看著他。 王安石道:“多出來的那四百五十萬貫,用于抵消那些佃奴利息?!?/br> 張斐沉吟少許,道:“如今他們就是砧板上的rou,我想應該沒有問題?!?/br> 王安石又想了想,“算了,就這么多,再多要的話,只怕他們就不會乖乖從命了?!?/br> 其實他心里也很清楚,他所想要的,不可能憑借一場官司就全部得到。 如果說一個地主賠償五十萬貫,那 天下地主都會反了,要他們五十萬貫,跟殺了他們有什么區別,他們絞盡腦汁,從佃農那里抽血,抽了十年,結果被你一把截胡,這誰都接受不了。 而這些地主中,大部分都是皇親國戚,士大夫,他們的影響力、權力、地位可都不小。 到時他們肯定會上奏,對這個賠償提出異議。 皇帝還是得妥協。 又何必走到那一步,畢竟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 …… 李家。 “啊……” 只聽得一聲凄厲地叫喊。 “五十萬貫!我的五十萬貫!我的田地!我的錢!” 那杜紹京倏然坐起,面色猙獰地張牙舞爪,歇斯底里地叫喊著。 “杜兄!” “杜員外!” 聽得幾聲喊,杜紹京偏頭看去,只見李國忠等人站在床邊,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吞咽一口,問道:“這是哪里?” 李國忠忙道:“這是我家?!?/br> 心里卻也覺得好笑,這堂堂杜員外,竟然被嚇成這樣。 “你家?” 杜紹京眨了眨眼,突然撲向李國忠,一手拽著他的袖子,“我們贏了嗎?” 李國忠稍稍皺眉道:“還未判決,但情況對我們非常不利?!?/br> 杜紹京身子一軟,松開手來,突然懊惱地一拍床板,“嗨呀!早知如此,我們當初交了那點稅就是了,五十萬貫,這不如殺了我算了?!?/br> 旁邊一個名叫熊鳴的大地主道:“李行首,難道這官司真的沒得打了嗎?” 雖然局勢對他們不利,但是李磊他們在公堂之上,據理以爭,還是贏得他們不少的信任。 要是換成別人,可能嚇得跑都跑不贏。 這職業素養還是值得點贊的。 李國忠思索半響,搖搖頭道:“如今對方手握鐵證,以至于我們非常被動,打是肯定打不贏?!薄?, 此話一出,屋內的十余個地主,皆是面露絕望之色。 這確實怪不得李國忠他們,要怪就要怪朝中那些廢物點心,賬簿都能抄錯,這真是絕了,他們甚至都懷疑那些官員合伙坑他們。 李國忠話鋒一轉,“但是五十貫也是決計不可能的?!?/br> 杜紹京一聽,心中燃起希望來,“李行首可有辦法?” 李國忠皺眉道:“如果我們想挽回,就只有一個辦法?!?/br> 杜紹京道:“什么辦法?” “魚死網破?!?/br> “魚死網破?” 大家面面相覷,這聽著怪嚇人的。 李國忠道:“各位放心,我說得魚死網破,只是用來虛張聲勢,嚇唬對方的。若真論偷稅漏稅,皇親國戚、朝中大員,哪個又是清白的,多得不說,就說那相國寺,他們每年所得之利,就沒有一文錢是合法的?!?/br> 杜紹京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比我少繳稅的,可是大有人在?!?/br> 李國忠道:“我們可以以此為由,去與張三談判,如果張三要堅持這么做,那咱們就豁出去,將相國寺,將皇親國戚,全部拉進來,讓他張三也收不了這場?!?/br> “就這么干?!?/br> 杜紹京雙手一揮,“大不了一塊死?!?/br> 讓他拿五十萬貫出來,那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但是熊鳴等人,顯得還是很猶豫。 他們在食物鏈中,也并不是處于最頂端,一旦他們這么干,等于是將上面的人都給得罪了,基本上就沒得活路了,可能他們這一百零八人,只能上梁山了。 熊鳴就問道:“李 行首真的有把握,逼著對方讓步嗎?” 李國忠點點頭,又道:“但是那佃農的稅,可能還是逃不掉,畢竟那是他們的目的!” 熊鳴哎幼一聲:“只要能談妥,別說佃農的稅,就是那佃奴的稅,我們愿意幫他們交了?!?/br> 杜紹京小雞啄米般地點頭,相比較起來,那就是個屁。 冬冬冬!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談話。 李國忠問道:“什么事?” 門外之人回答道:“老爺,劉主事來了?!?/br> 李國忠忙道:“快快有請?!?/br> 門打開來,只見一個矮胖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此人名叫劉儈,乃是轉運司的倉部主事,如今三司的人可不敢來這里。 劉儈問道:“李行首,你們打算怎么辦?” 李國忠猶豫片刻,道:“我們打算與張三談判,看能否爭取和解?” 劉儈面色一喜:“上面也是這意思,你可有把握?” 李國忠點點頭。 第二百四十章 談判桌才是主戰場 就打官司而言,刑事案件的戰場,肯定是在公堂,比如說阿云的官司,以及林飛的官司。 公堂上就得判決。 但是民事訴訟,公堂只是次要戰場,私下談判才是主要戰場。 比如說李四和陳裕騰的官司,那都是私下和解的,公堂之上,只是討價還價,誰占有優勢,那么誰在私下談判時,就更為主動。 而這次官司比較特別,因為偷稅漏稅絕對是屬于刑事案件,張斐代表的也是朝廷,只是說他不具備檢控的身份。 但是,大宋自有國情在。 百姓偷稅漏稅,那當然是屬于刑事,但對方若是地主階級,士大夫階級,那就也可以屬于民事。 這也是之前朝中爭論的點,朝廷若有證據,還需要打官司嗎? 直接就抓人??! 問題就在于,沒法抓人,王安石才被迫這么做,目的是逼著他們交稅,而不是要他們的命。 基于這一點,此案應該歸于民事。 既然是民事,私下談判才是主戰場。 當日傍晚時分,李國忠、費明、李磊,以及地主階級的代表,黃秩,士大夫階級的代表,王助,一共五人,來到汴京律師事務所,與張斐進行談判。 而張斐還是與許芷倩的夫妻檔,加背鍋俠,哦,俗稱法人代表的范理,以及端茶遞水小弟邱征文。 張斐放下茶杯來,目光在對面五人的臉上掃過,語氣堅決道:“真是抱歉!你們已經失去了談判的機會?!?/br> 李國忠笑道:“圣人云,禮之用,和為貴。做人還是得留一線,畢竟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br> 張斐打趣道:“李行首不看《刑統》,看上《論語》了,這可真是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但是此案,就是圣人來了也未必有用??!方才我們都還在考慮,是否應該繼續起訴你們用假稅鈔一事?!?/br> 黃秩、王助嚇得一哆嗦,如果追究這個責任,那就是怎么死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