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241節
范純仁故作剛剛反應過來,“對呀,如今正是征收夏稅的時段,聽說催繳稅收是一件非常繁瑣的事情?!?/br> 王鴻點點頭:“是的,尤其是在開封縣,因為開封縣人口眾多,又是京畿之地,催繳稅收的公務,是非常繁瑣,這些天我幾乎都是半夜三更才回到家里?!?/br> 范純仁點點頭,又問道:“不知這會不會影響王知縣斷案?” 王鴻點頭道:“當然會,非重大刑事案件,我一般都是等過些時候再處理,而且在我國大部分縣城,由于官府人手不足,這時候都是停止民事訴訟,一般也都是積壓到冬季來再處理?!?/br> 說著,他嘆了口氣,“其實這件官司已經影響到開封縣的催繳公務,若是拖延了幾日,也希望到時朝廷也能夠諒解?!?/br> “王知縣請放心,朝廷一定會諒解的?!?/br> 范純仁安慰了一番,又問道:“在公務如此繁忙的情況下,王知縣可有認真審查過耿明的狀紙?” 王鴻嘆了口氣:“沒有!” 張斐聽得皺了下眉頭,向許芷倩道:“他們這是要放棄韋愚山??!” 許芷倩點點頭道:“看來是的?!?/br> 張斐嘖了一聲:“該死的,這還真是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br> 許芷倩道:“沒這么嚴重吧?!?/br> “原本是沒有,反正我是一塊殺。但是……”張斐郁悶道:“但是你忘記了,那昌王可是來找過我,如今他們都主動放棄韋愚山,也就是我還得去幫著韋愚山辯護,這叫什么事??!你趕緊將韋愚山那份文案給我找來。真是沒有想到他們這么沒義氣?!?/br> “哦?!?/br> 許芷倩趕忙翻找起來。 只能說他們這回并沒有做足充分的準備,也沒有從范純仁和錢顗的性格去著手。 范純仁知道耿明肯定是有冤情的,他就從未打算去幫韋愚山爭辯什么,他甚至還打算去踩上一腳。 其實幫助王鴻,就已經是在他們的底線徘回,范純仁也是掙扎許久,到底幫不幫,開始他并沒有聲張,是后來發展到司法和行政的爭斗,他才給自己找了個借口站出來。 但他也不是要幫王鴻爭取無罪,而是希望判失出人罪。 這個罪名的話,就看朝廷會怎么懲罰。 可以輕,也可以重。 范純仁考慮得非常清楚,即可再與張斐一較高下,同時又保留懲罰王鴻的理由。 而在坐的人,并沒有關注他們的小動作,都是安靜聽著范純仁的審問。 “沒有?”范純仁驚訝道:“這可是失職之罪??!王知縣為官多年,怎會犯下如此草率的失誤,還是說這其中另有隱情?” 王鴻道:“這都是因為之前汴京律師事務所的耳筆打著計稅的幌子,想要魚利百姓,以至于給我們開封縣添加不少麻煩,耽誤了我們縣衙不少工夫。 當時我正忙得暈頭轉向,又看此案發生在三年前,要調查起來,非常困難,如果我執著于調查此案,一定會耽誤催繳稅收,而且還不一定能夠查清楚,還耿明清白。身為一縣長官,許多事都考慮輕重緩急,故此當日我就駁回了司理院的判決?!?/br> 在坐不少官員,都紛紛點頭,甚至包括韓琦、富弼。 他們都很理解王鴻的做法。 這國之大計與個人清白,當然是要以前者為重。 范純仁又問道:“不知王知縣可有想過,事情會發生到今天這一步?” 王鴻搖搖頭,苦嘆道:“完全沒有想到?!?/br> 范純仁問道:“再給王知縣一次機會,王知縣會怎么選擇?” 說著,他偷偷瞄了眼張斐,好似防著這廝喊“反對”,但見張斐完全沒有在聽,此時正拿著一份文案,面色凝重地審視著。 心中一喜,看來他已經亂了方寸。 他哪里想得到,張斐現在苦惱的是怎么給韋愚山定罪,他這邊太不講武德了,直接就放棄人家了,那韋愚山豈不是砧板上的rou,這稍不留神,可能就會被流放。 王鴻哪里懂什么反對的藝術,根本沒有關注張斐,是斬釘截鐵地回答道:“雖然我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但就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也會選擇駁回,因為我知道什么更重要?!?/br> 說得可真是義正詞嚴,大義凜然。 “我問完了?!?/br> 范純仁又是拱手一禮,然后坐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王鴻回答的擲地有聲,贏得在場不少官員,頻頻點頭,真是道出吾輩心聲,許多事可不是你們平頭百姓想象得那么簡單,我們也是有許多難處的。 許多時候,不是正義,而是取舍。 王鴻見罷,心中暗喜。 如果這關能夠過去,說不定他還會成為英雄,再一次得到升遷。 這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比起上回來,純仁進步不小??!”韓琦撫須笑道。 富弼輕輕點頭道:“以催繳稅收為由,確實會給張三很大的壓力?!?/br> 說話時,他瞟了一眼張三,見其也是面色凝重,心里也在尋思,張三會如何反駁這一點。 這其實是很難的。 道理就還是那么個道理。 稅收是最最最最重要的,官員拼命為朝廷謀利,朝廷又怎么舍得責怪官員呢? 只要不犯原則性的錯誤,哪怕遇到如包拯、趙抃這樣的鐵面無私,朝廷還是會重用的。 大不了就先貶去外地,待個一兩年,馬上又給升上來。 這在官場中,尤其是宋朝的官場,是非常常見的cao作。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張斐身上。 “張三?” 許芷倩見張三還在思考,于是小聲喊道。 “什么?” 張斐偏頭看了眼許芷倩。 許芷倩道:“輪到你問了?!?/br> “是嗎?” 張斐方才想著韋愚山的事,都不知道范純仁已經問完了。 而那趙抃也誤認為張斐有些犯難,在思考,故而也沒有打擾他們。 兩邊的官員更是沾沾自喜,可算是將這小子給難倒了。 但是王安石、司馬光、呂惠卿等人卻異常淡定。 之前開封縣衙就是利用稅收給朝廷施壓,迫使汴京律師事務所受到懲罰,張斐怎么可能沒有防備。 哦豁!他們可能是誤會了!張斐一看眾人臉色,頓時明白過來,他站起身來,雙手往胸前一合,作拱手之勢。 眾人為之一笑,這小子總算是懂事了。 方才范純仁曾以此暗諷張斐。 王鴻更是一臉不屑,心想,你現在才知道行禮,已經晚了。 忽聽得“砸吧”一聲,眾人定眼一看,原來這廝是在端著茶杯喝茶。 一旁許芷倩都沒有留意,不禁“噗嗤”一笑,稍稍翻了個白眼,還說人家心眼小,你心眼可也不大。抿著朱唇,將一份文案放在張斐面前。 趙抃都無語地直搖頭。 這臭小子…… “嗨……爽!” 張斐將茶杯放下后,還抹了下嘴,就不行禮,你咬我,拿這個來諷刺我,真是不知所謂。又向嘴都氣歪了地王鴻問道:“王知縣方才提到汴京律師事務所?!?/br> 方才二人的第一輪詢問,毫無難度可言,王鴻如今也是自信心爆棚,覺得自己進入了狀態。 就這? “是的?!?/br> 王鴻點點頭,心情輕松的他,甚至調侃起張斐來,“此事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你不就是因為此事,故而才設計報復我嗎?” 范純仁擔憂地瞧了眼王鴻,你可別得意忘形,在公堂之上,這小子可是非常難對付的。 雖然他方才發揮的不錯,但是他心里清楚,張斐極有可能已經猜到他的打算,心里還是有些忐忑不安。 張斐驚訝道:“王知縣就是這么斷案的嗎?凡事全憑猜。那若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那人人皆是謙謙君子。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真是人人皆是睚眥必報的小人?!?/br> 王鴻怒道:“豈有此理,你小小耳筆竟敢諷刺本官?!?/br> 張斐笑道:“我可沒有這么說,是你自己承認的?!?/br> “你……” 啪! 趙抃一拍驚堂木,警告道:“與此案無關的事,盡量別在公堂上說?!?/br> “是?!?/br> 張斐笑意一斂,又問道:“王知縣方才說,汴京律師事務所的計稅買賣,阻礙了縣衙催繳稅收……” “我反對?!?/br> 范純仁立刻站起身來,“主審官,張三的問題與此案毫無關系?!?/br> 張斐立刻道:“兩件案子是息息相關,待會我會證明這一點?!?/br> 此話一出,不少人均是露出詫異之色。 這兩件案子有何關系? 趙抃沉吟少許,道:“方才王知縣說正是因為此案阻礙了他催繳稅收,以至于影響到他對于耿明一案的態度,故此本官覺得,汴京律師事務所計稅一案與此案也有一定的關系?!?/br> 范純仁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