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93節
第一百五十七章 報復 張斐的這個答案,真是出乎富弼的意料。 因為上回張斐接下這個官司時,大家其實已經說得非常清楚。 這等同于一次對賭協議。 亦或者可以理解為打擂臺。 那么這回用“引例破律”的這個罪名,恰恰就是彌補上個官司。 情況就還是一樣,你們輸了,就撤銷這制置二府條例司,也不能說換臉重生,如果對方輸了,就不能再用這祖宗之法來彈劾新法。 大家是心照不宣??! 富弼認為張斐肯定會接受。 而張斐現在卻表示,哪怕我輸了,還是可能會出現制置九寺條例司的可能性。 你這就太無賴了呀。 富弼稍顯不悅道:“若是如此的話,這官司打著毫無意義?!?/br> 對方若是贏了,也毫無所獲,對方為什么跟你們打。 張斐道:“回富公的話,官司是講律法的,而非是講意義的,從律法層面來說,他們純粹是無理取鬧,胡攪蠻纏,根本就不懂法。就說那引例破律的罪名,我一句話就能夠讓他們啞口無言?!?/br> “是嗎?”韓琦輕哼道:“老夫還就不信了,你倒是說說看,你怎么讓他們啞口無言?!?/br> 張斐道:“就法理而言,官家是絕對擁有權力設立臨時部門來處理國家危機的,不知小民說得對否?” 韓琦點點頭道:“不錯?!?/br> 張斐道:“從律法層面來說,制置二府條例司,它就只是一個臨時部門,不管它叫什么名字,這都并不重要。如果可以在這一點上,引例破律,并且還成功的話,那無異于剝奪了官家設立臨時部門的權力。但司法是沒有這個權力的,那么此舉將會嚴重破壞我朝司法體制。由此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那些提出引例破律的人,都是不懂法的人,不是胡攪蠻纏,又是什么?” 富弼、韓琦相視一眼,眼中盡是愁緒。 嗯! 確實啞口無言。 他們哪能不懂這些,但他們談得是政治,在政治層面上,就只是針對立新司變法,有中書門下不用,要立新司變法,這明顯有鬼。 哪怕撤銷了,也不可能說皇帝不能再臨設新司,前線打仗,皇帝也經常是設臨時部門。 而張斐談得是律法,這就是兩回事。 基于律法來說,一旦引例破律,將來皇帝成立臨時新司,都可以引用此案阻止,等于是剝奪了皇帝的權力。 誰敢這么做,即便想,那也得迂回,可不能直接說。 話都說到這份上,這個話題就聊不下去了。 富弼最終問道:“若是對方以違反祖宗之法來控訴呢?” 張斐眉頭緊鎖,點點頭道:“官家剛剛頒布祖宗之法,我對此也不是很熟悉,故此他們若此罪名控訴,我倒是也無理反駁?!?/br> 你不清楚? 這不就是你弄得嗎? 這言下之意,就是這個罪名我接受。 可又有什么用呢? 問完這個問題,富弼便使退他們。 韓琦苦笑地直搖頭道:“這小子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難應付??!” 富弼瞧了眼韓琦,略顯歉意道:“早知如此,我真不該邀韓相公共審此案??!” 韓琦忙道:“富公萬不可這么說,我們為人臣子,為君分憂,乃分內之事?!?/br> 富弼又問道:“不知韓相公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韓琦呵呵笑道:“我們就只負責審案,如今對方不接受,亦是常見之事,咱們就只需要告知君實他們一聲,剩余的事,可與咱們無關?!?/br> 富弼連連點頭道:“韓相公言之有理?!?/br> 是呀! 我們就是來審案的,確保公平公正就行了,至于你們的紛紛擾擾,你們自己去解決啊。 如果我們還來幫你們跟張斐爭論,那就不是中立的了。 這有礙法律精神。 本就不想摻合此事的富弼,覺得這真是一個完美的解釋。 …… “好小子!” 出得政事堂,王安石激動地拍了下張斐的肩膀,由衷地說道:“你這膽量可是要勝于我啊?!?/br> 他王安石絕對算是猛男級別的,懟天懟地,但他現在也不敢跟富弼和韓琦這么說話。 上面還有皇帝罩著,我怕什么。張斐淡淡道:“他們必須要為他們做的事付出代價?!?/br> 王安石詫異地瞧了眼張斐。 雖然張斐語氣很是平淡,但是他也隱隱感覺到張斐的憤怒情緒,這其實也是他頭回感受到。 他這才反應過來。 原來這屬于一種報復行為。 之前張斐也愿意接受這個對賭協議,他不認為自己會輸,此時這一點也沒有改變,但是他卻不接受這對賭協議,咱們法律問題律法解決。 韓琦出面,也沒得商量。 你們要耍流氓。 行! 那我也耍。 先確保我的客戶立于不敗之地,試問還有比這更流氓的事嗎。 王安石當然是樂于享受其成,只道:“但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br> 這么一來,那些諫官御史是絕不會答應的。 張斐笑道:“王大學士安心為國變法,此等小事,交由小民處理便是,小民絕不會讓王大學士你那一千貫雇傭費白花的?!?/br> 王安石呵呵笑著直點頭:“行行行,這事就都交予你了,我不過問了?!?/br> 反正他不會輸。 官司打不贏,換個名字就是了。 多大的事。 真是的。 …… 那邊韓琦、富弼也立刻派人將司馬光和文彥博叫來,又將此事告知他們,張斐拒絕接受這個罪名,并且他的理由,是無法反駁的。 因為反駁就等于要剝奪皇帝的權力。 這將可能會引發天崩地裂。 文彥博、司馬光也是大吃一驚。 他們也沒有料到,張斐竟然會拒絕,并且要將這個流氓之術玩到底。 因為他們潛意識里面,認為能夠給予公平、公正的審判,張斐就已經占得大便宜,不曾想張斐竟還要漫天要價,確保自己立于不敗之地。 這就有些過分了呀! 然而,韓琦、富弼的態度,也令他們有些意外,雖然沒有明確說,但也在暗示他們,我們只是主審官,如今你們的罪名都讓人給否定了,我們也不能強行開堂審理。 言外之意,你們自己看著辦。 出得政事堂,一向溫文爾雅文彥博不禁也憤怒道:“這耳筆真是不識好歹?!?/br> 司馬光也是眉頭緊鎖,“我也沒有料到,那小子竟然會這么做?!?/br> 文彥博問道:“如今咱們被他戲耍一通,接下來該怎么辦?” 這就尷尬了呀! 感情是他們一廂情愿。 人家根本就不領情。 司馬光思索片刻,道:“勞煩文公你去跟錢顗、范純仁他們說一聲,我去找那小子談談,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br> 文彥博點點頭道:“好吧!” 可司馬光一走,文彥博就后悔了,自己怎么又攤上這里外不是人的活。 這消息要是告知范純仁、錢顗他們,他們不得個個暴跳如雷。 這就沒法安撫。 唉……真是心累??! …… 那邊司馬光出得皇城,還未走出百步遠,就見到張斐獨自坐在一個茶棚下喝茶,頓時是氣沖沖地走了過去。 他夾在中間也很是難受,突然又來這么一出,他心里能不生氣么。 張斐見司馬光來了,立刻起身拱手一禮,“張斐見過司馬大學士?!?/br> 司馬光見他像似在等自己,不免咬著后牙槽道:“讓你久等了?!?/br> “倒也沒等多久?!睆堨秤樣樢恍?,又伸手道:“司馬大學士請坐?!?/br> 司馬光坐下之后,便是壓低聲問道:“你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