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62節
因為這事并非是在他的職權范圍內,即便他有這權力,根據朝廷的規矩,也應該選擇避嫌。為求公平,蘇先生是選擇聘請我,在公堂上為他討回屬于自己的權益。 沒有比這更加妥當的處理方法。當一名官員與百姓產生沖突時,卻選擇訴諸公堂,這才是真正的大公無私,這才是真正的正人君子,這才是我大宋之風華。 我聽說還有許多人對此表達不滿,我覺得說出這些話的人,是無知且極度無恥,乃小人也?!?/br> 這說者有心,聽著更有心??! 富弼、韓琦當即就瞪了過去。 你罵誰呢? 幾乎是在同時間,門外響起一陣喝彩助威聲。 “說得好!” “說得真是太好了,我也是這般想的?!?/br> “蘇先生真乃君子也?!?/br> …… 蘇軾請耳筆之人狀告集聚賢,確實引起很大的爭論。 不少人認為蘇軾這么做,太沒有君子風度,咄咄逼人。 盜印你幾首詩詞,你至于如此嗎? 同時有更多人是支持蘇軾的,雙方是吵得不可開交。 如今,經張斐這么一論辯,這恰恰是風度的體現,這恰恰是君子的體現。 蘇軾地位比那書商高了不知道多少倍,他是可以動用權力,動用關系,去制止這種行為,但是他卻選擇對簿公堂,用法律的手段來解決,這不就是大公無私嗎? 那些支持蘇軾的人,當然要為張斐的論辯叫好,也是為自己出口惡氣??! 韓琦捋了捋胡須,“他說得倒有些道理?!?/br> 富弼也是面露羞愧之色,沒有做聲。 “肅靜!” 呂公著拍了下驚堂木。 院門外立刻安靜了下來。 張斐突然環目四顧,朗聲道:“我希望將來有更多的官員來找在下打官司,唯有如此,才能說明司法得到伸張,公平正義得到伸張。而不是在暗地里挑撥離間,又或者依靠權力,不準誰誰誰跟誰誰誰來往,盡用一些下三濫的手段,來報復和欺壓百姓,這種行為才叫做沒有風度,偽君子也,卑鄙無恥,下作齷蹉,不知羞恥,喪心病狂,惡毒至極,呃……” 說著說著,他都有些喘,突然低聲向許芷倩道:“快快快,幫我補充幾個詞,我腦子不夠用了?!?/br> 許芷倩拼命地忍住笑意,“我幫你補充甚么,而且也夠了?!?/br> “你真沒用!” 張斐又是懊惱道:“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 靜! 院內外漸漸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張斐身上。 他這真是為蘇先生鳴不平嗎? 不像??! 倒像是在為他自己鳴不平。 前幾日他律師事務所開門,一個賓客都沒有,大家心里當然清楚是怎么回事。 這廝擺明就是在指桑罵槐??! 說到的職業道德呢? 旁邊站著的蘇軾真是戰戰兢兢,悔不當初,這場官司打下來,他得得罪多少人??! 天知道三司那邊會不會遷怒于他。 要知道他如今就只是一個小弟,這些大老可都惹不起??! 人家打官司要錢,你丫是要命??! 然而,嫉惡如仇的王安石就默默為之叫好,要不是顧及到身份,他非得鼓掌為張斐吶喊。 司馬光則是若有所思。 如果官員與百姓產生糾紛,也必須要訴諸公堂的話…… 好小子,真是拿我開封府當自個家??!呂公著恨得是牙癢癢,你能耐去上司鬧,在我這叫喚甚么,當即問道:“竟有這種事,你倒是說出來,本官定為你做主?!?/br> 別指桑罵槐,有本事你就明說。 張斐翻開一頁文案:“比如說當初的王司農……” “咳咳!” 這一招回馬槍,殺得呂公著差點沒噴出一口老血來,趕忙道:“此案已結,你也討回公道,還有甚么可說得?!?/br> 他以為張斐肯定是暗指三司,你有本事,倒是指名道姓,在開封府的公堂上含沙射影,真是豈有此理,哪知這廝不講武德,又提那王司農約束爭訟一事。 當初此案,可真是弄得他們開封府上下欲仙欲死,呂公著此生再也不愿提及此事。 呂公著真怕這廝借題發揮,又叮囑道:“你別在這東拉西扯,說回此案?!?/br> “小民遵命!” 張斐又翻了翻文案,“故此蘇先生雇傭在下爭訟,乃是用公平去捍衛正義和屬于自己的權益,這絕對無可厚非。 而集聚賢卻以傷害蘇先生的名譽、利益為代價,為自己謀取私利,這種行為是非??蓯u的,也侵害了蘇先生的利益。故此,我在此代表蘇先生,向集聚賢索賠一千貫得賠償?!?/br> 院內外頓時響起一片嘩然之聲。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價索賠 要不是門口那陣嘩然之聲,呂公著非得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一千貫? 真是好家伙??! 別說院門前那些圍觀文人感到驚詫,就連韓琦、富弼也都是驚訝地看著張斐。 就蘇軾那破詩詞集,要是能夠賺一百貫錢,那都得是燒高香了。 你這張口就是一千貫。 只怕那草寇見到你的,也得叫聲爹爹??! 訟棍! 十足的訟棍??! 這甚至比最初方大田一案,還要過分,畢竟那個案子的受害者韋阿大是確確實實身體上受到傷害,甚至會影響今后的勞作。 而蘇軾自身并沒有受到什么傷害,純屬雞賊,張斐卻要索賠一千貫。 身為當事人蘇軾,也是呆若木雞。 這個索賠金額,他都覺得不好意思。 過分了呀! 一旁得蘇轍都看不下去了,低聲道:“兄長,你怎能索賠這么多錢?” “我……” 蘇軾狠狠跺了下腳,一臉委屈道:“這……這與為兄無關啊?!?/br> 蘇轍好奇地問道:“他幫兄長爭訟,又怎會與兄長無關?” 蘇軾很是羞愧道:“當時他索要一百貫報酬,我又沒那么多錢,于是就說這場官司的索賠,就當做是我給他的報酬,可我哪里想得到,他會索要一千貫?!?/br> 他是真沒有想到,張斐會這么狠。 因為就是將整個集聚賢賣了,也沒有這么多錢。 一個小小書店,能夠值多少錢。 他當時尋思著,最多也就翻個倍,二百貫左右,是不可能再多了。 你這到底是維護我的名譽,還是在敗壞我的名譽??! 這一千貫跟他半毛錢關系都沒有,但是張斐確實是代他索賠。 他真是百口莫辯。 冤??! 蘇轍嘆道:“我早就說了,兄長這是自找麻煩,現在后悔都來不及了?!?/br> 蘇軾都快要哭了,他已經感受到富弼、文彥博等人投來的憤怒目光。 他弟弟都猜是他要求的,更何況外人。 本想直接站出來,阻止這場訴訟,但他又認為,這么高的索賠金額,呂公著也不可能會答應他的。 簡直沒有道理??! 等等看唄。 “肅靜!肅靜!” 呂公著連拍三下驚堂木,畢竟是春天,天氣比較暖,拍驚堂木的副作用比較小。 等到安靜之后,呂公著是一臉不可思議向張斐問道:“你憑什么索賠一千貫?關于集聚賢從蘇軾詞集中所得利益,本官已經查明,不過區區三十貫錢?!?/br> 這個差距一出,張斐差點沒有引起人神共憤。 真心搶錢都沒有你這般無恥。 蘇軾微微有些落寞,我的詩詞集就只買這么一點么。 張斐卻是義正詞嚴地回答道:“知府此言差矣,賠償多少,不應該根據集聚賢所得之利來算,而是應該根據受害者的損失來計算的,故此集聚賢所得利益,與小民此番索賠,其實并無太多關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