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142節
而在天亮之時,此案就傳得滿城皆知。對于朝廷官員而言,他們倒是不覺得這是節外生枝,反而覺得這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這個官司打到現在,再加上皇帝表態,在政治層面上,對他們已經是非常不利,這面子上也不過去,怎么下這個臺。 如果這時候,能夠迅速又回到刑事上面,那對他們當然是非常有利的呀! 關鍵他們也都不傻,張斐擺明就是要恐嚇他們。你早說呀!搞這么大干嘛。 不就是要個真相么?不就是要個漕官嗎?你至于把天捅破嗎?于是朝中大臣們是個個表現的義憤填膺,正義凜然。 嚴查!必須嚴查!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決不能放過一個壞人。 真可謂是同仇敵愾??!他們只有一個要求,趕緊結束此案。如此小案,竟然有了滿朝文武的支持,開封府自然也就是放開手干。 誰敢攔?蠻橫的轉運司?那轉運使都是第一時間主動上奏請罪。要知道目前還沒有查出結果來。 一番嚴刑拷打后,那漕官也全都招了。此案一共涉及到五名官吏,而主謀是度支司推事陳敬,還有司農寺倉管主事劉尚,以及轉運司三名小官。 開封府。 “我們的人趕去之時,他們全都已經上吊自殺了?!秉S貴向呂公著言道。 呂公著驚訝道:“這么快?”黃貴沒有做聲,只是點了下頭。呂公著又皺眉問道:“可確定是自殺?”黃貴點點頭道:“午作已經檢查過了,都確認無疑?!眳喂嫔氐乜粗媲澳俏寰弑话撞忌w著的尸體,過得半響,不禁感嘆道:“要不是張斐先狀告朝廷,此案還真不好破??!”……垂拱殿。 “五千兩!五千兩就能讓朕的臣子謀財害命,朕要爾等何用?”趙頊將開封府的奏章往底下一扔,在殿中大發雷霆。 這真不是裝的,他是真的很生氣,朝廷動輒抄家沒收,就已經很是過分,但那到底還是有法可依的,這么做就防著衙役監守自盜,只不過這法有副作用。 可真相竟是有人變著法去沒收差役的家財,充實自己的錢袋。唐介等一干有關部門的大臣們立刻站出來請罪。 此案令他們都感到憤怒和羞愧。過分吶。王安石突然站出來道:“陛下可有想過,這一個小小推事和一個倉官,為何就敢草芥人命?”趙頊立刻問道:“卿有何看法?”王安石就道:“臣以為一切皆因此法乃是惡法,那些貪官污吏深知朝廷通常是不會調查此類案件,畢竟朝廷也從中得了好處,故而他們才敢為非作歹。此惡之源,不在于人,而是在于法,故此朝廷此番嚴懲,也難以杜絕此事,以臣之見,唯有興利除弊,改革變法,方能永絕后患?!眳喂⒖陶境鰜淼溃骸俺几阶h?!蓖醢彩恼f法,跟他想的一樣。 因為對于朝廷而言,唯有判那些衙役有罪,才能夠去抄沒家產,確保自己不虧,故此朝廷不會嚴查這類案件。 陳升之等不少官員也紛紛站出來支持王安石。此案確實引得不少人感到憤怒,他們也都覺得是時候改變這一切。 這么下去,那還得了。趙頊突然瞥了眼司馬光。司馬光無奈之下,也只能站出來,表示自己也支持改革變法。 這話其實也不違心,他可沒有明確說支持王安石改革變法。不少大臣又都站出來,表示支持改革差役法。 趙頊目光一掃:“依朕之見,縱使公布嚴懲此案真兇,也難以平息民怨,所以……呂知府?!眳喂⒖陶境鰜?, “臣在?!壁w頊道:“開封府在審理完此案后,必須要公布天下,表示朝廷將會在今年之內,針對差役法進行改革?!边@小皇帝也是有些手段的,這顯然是防著他們賴賬,咱先公布了再說。 呂公著道:“臣遵命?!比撼几吆簦骸氨菹率ッ?!”其中也包括唐介、呂誨等人保守派骨干。 其實他們爭得也不是是否改革,而是怎么改?;实郛吘惯€沒有將事做絕,當場宣布啟用王安石變法,還是有回旋余地。 但誰心里都清楚,皇帝必然是啟用王安石變法。要爭也得那時候再爭。 ……而關于此案,其實也審得差不多,主謀、從犯全都畏罪自殺,現在就是要看張斐認不認這結果。 畢竟張斐打得不是刑事案,而是祖宗之法。于是呂公著又將張斐召來開封府,將審理結果給他看。 張斐看完之后,問道:“他們當真是主謀嗎?”呂公著嘆了口氣,道:“不瞞你說,這本官也不敢確定,或許是,或許不是,本官曾也懷疑過,但是線索確確實實斷在了他們五人身上?!彼膊桓也m張斐,誰知道這小子掌握了多少線索。 張斐猶豫不語。呂公著也不做聲。他知道張斐多半會答應的。因為朝廷就不可能認他嘴中的 “祖宗之法”,那官司繼續打下去,雖說不會輸,但也不可能贏。開封府也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再繼續調查,也是非常困難的。 張斐見呂公著死都不做聲,知道自己也沒啥條件可談,于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布局 這一場官司可真是雷聲大,雨點小,虎頭蛇尾,最初調子喊得那么高,可到結果卻只是一樁貪污腐敗案。 那些大臣恨不得直接跟張斐說,你這招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用得可真是妙,下回千萬別用了。 凡事大家都好商量。 不過他們還是不了解張斐,對于張斐而言,官司從來就不是勝敗,只是權益。 只要能夠為當事人爭取到最大權益,判輸判贏,其實張斐都是無所謂的。 當然,在北宋打官司,還得多一層考慮,就是自身安危。 這官司他可以不贏,但決不能輸,輸了就可能會面臨很嚴重的后果。 耳筆之人是一個很危險的職業。 …… 于是張斐溝通之后,開封府當場就將牛北慶、馮南希,以及龍山三人放了,也立即歸還史家的住宅和田地,同時又用開封府的政令,取消高文茵官婢身份,宣告那張撲賣契約無效。 至于史家錢財的歸還,以及那一千五百貫,也將立刻歸還他們,以平時宋朝廷的效率,每個一年半載,這事就辦不下來,這當然是走得捷徑。 而當張斐將馮南希等三人,以及那道官文帶回家時,惶恐多日的高文茵不由得是喜極而泣。 可算是盼得云開見月明。 一直懸著的心,也終于是落了下去。 張斐笑吟吟道:“希望高娘子今后別再愁眉苦臉了?!?/br> 高文茵一怔,淚水止住,又聽他改變了對自己的稱呼,不免又松得一口氣,語帶內疚地說道:“這些天給恩公帶來諸多麻煩,文茵在此多謝恩公的包涵和照顧?!?/br> 一雙水汪汪的杏目又聚集起淚水來,不過這回倒是感激眼淚。 張斐只是微笑道:“這是我的工作,如你們這樣的人,我每年都救百八十個?!?/br> 許芷倩直翻白眼,這人還真能吹牛。 但也沒有拆穿他。 畢竟這無傷大雅??! 這時,那牛北慶突然擠上前來,抱拳一禮,“當初俺大牛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恩公,好在恩公不計前嫌,還幫俺們洗脫冤屈,俺大牛在此向恩公賠不是。今后恩公若有甚么事,盡管吩咐俺大牛,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俺大牛也絕不會皺下眉頭的?!?/br> 張斐呵呵道:“上刀山,下火海,就沒那個必要,只求他日遇到你攔路打劫,能夠放我一條生路?!?/br> 牛北慶尷尬地直撓頭,“俺……俺就說說,俺怎……怎么會做強盜?!?/br> 張斐笑道:“你不去做強盜,可真是埋沒人才啊?!?/br> 史挺秀聽得哈哈大笑起來了。 張斐突然瞄了眼馮南希,見其一直沉默不語,突然問道:“對了!你們現在有什么打算?” 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馮南希。 方才馮南希一直沒有做聲,好似心事重重,見張斐看來,張了張嘴,不答反問道:“敢問恩公,那劉推事當真是元兇嗎?” 這一句話令他們的心都提了起來。 “關于這個問題……” 張斐皺了皺眉:“其實我也問過呂知府,但是線索已經在這里斷了,而且呂知府也認為,這官銀并不多,不太可能會涉及到更多人,或者說更大的官?!?/br> 馮南希仍舊表示懷疑:“我曾在官衙中待過,對此非常清楚,哪怕劉推事真就是幕后元兇,但我們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這日后會不會遭受到報復?!?/br> 高文茵聽著聽著,又變得緊張起來,“七哥,這……這應該不會吧?” 馮南希皺著眉頭道:“就算暫時他們不敢妄動,但是等此次風波過去之后,誰又能保證他們不會對我們報復,我們到底只是普通百姓,總歸是斗不過他們的?!?/br> 一旁的許芷倩,偷偷瞄了眼張斐,突然道:“張三,我覺得馮七哥言之有理,你可有辦法,保他們周全?” 張斐郁悶道:“這我怎么保?我只是一個耳筆之人,我唯一能夠做到得就是幫助他們打贏這場官司,能夠做到這一步,已經非常不容易了?!?/br> 馮南希忙道:“恩公,我絕非是在責怪恩公,恩公對我們的大恩大德,我等無以為報,我只是對此感到擔憂?!?/br> 許芷倩又道:“我倒是有一個主意,不知行不行?” 高文茵忙道:“許娘子有何主意?” 許芷倩突然看向馮南希,“馮七哥,你們接下來有何打算?” 馮南希搖搖頭道:“暫時未有打算,還望許娘子能夠為我等指點出一條明路?” 許芷倩又向張斐道:“張三,你身邊目前不正缺幫手么?何不就留下他們,有你在,官府自也不敢輕易報復他們?!?/br> 馮南希、史挺秀不禁期待地看向張斐。 經此一案,他們對張斐是五體投地,真是將開封府將茅廁一般用。 留在他身邊,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張斐遲疑了下,問道:“你們愿不愿意……” 不等他說完,馮南希、史挺秀便抱拳道:“我們兄弟愿供恩公驅使,報答恩公的救命之恩?!?/br> 后知后覺的牛北慶也趕緊抱拳。 唯獨龍山沉默不語。 “那好吧!你們就留在這里?!?/br> 說著,張斐突然又看向高文茵。 “我……” 高文茵顯得有些遲疑。 她本一心想要隨亡夫前去,可之后又答應張斐不再尋死,但也沒有考慮過未來,也不知如何是好。 可轉念一想,張斐對她有莫大的恩情,而且如今還愿意收留史挺秀他們,心中也是感激不盡,只覺欠張斐太多,盼著能還上一些,于是欠身一禮:“文茵也愿為恩公奴婢,報答恩公的恩情?!?/br> 張斐道:“其實我還真想留下高娘子,自從高娘子來了,我這家被打理的井井有條,如果高娘子愿意留下,我也非常開心,為奴為婢,高娘子你可以自己看著辦,但是表面上,能不能繼續維持夫婦關系?!?/br> “???” 高文茵臉上一紅,顯得有些不安。 張斐趕忙解釋道:“這也怪我,當初那些人跑來恭賀,說我絕句抱得美人歸,乃是一段佳話,我也……也順著他們的話,說了幾句大言不慚之語,若是讓他們得知真相,只怕會成天笑話我的?!?/br> 高文茵很是糾結,偷偷瞧了眼史挺秀。 史挺秀也不知如何是好。 許芷倩突然道:“高jiejie,我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高文茵忙道:“許娘子請說?” 許芷倩道:“我只是認為,在別人眼中,你已經是張夫人,而且據他們所知,張三也是為夫人討回公道,如果夫人突然表明,這一切都是假的。